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往裴谌的水镜里一看,他果然是在山路上疾行。
七星派的长老挠着头冥思苦想:“这一关有这么厉害么?不对,老夫应当没记错,上一回有弟子碰到这个秘境,那侍女根本没有主动离开躯壳,最后被试炼弟子打出躯壳,立刻魂飞魄散。”
北宸道君闻言微微蹙眉:“前辈不会记混了吧?”
七星派长老斩钉截铁:“绝不会。”第一次看的时候他可是为这弄人的命运红了眼眶呢。
他站起身:“藏经阁应当有历届试炼记录吧,老夫眼皮跳得厉害,心实难安,还是去查一查稳妥些。”
太衍长老觉得他小题大做:“试练塔几千年来从未出过岔子,能有什么事。”
话刚出口,他就想起了几千年来第一次出岔子的问道天阶。
众人也都想到了这一茬。
不可能有这种事吧?他们心想,但心里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水镜中,戚灵灵和祁夜熵躲在院墙下,通过藏在暗处的水镜把小蓉变身的经过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她接住往后仰倒的公主躯壳,动作轻柔地抱起她,放在一间空屋子里,这才折返回来。
看见这一幕栩栩如生的样子,戚灵灵的心往下一沉,正常的魂魄如烟似雾,风一吹就散,能凝成活人似的实体,表明她的修为比他们预料的更高。
小蓉放好尸体,提着鞭子回到庭院中,四下一望:“出来!”
话音未落,一鞭打下,狂风乍起,庭中树木拦腰折断,连一株百年老槐都未能幸免。
这一鞭子要是抽在自己身上可不得了。
戚灵灵转头看了眼祁夜熵,大佬还是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真的能行吗?她心里没底。
正想着,祁夜熵凉凉地瞥了她一眼,开始捏诀。
只见他不急不缓地轻动修长手指,捏出一个个复杂的手诀,十分优雅,十分赏心悦目。如果不是情势危急,戚灵灵很愿意好好欣赏,可现在她只关心大佬行不行。
正大逆不道地揣测着,一道莹白微蓝的光划过天空。
戚灵灵精神一振:“成了!”
祁夜熵捏诀之余还不忘瞟她一眼:“小师姐觉得意外?”
戚灵灵:“……”不敢不敢!
紧接着,天空中出现一道又一道白光,如一条条银丝相互交织,渐渐变成了一张网,白光在网上流淌,犹如水银。
水镜外的人懵了,他们从没看见过这种东西,这是汤元门的秘术吗?再说这是炼气期修士能搞出的东西吗?
汤元门的几人更懵。
舒静娴:“小师弟这招是从哪里学来的?”
她看向大师兄:“林秀川?”
林秀川苦笑:“不是我教的。”
秦岸雪观察了一会儿忽然道:“这阵法看着有点眼熟……对了,不是皇宫里那些道士用来对付小师妹和小师弟的阵法吗?”
众人经他一提醒,这才恍然大悟,果然是当时那个阵法。
秦巍心大,挠着后脑勺:“原来如此,还好还好……”
舒静娴一巴掌拍在师弟背上:“哪里好了?不觉得更可怕了吗?那时候他们在逃命哎!”
一边逃命一边还偷学了人家阵法,然后现学现卖,结合少得可怜的符咒阵法知识,融会贯通,弄出一个大大超纲的东西。
对了,他还把挖出来的暗器循环利用,勤俭持家到令人发指。
还有比小师弟更恐怖的存在吗?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对于大佬现学现卖的法术到底有多大作用, 戚灵灵心里没什么把握,但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只是卖力地吹彩虹屁:“小师弟, 你可真是个天才!”
祁夜熵不为所动, 连个眼神都欠奉,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很简单”, 好像在说, 做不到的人和猴子有什么两样, 让戚灵灵又想起了当年读大学时被那些天才学神吊着打的遭遇。
行吧, 你是大佬你清高。
另一边小蓉已然察觉不对劲, 一跃飞至半空, 提鞭便朝空中抽去,鞭过处网一分为二,她立即收鞭突围, 然而不等她逃出网罗,那张银丝网又重新合在了一起,她一头撞在网上,头脸仿佛被烈火灼伤,立刻冒出丝丝黑烟。
小蓉痛嘶了一声, 跌落下来, “砰”地撞在青石板上, 只见她白皙的脸上留下烧灼的网状痕迹,活像刚从烤网上取下来。
戚灵灵不由吃了一惊, 问祁夜熵:“这是什么原理?”
祁夜熵只会水系法术, 水本就属阴, 对鬼魂伤害不大, 故此她很担心这张网看着酷炫实际作用不大, 也不知大佬加了什么科技与狠活,竟然用一张水网把副本boss当肉排烤。
祁夜熵淡淡道:“借了供三清的净瓶水。”
戚灵灵:“……”不愧是你,连神仙的供品也是拿来就用,一点不见外。
水本来是阴物最喜欢的东西,然而神龛前供的净水汲取了信徒的愿力,能够驱邪除祟,越是邪恶,效果便越好。
水镜外的众人:“……”连道祖的羊毛都薅,不愧是汤元门出品。
“什么时候拿的,我都没发现呢。”戚灵灵问。
难道大反派也知道不好意思,故意避着她?
祁夜熵不带任何情绪地指出:“那时候你在给瓜安头发。”虽然看不出来头发有什么用。
戚灵灵:“……”被他这么一说,她就像个打酱油的。
但转念一想,她似乎的确一直在打酱油。
不能怪她咸鱼,要怪只怪这外挂靠谱得离谱。
小蓉是有几分执着在身上的,刚摔到地上,又挣扎着爬起来,再次尝试突破灵网,然而只是在身上又添了几处伤而已。
这下她总算回过味来了,那盈盈流淌的不是一般玄水,而是专门克制她这种鬼修的东西,再一想这地方是个道观,她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难怪他们要选在这个地方,是她大意了。
“以为凭这点雕虫小技就能对付得了我么?”她冷笑一声,弃了鞭子,双掌相对开始运功发力。
一股股黑雾从她掌心涌出,黑雾越积越多,渐渐遮天蔽日,开始侵蚀灵阵。
灵阵由祁夜熵操纵,虽说借了三清的神水,但对他也是极大的负担,戚灵灵担心地看着大佬,只见他的薄唇也变得几乎和脸色一样苍白。
她从袖子里取出那张保命符,只要烧了这张符,他们就可以立刻离开秘境。
“小师弟,”她忍不住道,“撑不住就算了吧。”
祁夜熵劈手夺过保命符,斩钉截铁:“不行。”
说罢他便下意识地想将符箓毁去,却在最后一瞬间停住,把符箓还给她:“收好,等我死了再用。”
戚灵灵:“……”大佬,这只是个试炼秘境啊,要不要这么较真!
祁夜熵嘴唇微动,不知又念了个什么咒语。
话音未落,他忽然弯下腰,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戚灵灵:“你怎么了?”
祁夜熵转过脸,擦擦嘴角的鲜血:“没事。”
戚灵灵:“……”大佬你都吐血了好吗!
水镜的亮光自下而上照在大佬脸上,被血染成猩红的嘴唇衬着惨白的脸色,戚灵灵觉得他比小蓉更像鬼,还得是个艳鬼。
祁夜熵的状况其实远比小师姐看到的更糟,他那可怜巴巴的气海早就抽空了,现在他只能从这具脆弱的皮囊里尽可能压榨,几乎是把自己当成燃料烧。
腹部的伤口崩裂了,五脏六腑就像被投进了搅拌机,灵脉被拉伸到了极限,他只觉胸中一阵翻江倒海,又咳出一口血。
戚灵灵看得心惊胆战,但这种时候她不能贸贸然插手,否则若是灵力相冲,再来个反噬,大佬得吐血三升。
与其蹲在这里看他吐血,倒不如趁着小蓉还在受灵网牵制,跟她赌一把。
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茎。
祁夜熵:“你去哪里?”
戚灵灵:“我去会会她。”
祁夜熵一挑眉:“很危险。”
他们说好离陷阱远一些,因为他们和小蓉的修为差距太大,正面对上胜算约等于零,这是他们商量好的策略,他们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
戚灵灵瞥了一眼他鬼魂般的脸色:“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撑着呀。”
祁夜熵完全无法理解,易地而处,他绝不会去冒这个险,而是会尽量保存实力,就算同伴耗尽精力死了,只要他能独自完成任务,奖金还是能拿到手。
他一时不知道这个便宜小师姐算聪明还是算傻,说她傻,对敌的时候还算机灵,说她聪明,却时不时做些无谓的事。
可是看着这双笑盈盈的眼睛,他除了不屑,心里似乎还涌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祁夜熵憎恶一切不清不楚的东西,不清楚意味着捉摸不透,意味着不受他控制。
他看着少女的背影,看着她纤弱的腰和修长的颈,它们看起来是那么纤细脆弱,只要轻轻一折就能折断,可她却总是做出保护者的姿态,真是可笑。
他忽然生出一种将它们掐紧、折断的冲动,他的经脉中有某种东西蠢蠢欲动着,叫嚣着,想要突破那七百二十枚透骨钉铸成的牢笼。
“对了……”少女蓦地回身,“差点忘了。”
祁夜熵回过神来,将经脉中那股躁动压下。
戚灵灵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空闲的左手,把那张保命符箓放在他手心:“还是你保管吧。”
祁夜熵越发不解,如果正他撑不住死了,她大可以用保命符离开秘境,把符给了他,那么他一死,她也无法逃脱,白白遭受一次死亡的痛苦——虽然是秘境,死亡的痛苦是一点也不会少的。
为什么有人会做这种对任何人都毫无价值的事?
戚灵灵看出他眼里的困惑,叹了口气:“我们一起进来,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她不指望反社会大佬理解这种革命情谊,便把他的手指合拢:“收好。”
小师姐走后,祁夜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上面好像还留着淡淡余温,从被关进黑屋子开始,他便讨厌任何人的触碰,也许因为每次有人向他伸出手,都意味着不怀好意,意味着又一轮的折磨。
他下意识地将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擦,像是要把这残留的温度擦去。
戚灵灵临走薅了大佬一把羊毛,每走一步都感到气海迅速充盈,可是没走多远,便听到身后有人跟来。
她回头一看,对上祁夜熵那张不好惹的脸。
“你怎么也跟来了?”她惊讶道。
祁夜熵自己也无法解释,不等他自己反应过来,他已经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也许是近墨者黑,傻也会传染吧。
祁夜熵挑了挑眉:“她顺着灵力也能找到我,倒不如速战速决。”
戚灵灵不疑有他:“哦。”
boss的血比他们想象的更厚,这样硬磨下去肯定是祁夜熵先撑不住。
两人便往陷阱走去,戚灵灵一度担心大佬会不会半路倒下,但她的担心似乎是多余,大佬几个兔起鹘落,稳稳地和她来到了陷阱旁。
灵网的光芒已经黯淡了不少,黑雾不停地侵蚀水线,旋即祁夜熵又以灵力补上,小蓉始终不能突破网的束缚。
她的模样十分狼狈,裸露在外的皮肤裂开了一道道口子,像是用刀割出来的一般,只不过伤口中流出的不是血,而是源源不断的黑雾,这样强行突破显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手段。
就在这时,小蓉大喝一声,黑雾陡然变浓,突然打破了平衡,只听“哗啦”一声响,灵网骤然破碎,化作无数水珠洒落下来。
这些水珠对小蓉来说不啻一场硫酸雨,她避无可避,忍不住发出声声哀嚎。
大佬就是大佬,戚灵灵感叹,即使是网破的时候还给敌人准备了一次暴击。
她一边盯着小蓉,一边暗暗运气,将气海里先前囤的和刚从大佬那里薅的灵气汇聚到掌心——这时候不能想着节能减排,就得趁敌人没回过神孤注一掷。
灵“雨”停止的一刹那,小蓉提鞭朝他们扑来,戚灵灵一掌推出,打在她心口上,小蓉像是被狂风卷起的树叶,整只鬼飞了出去。
戚灵灵却是脸色一变,这一击她已用尽了全力,本指望一击毙命,不说打得她魂飞魄散,至少也要让她丧失战斗力。
然而小蓉的魂魄已经变成了虚影,却还是有黑雾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体里钻出来,那黑雾渗入戚灵灵的肺腑和经脉,她便感觉有一双双又湿又沉的手把她往下拖,像是要拖到无底深渊去,上辈子那些她不愿想起的回忆开始侵占她的意识。
这不对劲,一个针对新弟子的试炼秘境不应该出现这种地狱难度的boss,除非他们设置秘境的初衷就是让他们全军覆没。
大佬的灵网加上她刚才那悄悄开挂的一击,别说是元婴,就算是化神初阶的修士恐怕也招架不住。
戚灵灵回头看了眼祁夜熵,他的眼神已经变得涣散了,但还是倔强地说:“不用管我。”
戚灵灵:“……”
祁夜熵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慢:“执念……找出她的执念……”
电光火石之间,戚灵灵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想起曾在五域小百科上读到过鬼修的简介,不是什么鬼都能成为鬼修,他们的力量源泉是在世时的执念。
小蓉的执念是什么呢?戚灵灵首先想到的是为惨死的家人复仇,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家人死时她还是个小女孩,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但是那么小的孩子,真会产生那么强的复仇意志吗?在年复一年平静的宫廷生活中,复仇意志不会一点点消磨吗?尤其是听说昭华公主对她很好……
昭华公主。
戚灵灵心里冒出个大胆的念头,来不及仔细推敲,她一转身向着昭华公主尸体躯壳所在的山房冲去。
小蓉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立刻追上去,却终究晚了一步。
戚灵灵把手按在昭华公主的额头上,对小蓉道:“你的执念是公主吧?”
小蓉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冷笑着矢口否认:“当然不是!”
可她的反应已经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
戚灵灵:“你蛰伏多年,如果是要向皇帝复仇,该找个更合适更隐蔽的机会动手,而不是把苏屹这样的人牵扯进计划里。你自诩聪明人,却冒险做傻事,是因为你按捺不住了?因为苏驸马的态度软化了?知道他们最终会两情相悦,你是不是嫉妒得发狂?”
小蓉沉下脸,她眼里那虚张声势的气焰湮灭了,像是一堆灰暗的余烬,这大约才是她的本来面目,不管是娇俏可人的小宫女,还是背负血海深仇的复仇者,都只是她的面具。
“要怪就怪她眼光太差,”她冷冷道,“为了那样一个男人变得面目全非,我唾弃她,她该死。不是我杀了她,是她自己杀死了她自己。”
戚灵灵一哂:“这只是你给自己找的借口吧,如果苏屹是个值得爱的男人,难道你就高兴了?恐怕你更会嫉妒得发狂。他们夫妻不和的时候你很满足吧?这样你就能安慰她,她就还属于你,对不对?你就是个疯子,你在乎的根本不是她,只不过是你自己,得不到的你情愿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