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毛摇头,笑了下,重复了句:“晚安。”
其实就是想多看一眼,如果可以,她想近距离看看,观察一下他的表情,探究一下他的想法,像欣赏画作一样,把他里里外外前前后后都研究一下,好满足自己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好奇心。
“……所以我想先和你培养一下感情,或许你会觉得我挺合适。”
这句话一遍一遍在脑海里回放,精确到他说每个字的语气和停顿,以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想和自己培养感情,他希望她觉得他们合适。
他喜欢自己,一毛想。
她想起很多,想起小时候,想起自己趴在自己家三楼的围栏上翘首以盼,那里可以看得更远一些,如果他来,他能第一时间看见。
但看见又怎么样呢?
无非是可以早几秒钟下去迎接他。
无非就是早几秒钟知道他来了,早几秒钟开始高兴。
可即便哪怕只是早几秒钟,她也愿意去等着。
等待是无比煎熬的一件事,之所以乐此不疲,大约是知道,他一定会来。
他真的每次都会来,所以期望从不落空。
以前觉得神奇,现在突然有一点微妙的感觉。
或许那时他也很期待来见她。
上小时候的时候,她脚扭伤过,那时候小鱼一家住在复式楼里,上下三层楼。
卧室在三楼,小鱼在楼上休息,她想去找他,可没有人注意到她,她也不想惊动任何人。
她一瘸一拐地爬楼梯,走一步,休息一下,爬了三楼的旋转楼梯,仿佛跋山涉水,到了楼上都忍不住出汗了。
她站在门口敲他的门,轻声问他在干嘛。
想和他一起玩。
他从房间里出来,却是低头先看她的脚:“脚怎么了?”
他还不知道。
“没事,被人撞了一下,崴到脚了。”
他拧着眉,看起来很不高兴。
那天他背着她下楼梯的,一步一步,走的缓慢,仿佛怕把她摔了。
后来两家人一起去吃饭,下车的时候,也是他抱她下来,很短暂的瞬间,但她却有些不好意思。
她很少将他当哥哥。
又或者,他也并没有把她当妹妹?
一毛想起很多,都是细细碎碎拼不成场景的零散画面,年幼的小鱼,长大的小鱼,像哥哥一样的小鱼,像男朋友一样的小鱼……
一毛和梁爽讲电话,梁爽跟她吐槽新工作,说她老板是个大傻子,脾气臭爱骂人,但又是个恋爱脑。
“怎么会有这种奇葩。”梁爽十分的不能理解,“我每次被他气得半死,看到他被渣女耍得团团转又想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一点。”
小鱼脾气很好,好像从没有发过脾气,也从来不骂人,至于恋爱脑,好像也没有,他总是过分理智了,就连电影院那疑似的告白都冷静自持。
“一毛……”
一毛回过神:“嗯?”
“跟你说话呢,你走神几次了。”梁爽有些埋怨。
一毛说了句抱歉,忍不住惆怅道:“小鱼跟我表白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他。”
梁爽沉默。
一毛往床上一瘫:“好的,是很没有出息了,但谁能拒绝一个一米□□的大帅哥委婉又真诚地跟你说想培养感情呢!你不知道,我当时一下子就握住了他指尖,恨不得直接带他去领证。但我怕吓到他。”
何况那人是他从小就认识且喜欢的。
梁爽继续沉默。
一毛以为自己的描述过于直白,自暴自弃道:“我也恋爱脑,你来打我一巴掌让我清醒点吧!”
梁爽终于开了口,哼笑一声:“你哪是恋爱脑,您纯属见色起意。”
一毛也笑了。
梁爽又问:“所以你打算挑明了没?”
一毛摇摇头:“没想好。”
装喜欢不难,装不那么喜欢,就太难了。可如果真摊开了说,恐怕就是小鱼要被吓得后退了。
“先培养一下感情吧!”一毛叹气。
“怎么搞这么复杂,直接上吧!”梁爽听着就拧巴。
“我觉得还是需要铺垫一下。”
“比如?”
“比如我现在去看看他睡了没有。”
-
一毛是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小时候就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很有探究精神,凡事都想问个为什么。
陈予怀没有睡,洗完澡换了睡衣坐在客厅看电视,闭着眼假寐。
有脚步声渐渐清晰的时候,他轻轻弯了下唇角,一毛蹑手蹑脚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来,并没有叫他。
他也没有立马睁开眼,只是思忖到底做到哪一步她不会害怕,不会躲闪。
想来想去,并没有什么太好的解决办法。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睁了眼,侧头看她:“怎么不睡?”
一毛心跳很乱:“你也没睡,在干嘛?”
“守株待兔。”他声音里有笑意。
一毛大脑反应有些迟钝:“嗯?”
他直白说了句:“在等你。”
电视剧播到舒缓的地方,声音一下子沉寂到听不见,一毛有一种自己在被撩拨的感觉,心脏敲击耳膜,一下又一下。
但他表情却很认真。
“等我……?”她下意识问,有些许困惑。
陈予怀“嗯”了声:“聊聊?”
一毛点点头。
大约气氛有些别扭,停顿几秒钟,一毛就笑了,突然起身走向酒柜:“陪我喝一杯吧!不然我觉得我可能要说不出话来了。”
她捞出一瓶香槟,然后找了两个玻璃杯,冲他晃了晃。
陈予怀想起两个人在地下酒窖喝醉的那次……眸光暗了暗,但还是点了点头。
第1章 提神
9.
一毛脱了鞋,赤脚踩在地毯上,陈予怀拿遥控器把灯光调暗了。
昏暗可以吞噬掉不安和拘谨。
电视换到了电影频道,在播一部老旧的电影。
船、码头,昏黄的色调,像油画一样的质感。
背景乐像流水,缓慢流淌着。
一毛只能想到一个词:暧昧。
电影是暧昧黏腻的,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是暧昧微妙的,一毛靠坐在沙发旁,矮了他一个身子坐在地毯上,她把酒杯递给他,他弯腰,顺势滑下来挨着她坐下。
并不打算给她循序渐进的空间,他冷静、克制,但又隐约带着一点攻击性。
他本来就不是太温善的人,只是在她面前总是多了几分耐心,怕吓到她。
一毛心跳漏跳半拍,故作镇定说:“小时候我很喜欢这么坐着看电视,但那时候你都不会陪我这么坐。”
他总是规规矩矩的,坐在沙发上,偶尔还要拉她起来,说这么坐着容易腰酸背痛。
陈予怀没有否认,但不是不会,只是大约出于一种小孩子的自尊心,因为知道什么都愿意为她做,而在某些小事上格外坚持,就好像这样就能维持自己的尊严似的。
但如果她多请求一遍,可能他就动摇了。
他拿杯子轻轻和她碰了下:“现在也不晚。”
一毛“嗯”了声,很容易就被他安抚到,有时候觉得他有种魔力,好像恰好长成了所有她喜欢的样子。
眉眼喜欢,性格喜欢,就连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表情,也喜欢。
“小鱼,”她叫他,看他转过头,然后轻声笑,“你喜欢我吗?”
好像问了一句废话,但又觉得不问清楚总是没有真实感。
他并没有因为她问了句废话而敷衍,点点头:“喜欢。”
一毛眨了下眼:“可你看起来很冷静。”
小鱼侧头看她:“你在怪我不应该这样?”
她摇头:“我只是觉得不太真实。”
她并不是没有幻想过他也喜欢自己,甚至也知道他是喜欢自己的,但那种喜欢和爱情之间隔了多少,她并不能分清。
电影在叽里咕噜说什么,她也没仔细去听,只听到男女主在交谈,走在芜杂凌乱的街道上絮絮低语,像她和小鱼一样,背景音可以掩盖掉一些不安,稀释掉情绪里的虚无和空旷。
她并不要求谁来百分百地爱自己,也不喜欢探究真假,一个人愿意主动说喜欢已经是很难得了,至于那喜欢几分真几分假,只要不做什么伤害她的事,她愿意相信那是百分之百的真。
可如果对方是小鱼,她很贪心地希望他是真的爱她,不掺杂任何杂质和虚假。
陈予怀停顿片刻,举杯一饮而尽,倾身过去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一毛也学他,在他倒酒的时候把自己空了的杯子递过去。
陈予怀低头看她一眼,叮嘱:“少喝点,别又喝醉了。”
一毛“嗯”了声,继而反应过来:“又?”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扯了下唇角:“上次真的不记得了吗?”
或许离的太近,上次的记忆对他来说却清晰如昨日,他有些心浮气躁。
好像也是这样的环境,电影房里比这里更暗一点,沙发很宽,两个人盘腿坐在上面,她起初离他有一人远,慢慢越靠越近,最后肩抵着肩,她似乎觉得还不够,于是靠得更近些……
一毛困惑看他:“什么?”
大体知道她在说上次在他家喝醉酒,年少不懂事的意外罢了,回家还挨了顿骂,说小孩子不要喝酒,她还反驳,自己不是小孩子了。
她酒量确实很差,喝到断片,什么也记不得,因为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里,无非就是睡了一觉,被亲家里人嘲笑,也没多余的害怕和不安,也就懒得去探究细节。
忘记什么重要的事了吗?
陈予怀怀疑过她装傻,但这会儿确信她是真的忘了,人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想要亲吻的人,会不会也是一种潜意识的喜欢?
他不知道,但突然生出了一些恶趣味。
他偏头,靠近她,两个人挨得极近,近到鼻尖都要碰在一起了。
“我们接吻了,还记得吗?。”他说。
一毛大脑轰然炸裂,她身子后退一些,手里的杯子晃了晃,酒水差点洒出来:“我……那个……”
太过于震惊,以至于说不出完整的话。
他没有逼问,目的达到了,回直了身子坐着,举杯浅抿了一口。
一毛觉得自己酒量真的不太好,她意识已经有些涣散。
电影里播到了暧昧戏份,男女主滚到床上,衣服一层一层褪下去,从纱帐里扔出来,镜头拉远了,看到起伏交叠的人影,呼吸像是潮水层层叠叠。
在某一刻,一毛甚至怀疑他故意挑的电影。
陈予怀事先并不知道,这会儿也有些意外,但他并没一毛脸皮那么薄,还能镇定下去。
一毛觉得煎熬,想逃,她放下杯子,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腿一麻,又跌回去,身子趔趄了一下压在了他支起的腿上,仿佛是故意的一般。
她有些沮丧,干脆压着他说:“换个频道吧?”
他装作不知,问她:“为什么?”
但这一声太过于故意,一毛都看出来了。
电影里的呼吸声渐渐弱了,背景乐盖过了暧昧,但两个人之间却像是被人烧了一把火,她觉得他明知故问,可又觉得他干不出这种事,或许他真的不能理解她的局促,于是她低声说了句:“求你了小鱼。”
她叫他名字的时候尾音总是咬着,带一点上扬的语调,像是撒娇。
而现在她确实是在撒娇。
他没吭声,只是静默地看着她,她眼睛很亮,喝了酒带着点雾蒙蒙的水汽。
她迟迟听不到回答,眉头微微蹙起来,开始控诉:“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喜欢我……”
他骤然低头,嘴唇覆盖在她唇上,两个人都有片刻的僵硬,然后他扣住了她的后颈,转了下脑袋,调整着姿势。
一毛来不得反应,只记得被他托着抱着,明明是在接吻,不知不觉整个人都坐在他怀里。
电影还在继续播放,她已经无心去顾了,耳朵里也听不见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想起来了吗?”他问。
一毛低“唔”了声:“我……记得。”
“记得?”
“我以为是梦。”
记不大清,更觉得只有她的梦里,他才能干出那种事。
是真的吗?她还是回忆不起来,只有一些模糊的被感官放大的片段,和现下无限重叠,她在想,眼前的小鱼是真的小鱼吗?是她认识的小鱼吗?
又想,两个人这样是不是太快了,快到她根本来不得思考两个人的关系。
短暂的接吻间隙,他的手仍扶在她后颈,低着头跟她说话,也没离开她半公分,这样絮絮低语,两个额头抵着额头,亲密到仿佛在一起很久很久。
而事实上,他也是今天才表露喜欢,甚至于连个正式告白都没有。
她陡然挣扎了一下,想退开,可略一抬头,却擦过他近在咫尺的唇,愣了一下。
他微微挑眉,似乎在询问:“怎么了?”
他表情太无辜,以至于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反应过激,然后败在他的目光里,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继续接着没接完的吻。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一部电影播完已经自动开始了下一部,下一部更是深夜档,灯红酒绿的场景,男欢女爱,暧昧撕扯。
一毛觉得饿,更觉得再待下去要撑不住,歪着头跟他说想吃东西,他起身,卷着袖子,问她:“想吃什么?”
“面。”
他点头,顺手揉了下她的头顶。
一毛愣了下,然后起身也跟过去。
他问她:“等不及?”
她摇头,只是想跟过来看看。
“我怕等着等着睡着了。”
“很困?”他拧着眉。
一毛摇头:“酒量不好,喝一点就犯困。”
“我快一点。”他说。
可即便再快,也总是需要等待,等水开的短短几分钟,一毛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她靠在台子上,眯着眼几欲打瞌睡。
然后身前被重量覆盖,他低头亲了她一下:“你喜欢小孩吗?”
一毛几乎瞳孔地震,颤抖着睫毛问他:“现在问这个……会不会……过于早了……”
陈予怀低声笑起来:“给你提提神。”
一毛郁闷:“过分。”
第1章 别捣乱
10.
像是做了一个梦,短暂而热烈,但缥缈不真切。
晨光爬满窗户的时候,一毛被闹钟叫醒了,一看时间已经十点钟了,她的闹钟定了七点,怎么会这时候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