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当然,只是个幻影。”
虽然知道多半只是噱头,类似幻戏和魔术,但她的心跳还是加快了。
摊主趴在箱子上,蛊惑道:“小娘子,要不要试一试?”
戚灵灵深呼吸了两次:“多少钱?”
摊主:“要看这箱子给你变出什么来,东西越大,用的材料也越多,自然就贵一些。”
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戚灵灵思忖着,但还是禁不住诱惑,抬眼看祁夜熵:“小师弟,你要不要试试看?”
祁夜熵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但小师姐想让他试,他自然不会扫她的兴,点点头:“好。”
摊主道:“小郎君请将手置于箱子上。”
祁夜熵把手按了上去,箱子半晌毫无反应。
摊主露出纳罕之色,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祁夜熵:“凡人皆有憾事,小郎君不是凡人呐。”
戚灵灵虽然怀疑这只是奸商的话术,也不得不暗赞一句,这位真是慧眼识珠。
她笑道:“我家小师弟本来就不是凡人,明明是个小仙男。”
少年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睫毛微垂,似在打量箱子的构造,但戚灵灵丹田里的灵气出卖了他。
戚灵灵刚刚斥巨资给他买了那张“凤凰泣血”琴,薅起羊毛来就更加理直气壮,这种稍微越界的言语调戏,既不会把大反派得罪死,薅羊毛的效果又不错,戚灵灵一有机会就要运用一下。
摊主道:“那么这位小仙子也来试一试吧。”
轮到自己,戚灵灵忐忑起来,她手心微微冒汗,在帕子上蹭了蹭,这才把右手掌心轻轻放到箱子上。
片刻后,箱子里传来“吱嘎”一声响,像是有扇看不见的门被打开了。
摊主缓缓数道:“一,二,三……好了,仙子请收回手吧。”
戚灵灵依言收回手,箱盖慢慢打开。
想到里面可能会出现的东西,戚灵灵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
箱子完全打开,箱底的东西悠悠地飘起来,是一小片纸。
摊主歪着头,好奇地打量那纸片,上面写着些奇奇怪怪的文字和符号,有的是缺胳膊少腿的中州文字,有的则从未见过。
“是符箓么?”摊主问道。
戚灵灵道:“算是吧。”
其实那是一张登机牌。
戚灵灵不用看上面的文字也知道是哪一天的哪一次航班。
那是她高二那年的冬天,她在上课的时候接到老家电话,戚奶奶病危。
她凑不齐一张机票的钱,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火车赶回去,到底没能见到老人最后一面。
时隔多年往回看,她似乎有许多种办法能凑齐那笔钱,可是那时候她举目无亲,被全班同学孤立,所有可能借钱给她的亲戚朋友,她都欠了许多债没还,她甚至抛却尊严去求抛弃她的两人,可还是没筹到钱。
那时候她握着公用电话站在宿舍楼下门卫室里,好像站在漂浮的孤岛上。
摊主把纸片递给她:“虽是影子,也能维持三个日夜,仙子留个纪念吧。”
戚灵灵回过神,接过来塞进衣襟里:“多少钱?”
摊主眼中流露出同情:“只是个小东西,就不用算钱了。”
戚灵灵道了声谢,向祁夜熵道:“小师弟,走吧。”
她的眼眶和鼻尖发红,眼中雾蒙蒙的,好像随时都会变成雨落下来。
祁夜熵:“回去么?”
戚灵灵:“再走走吧。”
大好的节日,她不想让师叔师兄师姐们担心,这时候就显出大反派的好处来,因为他是个没心肝的反社会,所以也无需顾虑他担心。
戚灵灵情绪低落,更不想往人堆里凑。
她避着人群走,但是上元大集是最热闹的所在,哪里没人呢,她四下张望,看到不远处有座十八层高的灯楼,楼旁环绕漂浮着数十艘小莲舟,每艘莲舟上都摆着食案蒲团之类的用具,可容二人对酌,还可以往星河里放河灯。
一大半的莲舟都坐了人,还剩下一些空位。
戚灵灵看出来那又是针对小情侣的游玩项目,但这时候也顾不得了。
两人到了楼前,才发现这是醉月楼的上元节分楼。
戚灵灵三不五时要光顾一下,小二已经成了她的老熟人,当即把他们请上了漂得最高也最幽静的一艘莲舟上,端上醇酒和佐酒小食。
待小二离去后,戚灵灵没有动酒菜,却从怀里取出登机牌看了看。
祁夜熵从来不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想问便道:“这是什么符箓?”
戚灵灵俯瞰下方星星点点的灯光,缓缓流淌的人潮,不知道是夜色太美还是喝多了“凤尾酒”,她没有装傻充愣:“是一种能带你飞去见亲人的符箓。”
她垂下眼睫,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但是没笑成,变成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她眨了眨眼,眼泪接二连三地落下来,打在她手上的“符箓”上。
祁夜熵不能理解这种悲伤,他是祁夜,生下他的人不算他的亲人,和他血脉相连的也不算,他们激不起他任何感情,甚至是仇恨。
但是他知道小师姐难过的时候应该安慰,这是他通过观察得出的经验。
于是他倾身上去,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她的眼泪也是温热的,就像她的肌肤一样,有着适宜的温度。
戚灵灵吓了一跳,一时间忘了哭,大反派这是……在安慰她?更惊悚的是大反派竟然不嫌脏,徒手给她擦眼泪!
她是酒喝多了产生幻觉了吗?
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来,夜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啸,不等她反应过来,祁夜熵已经站起身一把将她拽入怀中,同时反手抽出背后长剑,手挽剑花,只听“钉”一声响,什么东西击打在剑身上弹了出去。
戚灵灵隐约分辨出那是片椭圆形的银色薄片,形状和色泽让她想到鳞片。
她刹那间反应过来,莫非是北溟那些追兵?
怕什么来什么,只听“嗖嗖嗖”数声,十几个鬼面人将他们的莲舟围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这些面具人显然有备而来, 甫一交手,戚灵灵就发现他们的修为比斗妖场那批高了不少。
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第一反应便是搬救兵, 然而召唤白姨娘毫无反应, 给师兄师姐传音,也如石沉大海。她不管不顾地扯着嗓子向附近的莲舟呼救, 明明只有咫尺之遥, 舟中人却连头都不回一下, 似乎全然听不见她的呼救。
他们和外界已经隔绝开了, 意识到这一点, 戚灵灵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快结了冰。
一个面具人发出沙沙的笑声:“不必白费力气了, 这里的动静传不出去。”
他转向祁夜熵:“束手就擒,还能饶你们不死。”
祁夜熵用一道玄冰咒作为回应。
戚灵灵惊讶地发现,小师弟这阵子悄无声息, 修为却大有长进,这玄冰咒他在试炼塔中也用过,可如今的威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飓风卷着千万尖刀般的黑色碎冰向面具人呼啸而去,那些人显然也没料到他有这样的实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其中一人首当其冲、躲闪不及, 被碎冰扎成了刺猬, 惨叫着从云头跌落下去,也不知是死是活。
少年双眸沉静, 扫了一眼面具人, 淡淡道:“十四。”
围攻他们的一共十五个, 还剩十四个。
那些北溟禁卫身经百战, 此刻却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错觉, 仿佛他们才是被围剿的猎物。
为首之人咽了口唾沫:“这邪物不好对付,小心!”
闻言,祁夜熵脊背微不可察地绷紧,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怀中的小师姐,见她神情并无一样,方才放松下来。
戚灵灵无暇深究大反派用了什么手段突飞猛进,她自知不给大佬拖后腿就是最大的帮助,赶紧躲到他身后,凝出一道灵气的护盾将两人罩在其中——这是她最近新学的防御法术,没什么花哨之处,效果如何全看灵气厚薄。
好在她气海几乎是满的,用起来也是大大方方。
刚支起护盾,面具人就发起了第二波攻势。这回他们不敢掉以轻心,数人执刀,数人施法,鲛人擅水,这些人用的也是水系法术,水攻之中还夹杂着方才那种鳞片暗器,祁夜熵一个接一个地施玄冰咒和水龙咒,一时间只听风声肆虐,怒涛排空,莲舟在风浪中载沉载浮,好几次几乎被掀翻,却被祁夜熵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稳住。
戚灵灵估摸着这些人的修为至少在化神上下,为首之人甚至可能有炼虚修为,为了一个“逃奴”兴师动众召集这么多高手,想也知道不可能。
戚灵灵毕竟只有炼气修为,即便系统给她开了作弊器,她的护盾很快就招架不住了,丹田中的灵气以极快的速度消耗,眼看着已经空了一半。
这样撑下去不是办法,戚灵灵咬咬牙,得想办法破开结界才行。
“小师弟,护盾要破了,你小心。”她提醒道。
祁夜熵“嗯”了一声。
戚灵灵不管护盾,用尽全力飞快地捏了团不大不小的灵气,使劲朝着远处砸去。
灵气如一道箭矢射出,不一会儿便撞到了一道无形的墙壁,然而猛烈的撞击打破了结界的平衡,周围的空间荡起看不见的涟漪,所有人都像是被槌子砸中心口,闷闷的几欲作呕。
而那些面具人大约是受阵法反噬,反应还要更大一些,戚灵灵看到有一道鲜血从一人的面具下流了出来。
有戏!
她忍着胸闷气短的不适,便抬手掐诀,正要故技重施,不想那为首之人却道:“那女人想破阵,先解决她!”
话音甫落,面具人便将矛头指向了戚灵灵,霎时间上百片寒光闪闪的鳞片暗器从四面八方飞来。
祁夜熵将她护在身后拔剑横扫,挡住了大部分攻击,但仍有十来片漏网之鱼突破剑风屏障打中了他,有的扎进他血肉中,有的削去他一大块皮肉。
鲜血飞溅,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人。
这一看不打紧,只见少女原本美玉无瑕的脸上添了一道细细的伤口,一抹殷红正在往外渗。
戚灵灵只是不慎被鳞片刮了一下脸颊,伤口很浅,也不怎么疼,连忙道:“我没……”
一个“事”字卡在喉咙里没说出口,因为她注意到了祁夜熵不同寻常的眼神。
少年双眸中像是烧着两团冰蓝的火焰,能把人烧得骨髓都结成冰。
戚灵灵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闪过两个字:护食。
祁夜熵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去,但她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那不是他的眼神勾起的恐惧,而是某种深不可测、黑暗而邪恶的寒冷。
他的对手们感到了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少年束发的玉簪不知何时松脱,长发在夜空中飘扬,衬着他雪白如纸的脸色,更让他形同深渊中爬出的恶鬼。不,与其说他是恶鬼,毋宁说他就是深渊本身。
十几个骁勇善战的北溟禁卫,仿佛同时被一只无形的利爪掐住了脖颈,无法呼吸亦不能动弹。
他缓缓抬起左手,修长五指握起,然后轻轻一拧,骨骼断裂的声响和惨叫此起彼伏。
戚灵灵来不及闭眼,眼前的一切好像变成了一出诡异的木偶剧,那些面具人关节和骨骼断裂,肢体扭曲成千奇百怪的形状,接着血肉开始片片剥蚀、飞散,犹如残花凋零。
少年孑然地站在那里,仿佛在欣赏春末最后一场花雨。
很快这些人便只剩一具具骸骨,血色侵入白骨,犹如赤红的珊瑚。
戚灵灵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但是并不陌生,因为她在书中读到过,这是大反派常用的一种自创邪咒,名唤“残春”。
她记得书中有这么一句评价:【见过残春,才知道杀戮也可以这般美丽。】
戚灵灵原先只觉得有病,但亲眼见到这一幕,她不得不承认,这作者有点东西。
抛开一切别的不提,确实很美。
也是真的残忍。
她简直有点感激大反派只是抹了她的脖子,没把这招用在她身上。
她天天盯着他,不知他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招,难道是所谓的天赋技能?
戚灵灵一时间不知该拿他怎么办,转念一想,这压根就不是她这种小配角该想的问题,何况刚才那样你死我亡的场面,用什么手段杀人重要吗?
“小师姐,”少年的声音中有一丝颤抖,“我自己会走的。”
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尚显单薄的脊背也在微微颤抖。
戚灵灵暗暗叹了口气,快速地捏了个离火诀,那些血肉、骨骸在洁净的朱雀火中燃烧,然后坠落,顷刻间化为乌有,如一场焰火。
祁夜熵回过头,他满身满脸的血,也不知哪些是别人的,哪些是自己的,血污中只有一双眼睛琉璃般透亮,里面盛着货真价实的困惑。
戚灵灵掏出帕子,踮起脚给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想什么呢,你能走到哪里去,把身上收拾一下,师兄师姐还在等我们呢……”
话音未落,少年身形一晃,竟软软地向前倒下。
戚灵灵赶紧扶着他在莲舟中躺下,少年双目紧阖,呼吸微弱,显是昏迷了。
她连忙探他经脉,一探更是吓了一跳,虽然她不通医理,也能感到经脉中气息紊乱得不成样子。
戚灵灵不敢再耽搁,赶紧给二师姐传音,言简意赅地说了遇袭的事,只是瞒下了“残春”一节。
师兄师姐们很快赶了过来,一见两人狼狈的样子,众人都是吓了一跳,连忙把两人送回宗门,只留了秦巍和张福瑞两人收摊。
回到宗门,祁夜熵仍旧昏迷不醒,林秀川探他经脉,眉头皱成了川字,问戚灵灵道:“小师弟可是动用了跨修为的法术?”
戚灵灵没有提“残春”,只说:“他用的玄冰咒和水龙诀都比试炼塔那会儿厉害了很多。”
林秀川脸色凝重:“那就难怪了,他在试炼塔中用的招数已经超出炼气期的范畴良多,何况今日比那时更甚,以至气海枯竭,经脉有许多处破裂,灵气一输进去就散……这孩子也太不爱惜自己了!”
舒静娴白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怪孩子干嘛?危急关头,谁还顾得上那么多?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这大师兄没用,没护好他们!”
天降大锅,林秀川也不恼,反而惭愧:“确实怪我。”
戚灵灵忙道:“小师弟是为了护着我才不管不顾的。”
林秀川叹了口气,接着道:“这些都还是其次,强行驾驭高深法咒,小师弟的元神也大为受损,昏迷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众人一听都着急起来:“这可怎么办?”
修道之人,最重要的就是元神,经脉和丹田受伤都还能治,但元神脆弱,受损后就很难复元了。
林秀川道:“我医术平平,经脉、丹田的伤还能勉力而为,修补元神却是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