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台使劲挣了挣,发现无法挣脱之后,眼眶竟然逐渐变红了,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但许沉璧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虽说“怜香惜玉”是美德,但是很不幸,她没有。
苏台可怜巴巴地望着许沉璧,见她不仅迟迟不肯松手,眼底还是一片戏谑,开口便是一句控诉:“你弄疼我了!”
许沉璧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但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她说:“那妇人如何了?”
苏台见许沉璧软的不吃,便来了硬的。她头顶的鹿角忽然光芒大盛,晃得人都睁不开眼,她又色厉内荏道:“你若是还不放开我的手,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这鹿灵族后裔,委实是有点意思。许沉璧看着苏台虚张声势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她回答得很是敷衍:“嗯嗯,所以那位妇人你是怎么处理的。”
苏台刚开始还梗着细长的脖子不想开口,但是两厢对峙下,还是她先认了怂。
她的态度忽然就软和了下来,老老实实地一五一十交代了出来:“我去跟他们说啦,刚开始他们还给我磕头来着,但是后来在我说出让他们搬出白玉京之后,他们的态度便从亲切转为了硬邦邦。他们刚开始还说自己想要离开这个伤心地,但是在我拿出那个锦囊之后,便气的脸红脖子粗的,说是以后一定绕着质子殿下走。”
许沉璧一边听着,一边看向了宁行止。但是他低着头,许沉璧瞧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下意识觉得,这人此时心情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毕竟在这个菩萨心肠的人看来,此番怕是好心办了坏事。
或者往恶毒些想,这人没准此时还想着,下面的那位妇人可真是不识好歹。
比起宁行止的心情,其实许沉璧更担心那些银两的去向:“那只锦囊呢,不会被你扣下了吧。”
其实她知道苏台八成是不会将那锦囊里的银钱占为己有的,但是她瞧着这只小鹿确实有意思,便忍不住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如她所料,苏台果然是个不识逗的,她急匆匆地说:“谁将那些俗物占为己有了,你别以为……反正你就是不可以血口喷人!”
许沉璧接着说:“那你倒是说说,你口中的那些俗物到底放在了哪里?”
苏台:“当然是放到了他们的桌子上,我苏台拿过去的东西,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
许沉璧挑了挑眉。
这时,漂浮在半空中的三人听见“咣当”一声巨响,他们朝产生声音的地方望过去,只见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被扔到了屋子外面的草地上,还孤苦伶仃地打了几个滚,碰到了一块不小的石头才停下。
粗制滥造的木门也因为关门的人的愤怒,吱吱作响,惹人心烦。然后被屋里的人狠狠踹了一脚,本就“弱不禁风”的木门在重击之下,竟然直接四分五裂了。
许沉璧和剩下两人面面相觑。
“侮辱,这是侮辱!”
“你少说几句吧,人家也是好心……”
“好心?好心个屁!拿着钱来是在侮辱谁?他大陈质子的命是命,我们家宝儿的命便不是命了?我拿着这个破东西,我能宰了那个破质子吗?”
“行啦,那可是瑞兽鹿灵族……”
“鹿灵族怎么了,狗屁的瑞兽!老子刚开始还对她点头哈腰的,结果呢?她这么帮着那大陈的质子为虎作伥,她老祖宗要是看见了,不得气的打死她!不行,我要是再碰见这白鹿,我一定想办法把她一锅炖了完事!”
“……”
屋里传来了一个愤怒的男声,和一个相对冷静的女声。
听着,大概是是那溺水而亡的孩子的父母。
许沉璧看着表情尴尬的宁行止和苏台,不觉得轻轻笑出了声来。
苏台嘟嘟囔囔地计较着:”他还想宰了我炖鹿肉,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福气。”
而后她又有些不解:“我又没要求他们必须对我恭恭敬敬,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这话听着,有些孩子气,还夹杂着些委屈。
许沉璧摇摇头。
其实理由是很简单的,左不过就是苏台身为远近闻名的瑞兽,被大越摆在了那么高的高台上,但是并没有如他们所愿,庇护和向着大越的百姓,反而是在向着立场相反的大陈的质子,于是自然心生不快了。
还挺不讲道理的。
当初把人家当成瑞兽供奉的时候,可也没有跟人家事先约法三章。哪怕就是真的约法三章了,那也是老祖宗一辈的事情了,苏台本来也不需要遵守。
但是又一想,在大越人看来,可能苏台作为他们供奉了千年的祥瑞之兽,合该在其位谋其职。
说不清楚的事情。
毕竟这世间事啊,本身就也不是那么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
许沉璧不打算告诉她,但是不意味着宁行止不想开这个口。
宁行止将自己所知全说出来了,许沉璧听着听着便发觉,这人的看法跟自己是一致的。
苏台懵懂地点了点头,似是明白了,但是又像是没明白。
大概是感受到了许沉璧的目光,宁行止在温声解释完之后,便抬头静静地看着许沉璧。
他不说话,许沉璧也懒得说话。
半晌之后,宁行止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此番我算是好心办了坏事。”
许沉璧点了点头,她想着这人果然本性还是温和的,将罪过一并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本身人都打算离开了,让宁行止这么横插一脚,反而气性上来不想走了。
可不是造孽嘛。
但宁行止又说:“若是下次还遇到这种事,我还是会掺合进去的。”
许沉璧听完这话后,忍不住调侃道:“要不是知道你是药谷的大公子,我都想劝你来我们太真宗来。”
她心想,这人有些时候实在是太像宁温流了,如果不是年岁对不上,长相对不上,她简直都要怀疑这是宁温流背着仙道众人藏着掖着还悉心教导的私生子。
这好为人师的模样和莫名其妙的慈悲心性,简直是如出一辙。
宁温流何等的聪慧,一下子边听出了许沉璧话中的揶揄。他抬起手来,朝着太真宗的方向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很是正直地说:“若是有机会,我倒是真想去太真宗学习一二。”
许沉璧看他这样子,耸了耸肩,也懒得再搭话。
世人多崇拜宁温流,她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了。
“你能不能放开我的手啊,别以为你能看得见我,还拥有常羲,我就得对你毕恭毕敬的,我告诉你……”苏台虚张声势道。
原来许沉璧自从抓着她的手腕,就再也没松开过。
抓得时间长了,先不说许沉璧手劲的大小,光是抬着胳膊这一样,都该觉得酸痛。
但是许沉璧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她手上的力度稍微加大了些,整得苏台一个劲地喊“轻点轻点”。
许沉璧这才慢悠悠地告诉她,自己想和陈庆安见一面,叫苏台带路。
苏台原本是不愿意的,哪怕是许沉璧手上又加了力度也不想松这个口。
但此时,许沉璧佩戴在腰间的常羲剑轻轻嗡鸣着,似是在诉说着什么。
这剑不愧是仙剑,竟然有剑灵。
说许沉璧不惊喜,是难免的。上一辈子的她拥有的法器多得数不胜数,但是自带器灵的却是一件也无。她当年翻遍了五湖四海,依旧遍寻不得。
没想到现在竟然拥有了。
苏台听见常羲剑的嗡鸣声之后,欣喜溢于言表。
“你竟然是醒着的。”苏台冲常羲剑挥了挥手,大概是在打招呼,“常羲,好久不见啦。”
常羲剑轻轻颤抖着,发出了不轻不重的嗡鸣声,似乎是在回应苏台。
这下轮到许沉璧惊讶了。
苏台竟然和常羲剑的剑灵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
望天,看着自己的手速,忽然觉得保持日三也不是不可能的
第38章 恩情
许沉璧脸上的疑惑,成功地取悦了苏台。
她有些得意洋洋地许沉璧解释了起来。
原来鹿灵族的祖先,竟然是胥明烛的坐骑。而胥明烛陨落之后,鹿灵族的祖先自觉在仙界待着索然无趣,便跑到了人间隐居了起来,并且寻常鹿灵族后裔是不可以离开隐居之处的,久而久之,鹿灵族也就活成了传说中的种族。
由于鹿灵族的修炼方式与其他种族有所不同,故而对于鹿灵族来说,飞升其实不是难事,但历代鹿灵族因为祖训不可轻易飞升。
苏台,正是因为心心念念着想要飞升,才从鹿灵族的隐居之处逃了出来。
用苏台的话来说,就是“人家有一辈子没法飞升的,都想修道成仙。而我们鹿灵族得天独厚,却碍于祖训不可飞升,这是什么道理?”
许沉璧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哪怕苏台是鹿灵族后裔,那怎么会与常羲剑灵相识?
但若说面前这位,就是她口中的鹿灵族的老祖宗好,一切便说得通了。
许沉璧仔细一想,又觉得要是这位不靠谱的是鹿灵族老祖宗,实在是说不过去。她很难不怀疑,在这苏台的带领下,鹿灵族会不会很快走向衰败。
她便直接问了出来,问她为何会与常羲剑灵相识。
苏台哽了一会,才忸怩地说:“这是我们鹿灵族的秘密,哪里能告诉你?”
许沉璧还想问些什么,但是每次都被苏台打哈哈给糊弄过去了。
许沉璧无没有办法,便拿着常羲剑恐吓苏台,告诉她若是不带着自己去见陈庆安,便当着她的面把这柄剑折了。
她本来想着,没准这苏台和常羲剑灵相识,是因为这柄剑曾经被供奉在鹿灵族的领地。毕竟哪怕是再高品阶的法器,若是长时间不受灵力滋养,久而久之也会变成一堆烂铁废铜。
而许沉璧获得常羲剑的时候,这剑灵气四溢。
结果出乎意料,苏台不仅不着急,反而还有些……兴奋。
她用另一只没有抓住的手,怂恿道:“你快折,我早就想试试了,但是之前被其他族人管得严,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真是不走寻常路啊。
常羲剑灵有灵性的很,听着苏台在许沉璧面前一个劲地怂恿,先是发出了阵阵嗡鸣声以示警告,但苏台完全当做了耳旁风,还是一个劲地怂恿。
虽是黑夜,但常羲剑兀自出鞘,虽然无人注入灵力,但是依旧身披霞光万丈,锋芒毕露。
常羲剑飞到了苏台的跟前,“邦邦邦”敲了好几下苏台的头,苏台被敲得头疼,便一边捂着眼睛一边想去够那柄剑。
许沉璧被这一鹿一剑闹腾得够呛,赶忙松开了握着苏台手腕的手,而后走到了宁行止身边,看着苏台到处抓这常羲剑。
“年轻真好啊。”许沉璧忽然打了个哈欠。
她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身体越发易于疲乏。哪怕是还没干些什么,便觉得困倦得很了。
许沉璧心想,原身的这具身体啊,虽然在同龄人来说是佼佼者,但是于她而言,还是太弱了。
难得的,许沉璧有些怀念自己原先的身躯。就是不知道声名狼藉如自己,身躯会不会被妥善保管起来。
她正打着哈欠的时候,忽然听见宁行止说:“姐姐的年龄也不算大。”
谄媚。
聒噪。
许沉璧撇了撇嘴,并不接这个话茬。
常羲剑锤了苏台的脑袋好几下,还仗着自己灵巧,硬是没让苏台捉到。常羲剑耀武扬威地在苏台身边绕了好几圈,然后才乖乖地回到许沉璧的身边,乖巧地贴了贴许沉璧的手臂。
苏台被逗弄地气急败坏,见常羲剑对自己和对许沉璧的态度如此不同,心下更是生气。她的鹿角快速闪烁着光伸手直接向常羲剑抓取。
那剑很有灵性,见苏台如此动作,直接自觉插回了许沉璧的腰间,叫苏台的手直接尴尴尬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果然,苏台被许沉璧一记眼风吓退了。
她在原地踱步,忿忿不平地轻哼了一声,但是又无从发泄,只得认命似的带着许沉璧和宁行止去了陈庆安所在的质子府。
荒凉。
许沉璧见到质子府的时候,第一个感受,也是唯一的一个感受便是如此。
粗粗看过去,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彩槛雕楹、华木奇葩比比皆是。
原本是个华贵无比的地方,却因少人拾掇清扫,而荒凉成了如今模样。
许沉璧和宁行止还在半空中飘着,尚且还未降落,苏台便已落在了青石地板上,她一路小跑着跑到一间房门前,轻巧却快地敲着木门,发出“笃笃”的清脆的声音。
想来这就是陈庆安的安寝之处了吧。
半晌之后,原本紧闭着的木门缓缓打开,陈庆安披着洗的掉色的斗篷缓缓走出了房间。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苏台,步履未停,径直走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宁行止和许沉璧。
他似是刚起身,头发披散在肩上,看起来年纪小的像是未及冠的少年郎。
“你来了。”他微微笑着,“你这次带来这鹿倒是有灵性的很,竟然会代替你来敲门,倒是很省事。”
许沉璧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要说什么呢。
在陈庆安的眼中,苏台已经是鹿身,而非人身了。
她眼看着,本来想迎着陈庆安而来的苏台僵在了原处,而后慢慢垂下了头。
陈庆安见许沉璧和宁行止不言语,便自顾自说道:“我早就料到你会来找我,说来奇怪,于是今日夜里便一直等着你来着。”
许沉璧微一颔首,但并不言语。
她此时的心思都放在苏台身上。
苏台见陈庆安并不理睬自己,但是仍不死心,于是又凑上来绕着陈庆安转,还伸手拽着他的衣袖,企图让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陈庆安只是微微低头,伸手摸了摸苏台的头,温声笑着说:“你豢养的这小鹿,不仅漂亮,还调皮得很。”
许沉璧这才相信,此时陈庆安眼中,果然苏台只是鹿身了。
她也知道,苏台也终于相信了。
苏台直愣愣地看着陈庆安,她不再拽着陈庆安的衣袖,呆愣地站在原地。
不知是否是许沉璧的错觉,苏台此时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宁行止不知从哪摸出一只合着的折扇来,上上下下指着陈庆安说:“你为何会早就有所预料,可透露一二?”
陈庆安的眼瞟在宁行止身上,而后抬手快速拢了拢衣襟,自觉地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回答道:“死的人,一是那日茶肆的说书先生,二是那被我撞了的卖馄饨的老者,三……本应是那丧子的妇人。”
许沉璧定定地看着陈庆安,只说:“你知道他们是为什么死的吗?”
陈庆安点了点头,忽然便笑了。
他这一笑妖气得很,与他平日的模样毫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