李不言结结巴巴:“这,你是……宁荷?”
宁行止的身子直立了起来,用一种奇异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李不言,似是在确认自己到底认不认识这个人。
他过会才说:“在下并不知道您说的是谁。劳烦您让一让,在下要取书。”
李不言继续直直地盯着宁行止的脸看,宁行止见这人还不给自己让路,微微皱了皱眉毛。
还是许沉璧反拽住李不言的胳膊,将他拽到一边,然后对宁行止说:“不好意思。”
虽然嘴上说着这话,但是从许沉璧的表情上看来,她并没有丝毫歉意。
更何况这话说得,也是干巴巴的。
宁行止听见这毫无诚意的道歉之后,微微一颔首,然后便走到了墙边挑选起自己需要的书卷来。
许沉璧拽着李不言就到了另一边,这李不言也有意思,就跟犯了花痴丢了魂魄一样,尽管被许沉璧一路拽着,仍旧微张着嘴巴怔怔地看着宁行止。
“师兄。”许沉璧见李不言这痴呆模样,只得将剑从腰间拔出来,然后敲在了李不言的腿上。
“哎呦――”李不言没忍住,直接发出一声惨叫。
原本吵嚷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周围或坐或站着的人,齐齐静下来扭过头去,看向许沉璧和李不言。
当然,这一群人中自然不包括颇为遗世独立的宁行止。
许沉璧李不言疼得都快跳起来,也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是不是刚才使的力气太大了。
也不对啊,她明明有刻意控制力气的。
好,一切都是李不言的错。她如此断定道。
许沉璧心里想明白了,自然更理直气壮了,她面无表情地扫视了周围的注视着自己的人,那些人面对这样颇有威慑感的目光,自然一个瑟缩,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继续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房间在短暂的宁静之后,继续恢复成了不久前吵吵嚷嚷的模样。
李不言龇牙咧嘴,弯着腰伸手轻轻揉着自己刚刚被敲打的地方,抱怨着:“小师妹,你下手轻点。你这样以后哪家的公子敢娶你。”
许沉璧一听这话,心中有些不满,眉头也微微一皱:“我下手轻重,跟男婚女嫁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修道之人就该一心向道,搞这些情情爱爱的多耽误事情,难怪这千年来鲜少有人飞升成功。”
李不言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是面定定地看了一会许沉璧的脸,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亲爱的小师妹,你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你家里人允许吗?咱们虽然是修道中人,按照门规,也理当割断尘缘,但是人有父母亲人,人也有七情六欲,难道你修的是无情道不成?”
许沉璧忽然就不说话了,因为她总算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对啊,先有父母才有子女。但尽管她已经继承了原主的所有记忆,竟然却对原主的出身家族和父母毫无印象。
原主像是刻意遗忘了这些事情一样。
当然也不排除,是系统故意不告诉自己的的,但这个可能性也太小了。
看来原身,大抵也是个薄情寡义之辈呢。
许沉璧忽然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若是原身和自己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而不是被她借尸还魂,想来遇到时,她没准还会指点原身一二呢。
对于原身这种人,她其实是欣赏的。
毕竟修仙之辈的寿命长于普通人,若让别人的生老病死影响自己的心境,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几千年来,她曾听说过不少修士因为亲朋好友的生老病死而大喜大悲,虽有极少数看破天命获得仙缘的,但绝大多数还是心境不稳,直接或者间接地导致了下次突破瓶颈晋升境界时的失败,或者是陨落。
算了,没准自己直到飞升也不会遇见原身的亲生父母,提前想这么多有什么用?
“唉。”就在许沉璧陷入沉思的时候,李不言唉声叹气了起来,“你说世界上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嘛,为什么我的未婚妻和那位兄台,竟然生得一模一样,也没听说宁小姐有双胞胎兄弟啊。”
许沉璧轻轻摇摇头:“别想你那未婚妻了,不如想想怎么通过选拔。”
“那我还是想想我那忽然变了性别的未婚妻吧。”李不言继续颓丧挠头,“魔界的考试能有多难,咱们平日在太真宗的时候,每月都有一场文试,涉及面那么宽广,还对不了六十道题么。”
“那其他人呢?”许沉璧接着说,“我看这房间内的几十人,修士还是占了少数,大部分还是普通人。普通人想来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更别说写字了,到时候怎么通过文试呢。”
其实主要还是,宁行止一定要对六十道题。
虽然许沉璧的脑海中,已经拥有了自己目前所生活的世界的全部信息,但是还是难免下意识地当做自己还活在千年前。
自己陨落之前,普通人家可是没有机会读书识字的。
李不言惊奇地解释道:“小师妹,你怎么又忘啦。现在就算是普通人,也有接受读书识字的机会。这要说起来,多亏了几千年前宁掌门率领其他仙门,和当时野心勃勃的魔界打了一大仗,硬生生地将他们打服了,才签订下来这和平发展的条约。再过了数百年的休养生息,人间百姓衣食无忧后,自然也开始读书识字了起来。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吧,普通人对于仙门各派,尤其是咱们太真宗感恩戴德,仙门自此之后逐渐昌盛,咱们太真宗的‘第一大门派’的位置这么才定了下来。”
“可惜好景不长,千年前宁掌门阖目,咱们太真宗的地位也在逐渐衰落,再加上其他门派的崛起……要不然他们沧浪宗怎么可能在平阳城,欺负到咱们头上。”
李不言的话中带着轻微的不甘和愤恨,许沉璧注意到,他的手轻轻握拳,还有些颤抖。
许沉璧本来还没有什么感觉,但是一看李不言这样不甘心,便又心生一计。
忽悠心怀抱负的小孩还不容易吗?
她缓缓蹲下,然后轻轻拍着李不言的肩膀,假装安慰实则怂恿:“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更要以兴复宗门为己任。师兄你想,如果我们帮助在座的所有人逃离此地,那岂不是功德一件?太真宗的名声地位,也会因为你我的帮助,有所提升。”
“小师妹此话有理,那我们应该怎么做?”果不其然,李不言上钩了。
许沉璧抛出答案:“自然是师兄来帮忙,引导他们学习。”
这活可不能落在自己头上。
许沉璧心想,自己有这个时间教这些人,还不如闭上眼睛再将那巽风剑法练上几个来回。
她这人除了修仙一道,最喜读书,尤其是与修仙功法相关的。世间所有典籍,她不敢说自己全都读过,却也得承认自己至少读过十之八九。
旁人读书,可能读个一遍就忘了,但她还不同,她于此道,有着奇异的“过目不忘”的本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喜授人知识。想来自己也是自学成才到如此地步,其余人却还需要旁人教,这从一开始,就八字不合。
李不言有些纳闷:“小师妹,你怎么不上手?”
“我入门时间较晚,自然知道得不如师兄多,还是师兄来补习比较合适。”许沉璧虽然心下这么想,但是却无法直说。
她大概也摸明白了这系统的检测机制,只要自己不当最出头最卓越的那个,就不算抢占仙缘。
既是如此,那自然要让李不言当这个出头鸟。
“……驾到――”
许沉璧正劝着李不言,让他自觉站出来。忽然便有一个俏生生地女声在房间内响了起来。
她没有听太清,所以也不知来人是谁。
转头,许沉璧看见房间的门忽然被打开,而后两队穿着淡紫色裙子的侍女微微低着头,沿着中间空出来的甬道边缘鱼贯而入。
待她们站定之后,便单膝跪下,右手放在左手胸前,行了一礼。
紧接着,她先看见了两头黑色的似马非马,似鹿非鹿的妖兽,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来。在场大都是普通人,哪有见过这个架势的?于是很多人被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之后,她看见了拴着这两头猛兽的大金链子。这金链子很是朴实,竟没有一丝花纹。
排场倒是大,也不知来人有多奢靡。许沉璧微微歪着头,看着门口。
第16章 透题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握着大金链子的,苍白却骨节分明的手。
他另一只手,提着一只金色的镶嵌着红色和蓝色宝石的酒壶,清澈透明的酒液从半空落入他的唇齿中,不一会,整个房间酒香四溢。
是魔界第七域的少主,也是领主苍珏的儿子,苍怀明。
“你们大家看清楚了,本座乃魔界第七域的少主,苍怀明。”苍怀明喉结一滚,将刚入口的佳酿吞了进去,“若是这几日有人问你们是否见过本座,直接说见过就行。三日之后,成功通过文试者,本座重重有赏。”
魔界共十三域,其中第一域是魔皇所居住和直接管辖之地,剩下的都归领主管辖。看来过了这么多年,苍珏总算是得偿所愿,从一个普普通通的魔族将领升到了第七域的领主,还娶妻生子,这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苍怀明环顾四周,倨傲地抬了抬下巴。
“这人大概就是来点个卯吧。”许沉璧听见李不言的牢骚声。
这声音虽说不大,但是还是成功地将拉着大金链子就准备离开的苍怀明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然后他懵住了。
许沉璧就眼看着苍怀明的动作僵在了原地,然后将金链子放下,从四面都围着薄纱的车架上跳了下来。
“你是谁?”苍怀明眉头皱起,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许沉璧的面容,“你应该不是她,你的眼睛不是红色的。”
“但是这也太凑巧了,你长得跟她好像。”苍怀明一双眼眸中充满了疑惑。
这里的“她”,指的是谁?
许沉璧也奇怪,她飞升之时,这苍怀明理应还未出生,怎么可能有机会见过自己。
自己上辈子出门在外游历,普遍都戴着一张将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狐狸面具,哪怕是仙门中人,知道许沉璧真实相貌的,也不过是寥寥几人。
而且这些人,绝大多数早都死了。
要不然太真宗的人,怎么可能会收原身这种人当弟子,要知道原身跟自己不仅仅是同名同姓,连长相都一模一样。
整个第七域,估计也只有苍怀明的父亲才能认出自己才对。
再说了,赤红色的眼眸,除了极少数的妖族,只有魔皇的血脉才有此瞳色,她许沉璧跟这两族可是从来都没什么关系。
许沉璧心下正纳闷着,就听见苍怀明如此断定道:“应该就是单纯长得像吧。”
她一言不发,直直地看着苍怀明毫无掩饰,以做回敬。
倒是在一边的李不言忍不住了,他一伸手将许沉璧拉到自己身后,挺直胸膛:“你这人怎么回事,什么像不像的,我师妹就是我师妹,就是一个普通修士,怎么还能跟魔族和妖族扯上关系?”
“我看你腰间别着的剑上的剑穗,你是太真宗的弟子?”苍怀明的目光停留在了李不言腰间的剑的剑穗上,他弯下腰仔细地看了一下,然后揶揄道,“也就是你们太真宗,才会用这种娘们唧唧的白玉雕成桃花当剑穗。”
世人皆知,太真宗是个神奇的门派,别的门派拿拿雷电、海浪、流云等作标志,但太真宗不一样,太真宗的标志是桃花。
这还没完,传说太真宗的后山,也就是宗门禁地,什么也没有,只有满山的桃花。
传说中,这是那位德高望重的宁温流宁掌门一手敲定的,旁人哪敢置喙?可能当时也就太真宗的开山祖师有资格争辩几句,但是那位的心思完全不在门派上,成天到处游历寻找仙缘。
久而久之,太真宗和天下其他人,也就不得不接受了桃花作门派标志这件事。
好歹还漂亮,不是吗?
“桃花怎么了,桃花碍着你什么事情了。”李不言将苍怀明放在自己剑穗上的手打开,愤愤道。
“也对,那就祝愿你们到时候能成功离开这个地方。你们太真宗弟子,应该是能做出来这些题的才对,要不然,太丢面子了。”苍怀明耸了耸肩,然后摇摇晃晃地回到了自己的座驾上,握起大金链子就打算离开。
“什么叫我们太真宗弟子应该能做出来,你什么意思。”李不言拨开身前的魔族侍女,快步走过去,伸出双臂挡在那两头妖兽的正前方。
“没什么啊,这些题都是本座从小做到大的,随便拣几道给你们做而已,没多难,别担心。”苍怀明竟还安慰起人来了,他提着酒壶冲李不言点了点,“你快让到一边,别挡了本座的道。”
李不言看着眼前比自己还高出至少两头的妖兽,悻悻退到了一边。
许沉璧从听到苍怀明说“太真宗弟子应该能做出来”的时候,心中就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随后,她听到“从小做到大”的时候,忍不住低头,笑意溢出唇角。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其实已经知道三日后面对的,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题目了。
[怎么了。]
系统难得见她差点笑出声音,忍不住问道。
许沉璧却不解释,主要是没有什么好解释。
这事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滑稽。
“师兄,我现在有一个想法。”许沉璧拉过李不言的袖子,小声道,“我想我大概知道他们要考什么了。”
可惜李不言是个大嗓门,因为太吃惊就没控制住音量:“什么,你知道要考什么了?”
在苍怀明走后刚刚恢复熙攘的房间,又陷入了安静。
许沉璧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直说,反而卖起了关子:“请各位将书案上的纸张和笔墨,放在整齐地放置在甬道中间。”
她边说着这话,边走到了房间的最中间。
众人将信将疑,但或许是因为许沉璧的语气太笃定,或许是因为许沉璧出自修仙大派太真宗,他们还是选择了将各自挑选好的书案上摆好的纸笔拿在手里,然后放在许沉璧的脚边,围绕成一个圆形。
但是这其中,仍旧不包括宁行止。
许沉璧偏过头去,望着宁行止。只见这人端坐在书案前,身姿挺拔如松。
算了,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
我一个老前辈,何必和小辈计较。
许沉璧这么在心里劝慰着自己,然后跨过张张泛黄的纸张,叉着腰走到了宁行止的书案的正前面。
她微微弯腰,曲起手指在他的书案上轻轻敲了几下。
但宁行止跟聋了一样,依旧手里摩挲着因为时间长久有些泛黄的书页。他微微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翻看着书卷。
要是以前任何时候,许沉璧都会对这种全神贯注的行为报以难得的赞叹,但是很显然,宁行止目前的状态在她眼中,就是完完全全地不识抬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