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蓉偏了偏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既然这么理直气壮,怎么不敢抬头看这张脸?”
话音甫落,那根无形的绳索牵着苏屹的脖颈迫使他转向她,苏屹忍不住闭上眼睛,可是眼皮却不听使唤,他不得不直面那张脸,公主的脸。
小蓉又道:“再说你当真那么抗拒么?我看你也没少受用,那一晚叫了几次水,苏驸马可是忘记了?”
她冷不丁提起那不堪回首的一晚,就像是揭开了他的伤疤,苏屹那俊秀的无官因憎恶和羞耻而扭曲起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那是她……”后面的话他却说不下去了。
小蓉冷静地看着他的神色:“你是不是想说,那是她逼你的?是她卑鄙无耻对你用了迷香,你是身不由己?”
她露出个有些俏皮的微笑:“你真的信么?那你还真是不了解她。”
苏屹立时怔住:“你是何意?”
小蓉:“我的意思难道你不明白?事到如今还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么?压根没什么迷香。”
苏屹如遭雷劈:“胡说!”
小蓉:“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苏屹自言自语道:“这杀人凶手,满口胡言……我不会上当的……”
小蓉露出一种既鄙夷又带些怜悯的神色:“她那么骄傲一个人,怎么愿意用这种手段得到自己心爱的男子,那样说不过是让你少些自咎罢了。”
“不可能……”苏屹喃喃自语。
“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不敢承认?”
“一句承诺就那么重要么?就为了报你师父的恩情,就要一辈子守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么?你喜欢她,你怎么说不出你们在一起的时候聊些什么,做些什么?”
“有本事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讨厌我啊。”
“昨夜你不开心么?行了,都是我的错,我是坏人,是我逼良为娼,你没有对不起你那小青梅,别摆出一张要上吊的脸,多大点事,说不定我明日就腻味了,到时候就放你走。”
……
的确,她那么骄傲又跋扈的一个人,想要什么就直接抢,怎么会用迷香这种东西,就像她不屑于杀阿念。
小蓉细细打量着苏驸马,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张脸。
“我怎么都不明白,她怎么会看上你这种男人,”她道,“你知道为什么本朝驸马只有你能进御史台么?你以为皇帝那么好说话?天家的规矩可以随便改?是她在雪地里跪了大半夜替你跪来的。”
苏屹忽然想起公主有次彻夜未归,翌日早晨才摇摇晃晃地回宫,他只当她是在哪里通宵宴饮鬼混。
小蓉:“你肯定也没发现,从那以后她就没骑过马吧?”
她敲敲膝盖:“这两条腿差点就废了,如今还疼着呢。”
仿佛有只冰冷的爪子攥住了苏屹的心脏,他忽然喘不过气来。
“都是胡说,都是你骗我的……”他道,“她自己都承认了,是她杀了阿念……”
小蓉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苏屹闭上了嘴,这种说辞连他自己也不信。
小蓉道:“也许这就是她的劫数吧,因此丧命也是无可奈何了。”
“对了,”她顿了顿道,“你知道么?在她的魂魄被我绞杀的时候,她还在求我放过你。你要她的命,还要用别人的魂魄鸠占鹊巢,她明知此事竟然还替你求情,你说好不好笑?一个人怎么会傻成这样?你说的也没错,她的确是咎由自取。”
苏屹感到脸上有些湿意,抬手一摸,发现不知何时泪已流了满脸。
若是这副模样让她看见,也许她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吧?苏屹这才发现,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一直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隐藏着真正的面目,原来他一直怕她看出他是多么怯懦。
不,她一定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她一定早就看穿了他在她面前的虚张声势,所以她才总是那样洋洋得意,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不过,她既那么喜欢你,我也想试试看,”小蓉还在继续说,“说不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好处呢?只可惜,你该聪明的时候装糊涂,该糊涂的时候却又不装了,真是叫人失望……”
她说个不停,但苏屹却渐渐听不清了,不知不觉中,他摸到了腰间的刀鞘,那是一把花里胡哨的短刀,是那一夜之后她送给他的,说是送,也不太确切。
她好言相劝了一会儿,渐渐不耐烦起来,便从枕边抓起这把短刀扔到他脚边:“你真那么恨我,就用这把刀杀了我然后自裁吧。”
他对着那张灿若朝阳的脸,到底没能下得去手,她便蹬鼻子上脸,嬉皮笑脸地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颈:“你看,你还是舍不得吧,就说你喜欢我,还死不承认。”
他做梦都不曾想过,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女子。
他用力把她推开,紧紧攥着短刀冲出了偏殿。
自那日起,那把短刀便一直被他带在身上,提醒他受的屈辱。他对自己说,要是有一天受不了她对他的羞辱,至少他还能自裁。
可是她死了之后,他已经不会再受她的“羞辱”了,他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还是没把刀摘下来。
也许是预感到有一天终究能用上吧。
他从鞘中抽出短刀,向棺木望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刀刺入心脏。
剧痛袭来,然后又很快麻木,他的眼前模糊起来,他努力想要回想阿念的脸庞,至少在生命走到终点的时候,他想做对一次,可是江南细雨中的少女已然远去,他眼前重重叠叠,全是那个美丽又张扬的身影,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过,最后回到最初,定格在月灯阁马球场,马上回眸,惊鸿一瞥。
“苏子玉,你别总是叫我公主公主,我也有名字。”
“有本事你到死都别叫我名字呀。”
“明霜……”苏屹无意识地喃喃。
她还是赢了。
作者有话说:
跟大家说声对不起,今天发烧了,骨头有点酸痛,不确定是普通感冒还是中招了,抗原暂时是阴性,不过昨天刚上过课的驾校老师今天告诉我他阳了。。想了想还是狗命要紧,明天请个假,恢复更新的时间看症状往哪个方向发展,只要没丧失劳动能力就照常更新哈~
最近疫情高峰,小可爱们千万保重,多苟一天是一天
第65章
苏驸马自裁, 戚灵灵没有出手阻止,来不及,也没这个意愿。
说起来也许有点冷漠, 但戚灵灵也不知道除了死他还能怎么了局, 像这样一直逃避的人,一死了之是他理所当然的选择。
只是活生生的惨剧在眼前上演, 她心里难免有些发堵。她瞥了一眼祁夜熵, 只见大佬仍旧抱着胳膊靠在树上, 毫无表情, 在月光下像是一尊完美的雕像。
不愧是天生对感情免疫的反社会, 戚灵灵再次感慨。
小蓉的目光也落到了两人身上, 方才她一直盯着苏屹,这时候才好奇地打量两人,似乎颇感惊讶:“你们怎么不跑?”
戚灵灵:“跑得掉吗?”
小蓉一笑:“两位是聪明人, 我不喜欢杀聪明人,世上聪明人太少,杀一个少一个,最后剩的都是傻子,多无趣。”
戚灵灵:“这么说你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咯?”
小蓉笑而不语。
戚灵灵点点头:“很多傻子都这么想。所以还是你死比较好, 这样世上只是少了个傻子, 皆大欢喜。”
小蓉眼中闪过一丝恼意, 不过转瞬即逝,嘴角又挂上了胸有成竹的微笑:“用什么杀?用你这张嘴么?若我是傻子, 被傻子逼到绝境的你们又算什么?”
戚灵灵四下张望:“什么绝境, 绝境在哪里?”
小蓉:“这地方风水不错, 正好做你和你情郎的坟冢。”
戚灵灵立刻面露惊惧之色, 赶紧矢口否认:“别瞎说!他是我小师弟!”
虽说危机关头跟一个副本boss解释两人的关系有点奇怪, 但大佬可比秘境boss吓人多了,不马上撇清等于默认,人家一不高兴是要抹脖子的。
戚灵灵解释完觑了一眼祁夜熵,颇有点邀功的意思:大佬,你看我懂事不懂事?
祁夜熵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过脸去。
戚灵灵心里咯噔一下,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她已经能区分大佬眼神的温度变化——即使大佬长年保持在零度以下,但零度以下也有高低之别,如果他正常状态是零下十度,那么刚才那一眼至少有零下六七十度。
都怪这多嘴的boss,大佬已经不爽,亡羊补牢都来不及了。
偏偏小蓉还火上浇油,嗤笑了一声:“欲盖弥彰。”
戚灵灵都快哭了:“闭嘴!”
小蓉挑挑嘴角,从袖中抽出一条金丝软鞭,轻喝一声,照着戚灵灵面门抽过来。
戚灵灵连忙向旁飞出,她身后的一棵树应声倒下,鞭梢击打在地上,刹那间土石飞溅,如一阵暗器雨飞向两人。
两人连连后退,形容颇有几分狼狈。
小蓉轻蔑地一笑:“还以为有什么本事,原来只是嘴上功夫。”
一边说,一边挥鞭不断,那鞭子看起来不像是法器,但在她手中威力无匹,每一鞭都带起飞沙走石,戚灵灵和祁夜熵显然难以招架,节节败退。
反观小蓉,却是从容不迫地挥舞着鞭子,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后,仿佛牧人驱赶羊群。
不一会儿,戚灵灵和祁夜熵就被逼到了道观门口。
戚灵灵往后用力踢了一脚,木门应声而开,两人退入庭院中,祁夜熵用力把门一推,随即是“砰”一声钝响,似乎是用大石之类的东西堵上了门。
小蓉冷笑了一声:“以为这样就能挡得住我么?想做缩头乌龟,正好瓮中捉鳖。”
她照着木门便是重重一鞭,木门连同堵门的石台一起四分五裂,她提鞭飞了进去。
水镜外的看客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最焦急的当属汤元门众人,虽然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不说出口,但他们心里都有同样的念头:这次小师妹和小师弟怕是凶多吉少了。
“到底还是太年轻太冒进啊……”老羊长老捋着胡须笑道,“不管怎么说,他们能走到这一步已算得走运。”
说着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太衍宗的评审。
太衍宗评审道:“未必,我看他们今天在观里呆了半日,又将观中道士转移到山下,想来有什么后招。”
老羊:“你说埋在院子里的那些阵石符咒么?两个炼气期弟子捣鼓的那些东西,能顶什么用。后面就看其他弟子的发挥了。”
太衍评审嗤笑了一声:“你说的是一进秘境就被抓的那个,还是掉进茅坑里的那个?”
即便是在这么千钧一发的关头,太衍评审的话还是引起一片欢乐的笑声。
裴谌掉进茅坑又从里面“炸”出来的场面留下的印象难以磨灭,尽管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一跳出茅坑就立刻给自己施净诀,一连施了大概有上百个,气海都快抽空了,这辈子打从出娘胎就没那么一尘不染过,可水镜外的观众和水镜里的他自己,鼻端仿佛还是有股挥之不去的臭味。
裴谌这一跌一跳,甚至分去了汤元门二人组不少注意力,因为很多人都想看看这嵩阳弟子会不会想不开自寻短见。
但是这位外门弟子性情异常坚忍,非但没有自寻短见,也没放弃任务,又在城中转悠了一天,到处打听汤元门两人的行踪。
太衍评审对汤元门并没有什么好感,但他还是盼着两个弟子能争气点,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敌人。
众人凝神屏息看着小蓉跨过门槛,一步步朝庭中走去。
小院子里树影婆娑,月光从枝叶间洒下,落在露水濡湿的青石板上,反射出点点碎银般的光。
两人并不在庭中,但小蓉似乎并不着急,这白云观只有巴掌大,没多少藏身之处,即便从后山逃走,也逃不出多远。
就在这时,禅房的西窗前似乎有道人影闪过。
小蓉挑了挑嘴角,踹开房门走了进去,果然,房间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影。
“我玩腻了,”小蓉冷声道,“猫捉耗子的把戏只有跟聪明人才好玩,你们太蠢,我看错了。”
话音未落,她一鞭甩出,角落里的人发出“啊”一声,显然是戚灵灵的声音。
水镜外众人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林秀川等人忍不住闭上了眼。
可就在这时,那人影上忽然窜出一簇火苗,内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小蓉心知上当,用鞭子将那东西卷过来一看,却是用竹子、稻草扎成的假人——甚至称不上假人,只是徒具人形,最可恶的是那东西的头颅位置插了个甜瓜,嵌着两颗石子当眼,头顶插着稀稀疏疏的几根头发当稻草,挖去一块三角形当做嘴巴,额头上还写着“小蓉”两字。
任谁冷不丁看见这种东西心里都会不舒服,哪怕是小蓉这种夺舍的恶鬼,也自心底涌出一股恶寒。
一恶寒,不免就愣了愣,就这一刹那,那甜瓜忽然“砰”一声爆开,一颗杏子大小的东西照着她的面门极速飞来。
小蓉反应很快,当即扔下剩下半个假人,闪身往左一避,那东西打在她右肩上,似乎是某种暗器。
伤处传来刀割一般火辣辣的疼,她感觉那东西像是活物一样往皮肉里钻,钻到碰上骨头再也没法钻时,突然向四周伸出许多钢针,将她肩膀扎了个对穿。
剧烈的疼痛袭来,顿时红肿瘙痒难忍,那两个不干人事的,还在暗器上淬了毒。
顷刻之间。她的整条右臂几乎已提不起来了。
“说了你是个傻子吧,还不信……”悠悠的声音从后窗飘来,是那女修的声音。
小蓉恼羞成怒,当即破窗而出,追到了又一重院落里,可月光下仍然只有个孤寂的小庭院,四下里空无一人,草丛里有一物闪着微光。
这次小蓉不敢掉以轻心,远远地看了一眼,那是块微微发光的石头,少女的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她想起曾听祖父说海外有种留声石,可以将人的声音“锁”在里面,需要的时候再放出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小蓉不由警惕起来,她轻轻抚了抚肩头的伤口。
这具身躯毕竟不是她的,与她不能完全契合,而且缠绵病榻数月,膝盖还有伤,最重要的是,受了伤之后恢复起来比常人要慢许多,若是毁了……
她不敢想下去,便即张开嘴,一股黑雾似的东西从口中钻出。
水镜外的观众们眼见黑雾聚成人形,人形渐渐凝实、变成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娇小女子,栩栩如生,与活人几乎无异。
有人惊呼:“鬼修!”
“短短半年,竟然已经修出了实体……”
“汤元门那两人真是倒霉,竟然遇上这种狠角色……”
“说不定两败俱伤,最后让那嵩阳外门弟子捡个大漏呢……”
“对啊,他不是打听了他们一天吗?正在往山上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