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泼。
明栀拼命按着“音量-”。
如果只有何远洲一个人,她甚至会调大音量,希望他能听到这段对话,说不定他会提出送她一程呢?
但现在车上可是有邵希臣。
有三番五次快要被自己惹火的老板。
何远洲:“明栀小姐急着回去打卡?”
“……”
明栀点头,“我已经叫了网约车……马上就来。”
手机上显示她排在第349位。
不知车里谁说了什么,何远洲侧耳在听人讲话,微微颔首,“明栀小姐,邵总说可以送你一程。”
雨水哗啦啦,她隐约听清何远洲的话,但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怔愣几秒。
车内像有人催促,何远洲转达给她:“走吗明栀小姐?”
不能否认,有一个瞬间,她希望这辆车不如不出现。
那么就不会有如此纠结的问题,到底要不要坐上这辆车。
而且何远洲的措词听起来有那么点怪。
算了。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既然邵希臣修养高道德感强,愿意载她一程,到时候付他车费也不是不行。
虽然邵希臣不一定会收。
明栀咬咬牙,快步下了台阶,冲到车旁,拉开后车门,带起一阵风。
风卷着雨水往车里钻。男人靠着车边坐,长腿翘起,西装裤褶子整齐锋利。他蹙眉,微闭的双眼缓缓睁开,斜了她一眼。
不等邵希臣开口。
明栀诚恳鞠躬:“对不起邵总打扰您。”她快速关上门,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钻进车里。
司机在前面透过后视镜看一眼她,明栀认出来,这是医院门口遇见的那个司机,两人眼神交流的瞬间,明栀望见他笑了笑。
意味深长。
“谢谢老板。”明栀思索片刻,虽然邵希臣闭目养神,出于礼貌,她还是应该先说句谢谢。
果不其然,邵希臣没有回答。
尴尬的气息立刻席卷了整个车内。
或者确切地说,只传到明栀这里。
何远洲偏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明栀小姐是要去北城大学吗?”
“是的。”
她有点疑惑,他怎么知道她的大学。
但她不好意思再开口。
密闭的空间,她跟车里另外三个人只比陌生人多见过几面,此刻开口显得尴尬,不开口沉默着也很尴尬。
何远洲似乎看破她的想法:“我在奖学金名单上见到过你的名字。”
明栀恍然大悟地点头,此时,车已经驶出公司大门,缓缓进入市中心。
漆黑的夜色中,雨水模糊着视线,一团团车灯连绵不断,一声声鸣笛此起彼伏。
每个红绿灯处都要等上几轮,才能向前行进。
堵车,将这段旅途拉得更为漫长。
车内一直沉默,司机车开得很平稳,但前面的车停得急,连带着他们也难免颠簸几下。
每次颠簸过后,明栀总会小心翼翼地挪屁股,整个人几乎是贴着车门坐,与邵希臣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
本就宽敞的后座,能够再坐下两个人。
刚上车时,她就小心地将手机调成震动,走到一半时,宋冬雪打来电话,手机屏幕最暗的光此刻却分外显眼。
她连忙用手掌覆上屏幕,仍有丝丝光线从指缝钻出。借此,她悄悄用余光打量了眼身边的男人。
他头倚靠在车垫上,额前的碎发刚好挡住双眼,呼吸轻又稳,似乎是已睡着。
明栀挂断电话。
找到微信对话框,正准备告诉宋冬雪用文字交流。
电话又打进来。
估摸着是很着急的事。
明栀微微侧过身,背对着邵希臣接起电话,左手小心低捂住听筒,声音压到最低。
“喂。”
“还没打到车?”
她长话短说:“已经到半路了。”
“那就好,你回来路上注意安全哈。”
挂掉电话,熄灭屏幕,传来一阵西装裤料摩擦的沙沙窸窣声,明栀心下一惊,转身动作像一帧一帧播放,极其迟缓。
忽地对上那双深邃眼眸。
他刚刚应该是进入睡眠状态,眼中尚带有几分朦胧。他阖眼再睁开,眼底一片淡漠。
明栀非常抱歉,低声道歉:“邵总对不起,打扰到您。”
邵希臣不动声色地扫视她一眼,从上到下,而后移开目光,再开口,话却不是问她。
“现在几点。”
“九点三十五分。”何远洲立刻回,“邵总,与刘总的见面还有一个小时。”
邵希臣低低地“嗯”了一声,语调中满是遮不住的倦。
明栀注意到,他抬手按着太阳穴,骨节突出,修长的手指轻转了几个圈,似有若无地从鼻腔逸出倒气声,而后又闭起双眼。
再度归于平静。
企业做大做强到如邵希臣,半夜仍要应酬谈生意。
甚至在有行程安排的雨夜,还大发善心慈悲地送名不见经传的实习生回学校。
邵希臣的形象立刻高大起来。
仿佛此刻他不是只会剥削员工的万恶资本家,而是跟明栀一样,需要半夜为了生活奔波的普通人。
雨声渐渐变小,明栀往窗外看了眼,道路重新变得通畅,汽车行驶速度均匀提升。
她重新端坐好,何远洲正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在笑。
何远洲的笑容跟邵希臣不同。邵希臣偶尔勾唇施舍一个笑容,总是皮笑肉不笑,集高傲轻蔑不屑为一体。
但此刻,意味深长的笑容让她胳膊上突起一颗颗鸡皮疙瘩,从哪个角度看都很瘆人。
她下意识地又朝车门缩了缩。
何远洲推了推眼镜,“明栀小姐,今天邵总是特地先送你回学校,然后去开会。”
……
闻言,明栀怔住足足半分钟。
何远洲的话听起来实在是太暧昧了,明栀当然不会傻到何远洲是要当面拿两个人取笑。
就连司机,眼神不住地往后座瞟。
她回过神来,机械性地勾着嘴角:“啊真的吗,太感谢邵总了,邵总不愧是名门世家,待人礼貌,素质极高,对员工也是这么关照。”
她转过头,邵希臣脸上竟然没有预想中不悦甚至愠怒的神情。
即使只见过几次面,但明栀知道,若换作平常,何远洲断不会这么说,邵希臣也不可能如此刻般平静。
他应该会让何远洲带着她从车上滚下去,永生永世不得踏入邵氏集团大门。
没时间探究原因,明栀对着邵希臣表忠心:“邵总您放心,我接下来一定更加好好工作,表达我对您对公司的感谢。”
停顿两秒。
车内响起男人低沉清冷的声音。
“是吗,你要怎么感谢?”
明栀愣住。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邵希臣不会给出任何回应。他顶多高傲地不用转头斜她一眼,而后目视前方,嘴角勾起笑她不自力量的笑容,一言不发地让车内气氛更为尴尬。
被带入到问题中。
或许刚刚邵希臣听得不够清楚,她已经表达了“努力工作表达感谢”。
于是她组织遍措词,十分严谨地重复了遍:“邵总,在公司实习的每一天,我都会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保证不辜负公司对我的期望,将全部的精力投入集团伟大的建设中去。”
何远洲没忍住笑出声。
表完忠心,明栀深吸口气,不敢吐出来,全神贯注地等邵希臣回答。
而后者眼睛锁着她,让她动弹不得,他的回答,完全可以通过面部表情想象。
他眯着眼,眼尾上挑,嘴角快速抽动了下。
仿佛在说。
就你?公司对你一个实习生能有什么期望?
夜色中,黑色轿车减速停下。
司机开口道:“邵总,到北城大学了。
到的可太是时候了。
明栀露出讨好式笑容,语气十分恭敬:“邵总,我到了。今天真是麻烦您了。”
邵希臣往窗外看了眼,抿着唇,转头与司机目光对上,后者被抓到在偷看,心虚地低下头。
“不要伞?”他问道。
车门已被打开一条缝,降过暴雨后,湿冷的空气打在她裸露的小腿,雨不大不小地下着,她没听清他的话。
明栀小心翼翼开口:“您说什么?”
然后,她听见邵希臣似是不耐烦地逸出气声,何远洲从副驾驶递给她:“明栀小姐,邵总让你带把伞。”
“哦。”明栀接过,再望向邵希臣,他又阖上双眼,周边散发出漠然气息,仿佛在说:不要再跟我说话了。
明栀下车,极轻地关上车门。
给她的是一把折叠伞,藏青色,伞很大,周边雨淋不到她。
往前走几步,明栀脚步顿住,她咬唇,心底纠结好几秒,道谢的话她说了数遍,如果再折返,也没什么可讲的了。
她站在雨中半分钟,决定把邵希臣归为不那么坏的资本家那一类,以后在听到八卦时多美言几句,维护这么一个体贴下属的光辉上司形象。
“明栀小姐!”
闻声,她回头。黑色轿车仍停在原地,车前灯开着,被落下的雨滴隔断,形不成光束。
明栀快步回去,副驾驶车窗落下。
“怎么了?”她咽了咽口水,莫名紧张。
何远洲:“方便加个微信吗?”
第10章
何远洲会提出加微信实属意料之外,但吃人手短拿人嘴软,明栀用头和肩膀夹着伞柄,艰难地从包包里翻出手机。
在这个过程中。
她突然想起何远洲加微信的一个原因。
是不是意味着要付车费。
邵希臣何种身份,定不会加她这种实习生,所以由何远洲代收。
雨滴落在伞面,声音渐渐变大,何远洲扫过二维码,没有再多留她。
平日里十点半的校园热闹非凡;雨夜,不见散步的人,长椅上不见依偎亲昵的情侣。
北城少有这么迅急的雨,有几盏路灯应该是进了水,忽明忽暗,亮起来时灯光微弱,营造出恐怖片的氛围。
她不由得加快脚下步伐,到公寓楼下,甩几甩伞上的水。
住在一楼的都是她们学院的,因为查寝,今天明显比往常热闹许多。
走廊里,不少在寝室门口低声交谈的人,明栀拐弯,望见章钰跟任文倩说笑着打闹。
任文倩是班里生活委员,同时担任校学生会副主席。
表彰大会上,伸腿绊明栀的就是她。
章钰本来虚靠在墙上,嘴角勾着甜美的弧度,瞅见明栀,瞬间从墙上弹起来,不自然地理着额前的刘海,整个人掩不住的慌乱。
任文倩顺着视线,望见明栀,笑容顿时僵滞。
“栀栀,你,你回来啦?”章钰结巴道,“这、这么大的雨,你不是说、不、不回来了吗?”
明栀淡淡瞥过一眼,没有理她,推开寝室门走进去。
门一关上。
任文倩用力拍了下章钰的肩膀,埋怨道:“你不是说她在公司,这么短时间不可能回来吗?”
“按道理来说是呀,”章钰急着解释,“她们公司在市中心,离学校这么远,下雨天打车又不好打,她回来这么快……一定是坐了别人的车!”
任文倩冷哼一声,目光恨不得钻透那扇门,“走着瞧吧!”
说完转身摔门进了寝室。
章钰脸上挂着不自在的笑,趴在门口听了会儿里面的动静,才犹疑着推开门进去。
屋内,几个人交谈甚欢,她一进来,气氛瞬间凝滞。
明栀完全把章钰想要交谈的眼神当成空气,自顾自地拍着打卡照片。
每个寝室内部都有张贴消防安全承诺书,上面有签名和学院的盖章。
打卡要求是与承诺书的合照。
承诺书张贴的位置离章钰很近,明栀举起手机,章钰在一旁很热情:“栀栀,我给你拍吧,你自己举着不方便。”
说着便要去拿手机。
明栀侧了侧身,手举得更高,不想跟她有任何肢体接触。关 注 公 举 号:屁 桃 基 地
“咔”的一声,拍好照片,整个过程中,明栀没看她一眼,宋冬雪和季晚盯着这边,眼神透着不屑。
“栀栀你干嘛呀。”章钰眼神躲闪着,委屈地控诉,“你从进公寓就对我爱答不理的。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宋冬雪不屑地哼了声。
一天辗转好几个地点,明栀身体心理都已疲累。
离毕业不到一年,明栀不愿跟她起冲突,既然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成全。
“是不是误会你自己清楚。”
“我清楚什么了……”章钰音量减弱,“你今晚不回来我又没跟别人说……”
闻言,一贯安静的季晚,随之轻轻哼了声。
这哼声,彻底点燃了章钰。她眼眶蓄积着泪水,三两步登着阶梯上床。
明栀已经上床,章钰一拉一扯抱着被子下床的动作尽收眼底。
拉开寝室门,章钰临走前弯着手指擦拭着眼角:“我今晚不回来睡了!”
门关上。
重新恢复宁静。
打开手机,明栀先是看到何远洲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礼貌性地打了招呼。
四个人的寝室群格外惹眼,明栀点进设置,指尖停在“退出该群”上方,最终没有点下去。
算了。她心想。
同一时刻,宋冬雪在三人群里发信息。
【宋冬雪:栀栀,别跟那种白莲花生气。】
【季晚:就是就是。】
明栀笑笑,回:【不会的,懒得搭理。幸亏今天及时赶过来啦。】
【宋冬雪:咦,谁送你回来的啊栀栀?今天跟你打电话,你声音压得很低,就好像旁边有人!】
【季晚:不会是邵总吧。】
显然,她们只是开玩笑。
但明栀莫名涌起一股心虚感。
思索几秒,她决定掩饰过去。
【想什么呢,恰好遇见一个同事而已。】
她的信息很快被刷过去。
【啊啊啊kswl我们名臣cp果然永远未完待续!】
【晚晚我的应援图是不是可以继续画了?】
【那还用说,画起来!群名改起来!】
几秒钟的功夫,明栀眼睁睁看着群名又变回原来的。
明修栈道,暗度臣仓。
【我说,是一个同事送我回来的!!】明栀还特地配一张兔子发火的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