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漾缓缓睁开眼,看到房顶的吊灯发出刺眼的光,一只手伸过来,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很好看。
他很温柔地抱了抱她,将她扶起来。
然后是一个杯子,杯子里装了水。
身体像是有记忆似的,余漾抱起杯子咕咚咚喝,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能急,急了会呛到,弄得哪都是水。”
她喝完,随手把杯子递回去。
杯子在空中静静待了很久,很久之后,那只手才伸过来,把杯子带走。
余漾拽了拽被子,好像做梦一样,安安稳稳地向后靠去,舒舒服服地找了个位置躺下,正好在交叠的腿上,一高一低,像个完美的靠垫,熟悉的味道,令人安心的温度。
她没心没肺地睡着了,多亏了那杯水,火辣辣的胃此时也不难受了,就是脑子还是晕,她蹙眉翻了个身,抱紧前面的大抱枕。
大抱枕长手了,闹情绪,不让她抱,拽着她的手要推开,余漾深吸一口气,被吵得不耐烦,就吭叽。
吭叽吭叽大抱枕就不动了,任她抱。
余漾舒服了,睡梦中模模糊糊地看到大抱枕一截黑色的布料,只觉得更加安心,毫无防备地进入梦乡。
等她再次醒来时,房间里的灯还是亮着的,余漾酒意过去了,这一觉睡得脖子酸痛,她一边抚着后颈一边起身,看到身上盖着的被子,和摆放整齐的鞋,表情变得疑惑。
印象中她没脱鞋上床啊……
做的梦也奇怪,她梦到傅居年变成了一个大抱枕,不让她抱,她死命去抱,铁了心了就是要玷污他,一个抱枕凭什么这么有脾气还拒绝她睡,还把她拉黑!
余漾叹了口气。
好像把对傅居年的怨气绵延到梦里了。
想着想着她又笑出声,怎么会有她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在梦里还折磨人家。
把思绪从梦里拽回来,余漾掀开被子找手机,想要看看时间,正到处摸,忽然听到手机铃声。
在床头柜上。
余漾挠挠头,神情更加疑惑,昨天她有把手机放到这里吗?
手机铃声是特定的,指定某一人,铃声一响她就知道是谁的电话了,此时虽然疑惑也来不及多想,她赶紧趴过去拿起手机,想也没想就接听。
那边没有说话声,只有呼吸声,呼吸声渐渐变重,变成一声声压抑的啜泣。
余漾面色一变,心也跟着提起来,连忙问:“柒柒,你在哭?”
那边还是没有人说话。
余漾着急道:“柒柒,你怎么了柒柒?柒柒!你快说话,别吓我!”
隔了一会儿,温柒痛苦的哽咽声才从话筒里传来。
“漾漾,我好像复发了……”
然后是不断的哭泣声,不论余漾怎么叫喊都再没回应,不知多久,电话被人从那边挂断,余漾再打过去,是无人接听。
她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
当年她跟温柒认识就是在方医生所在的那家医院,她是抑郁症,病情比她严重得多,最坏的时候甚至有过自杀行为,就是那次自杀,让她认识了她的男朋友,男朋友叫白忱,是个消防员,那人性格阳光开朗,带她走出阴霾,才让她的病情好转,几乎痊愈。
但是三年前,余漾刚出国不久,她的男朋友就因为救火意外身亡。
余漾那时候刚好回国为温柒庆祝生日,白忱死的那天,恰好就是温柒的生日。
在温柒的生命中,没有人比白忱的存在更重要。
余漾看她冷静地处理白忱的后事,本以为她这次不会被命运的安排打击到一蹶不振,谁知却让她发现温柒为自己写好的遗书。
她准备处理好白忱的身后事,就随他一起去了。
余漾不知道怎么留住温柒,她想了各种办法,最后发现还是只有白忱才能留住她。
无奈,余漾只好寄希望于最后一种可能——她把白忱去世前捐赠的心脏去向告诉了温柒。
器官移植不管是供体还是受体,院方都会对双方亲属进行绝对的保密,为了保护好对方,是不会让他们知道器官去向的,但是很巧合的是,余漾在同一天知道有人捐献了器官,有人得到捐赠重获了新生,而他们恰好在同一家医院。
那个得到心脏捐献的人,就是时砚,余漾的小叔。
余漾本意是想通过这件事告诉温柒,白忱的心脏还活着,还在这个世界上继续跳动,所以她不能死。
谁知道……
反正后来温柒和时砚在一起了。
余漾也问过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时砚完全被蒙在鼓里,一直以为温柒是爱惨了他才会在他身边不离不弃,实际上温柒只是为了能离白忱的心脏更近一些。
两人是个错误的开始,但是好歹,温柒这三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她没有再动那种心思,反而好好演戏,好好挣钱,好好陪着白忱的心脏,好好活着,余漾觉得,就算她这件事做错了,只要温柒得利,她就不后悔。
但是今天,温柒突然跟她说,她旧病复发了……
余漾再也坐不住,她赶紧上网看最近一班回国的飞机,订好机票后,回家收拾行李,来不及回学校请假,余漾拜托李查德帮自己善后。
十二个小时的飞机,余漾坐得心急如焚。
落地时,燕城是清晨六点,余漾的时差还没倒过来,但也不顾上这个,出了机场打个车直接飞奔去了温柒的家。
燕城正值深秋,刚降过一次温,早上风寒入骨,余漾却急得额头满是汗,到了地方,她拖着行李箱上楼,终于到温柒门前,她又是按门铃又是敲门,就怕温柒在挂断电话到她赶回来的这段时间出什么事。
敲了很久的门,无人应声,余漾急得都快哭了。
就在这时,她听到门锁的声音,门从里面打开,看到门口那张久违的有些苍白的脸,余漾深吸一口气,上前拉着她手腕就转身。
“走,跟我去医院!”
温柒赶紧拉住她:“你等等!”
又不紧不慢地问她怎么突然回来了。
余漾一听心里就发紧,惴惴不安地回过头,又气又害怕:“我能不急吗?你突然打电话说那样的话,完了又怎么都找不到你,我要是不回来,我怕我下次再见你就是葬礼上的遗照了!”
她着急时口不择言,说完自己心里也一哆嗦,要去打嘴,温柒先她一步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到屋里。
温柒的性子跟她完全不同,火烧眉毛的时候都能安然处之,让人完全看不到她着急的样子,白忱去世时也是那样,余漾甚至没看到她掉眼泪,但就是安安静静地准备了遗书,所以余漾才害怕。
她还让她倒时差。
余漾哪有空倒那玩意!
“跟我去医院!”她就这一件事。
温柒安抚她:“我本来也是要去的。”
她看着她,眼里温温柔柔的,但就是淌着绝望,她声音很慢,慢到骨子里的斯文,然而一字字又毫无头绪,东一句西一句地跟她诉说着最近的一切,企图让她理解。
“我最近……眼前总是出现幻觉,起初我不知道,我以为是我梦到了他,但是不是……就是幻觉,他好像活生生出现在我眼前,我越来越控制不住情绪,我甚至还伤了时砚,我不仅伤了他,我还差点杀了人……我觉得我是复发了,但是我不记得给你打过电话……”
她絮絮说着,余漾能感觉到她的无助和恐惧,跟三年前不同,她那时一切如常,但心存死志,现在终于肯亮出软肋,也跟她伸出手,希望她拽她一把了。
余漾悬着的心微微落地,她上前一步,把温柒揽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背。
她说了很多话,但是记住的只有一句,也是最重要的一句。
她告诉她:“没事的啊,一切都会变好的。”
她也回应了她,说:“嗯,一定会好的。”
**
余漾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亲手为温柒做了饭。
温柒经历过火灾,所以怕火,没到见火就PTSD的程度,但是余漾知道她看了火会不舒服。
两人吃完饭,余漾就带着她去医院了。
结果比预想中好,起码比三年前好,余漾看温柒的样子,也不知道她如今这样跟时小叔有没有关系,两人正从医院往外走时,背后突然传来声音。
“小温!”
喊得不是自己,但余漾却一激灵,慢半拍地回头,就看到不远处,穿着皮夹克的宗川野站着跟她们挥手。
余漾赶紧往他左右看了两眼,确保没有别人之后,才放松地舒一口气。
宗川野走到近前才发现余漾的身影,眼睛一睁,眼里有惊诧。
余漾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句:“小叔叔。”
温柒更惊讶。
余漾告诉温柒心脏移植那件事时,没跟她说过自己和这个圈子的关系,跟她旁敲侧击地打听傅居年时,更没有提到过那些事,所以温柒是完全不知情的。
余漾就硬着头皮给她解释了一下:“我爷爷朋友的儿子,按辈分,喊一声小叔叔,没有血缘关系。”
宗川野意味深长地看过来,笑着问她:“居年知道你回国了吗?”
余漾想起他把她拉黑的事,想也不想就命令道:“他不知道!别告诉他!”
宗川野挠了下脸,心说,告不告诉的他也会知道,傅居年这两天就在迈阿密,难道不是去见余漾的?
现在他人还在国外,余漾却回来了,说明傅居年扑空了吧。
啧!
虽然好奇这俩人,但是宗川野有更重要的事,也就把话题岔了过去。
转过头,他看着温柒,煞有介事道:“小温,去看看阿砚吧,不看的话,也许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有点《此刻欲坠》的剧情,温柒和时砚以及白忱的故事,具体可以去看作者专栏《此刻欲坠》
这里补全了一点剧情,那对cp能成完全是因为余漾。
第五十一章 算计
温柒和时砚的关系很复杂, 中间横着一个人,一个谎言,一个永远无法填补和跨越的沟壑, 和一颗不属于他们却仍旧跳动的心。
从余漾把那个潘多拉之盒打开开始,这个故事的发展和走向就不再受她掌控了。
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那个决定是对是错。
听到宗川野的话, 温柒什么话都没说,匆匆赶去病房看望时砚, 明知她在乎的只是那颗心脏, 宗川野还是希望她能出现在时砚面前, 为此不惜夸大其词, 把时砚的情况说的很严重。
余漾有些生气。
她就手把拎着的袋子往宗川野身上一甩,没好气道:“你知道你这么刺激她,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宗川野伸手一挡,身子下意识缩了缩, 脸上的笑显然是没当回事,随声道:“我说错了吗,她不去见阿砚, 那可不就是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倒是你,说清楚, 什么叫我刺激她?她怎么了, 会有什么后果?”
余漾看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气不打一处来, 冲他吼道:“什么后果, 让你给时砚收尸算吗?”
这一声质问着实有些大, 医院整个一楼大厅都霎时静了下来, 感受到旁人指指点点的目光, 余漾涨红着脸, 赶紧跑开去追温柒。
剩下宗川野一个人茫茫然地指着自己,表情莫名其妙,半晌后,他放下手嘀咕一句:“小丫头这么多年不见还这么刺头!”
转身也往病房那边走,只不过边走边拿出手机,点开一个人的头像,发了段语音过去。
“居年,我这有个一手消息,有关余漾的,要不要?”
高速上行驶的宾利车上,傅居年靠窗假寐,手支着额头,双眸轻阖的脸上充满疲倦。
最主要的是,心情也不好。
前面开车的周密反复多次看向后视镜,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出声询问道:“要不要回去休息?”
傅居年赶了一夜的班机,时差也没来得及倒,在迈阿密又是谈项目合作又是照顾某个醉鬼,根本没时间休息,结果回国刚落地就说要去公司,就是铁人也经不住这么祸害!
后座上的人却连眼皮都不抬,声音冷淡的一声“不用”回绝了他。
周密默不作声地开车,心里微微叹口气。
原本迈阿密的项目不必他亲自去谈,但这三年来傅居年的出差仿佛有了个约定俗成的规定,就是凡是涉及到米国的合作,老板都会亲自出差去谈,项目落地在迈阿密的,就直接飞去迈阿密,项目不在迈阿密的,也会单独再买一张飞向迈阿密的机票,最后再从那里折返。
三年来,雷打不动。
别的人不知道傅居年去干什么,身为傅居年的特助,周密很难不清楚。
不就是余小姐在那里上学吗……
可是他去了,又不出现在余小姐面前。
周密搞不懂傅居年的心思,好在傅居年本身就是个让人很难搞懂的人,周密做好自己的分内事,许多疑惑只是在心里打转。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傅居年刚要睡着,被震醒。
眉间肉眼可见地闪过一抹不快,他拿出手机,半垂着眼看了看,见是宗川野的语音,本想当做没看到收起手机,动作刚到一半,又重新拿到眼前。
顿了片刻,他点开。
“居年,我这有个一手消息,有关余漾的,要不要?”
宗川野的声音从声孔里公放出来,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前面开车的周密后背一凉,下意识地绷紧身体。
果然,老板的脸色阴沉不定。
傅居年向后一靠,闭上眼睛,手指摁着眉骨轻轻摩挲,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很久后,他突然开口,问前面的周密:“最近余承志有没有再联系你?”
周密打起十二分精神:“没有。”
车内静了静,平稳行驶的车子只余轻微的引擎声。
傅居年睁开眼,手里拿着手机,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指尖翻转,眼里疲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眼不到底的深邃。
半晌,他道:“让林萧跟黄静怡接触一下,就说我有意转让余氏的股份。”
黄静怡是余承志现在的妻子,两人很早就在一起了,但两年前才登记,而且一直没办婚礼。
最近一段时间,这两人因为一些事情闹得很不愉快,还牵扯到了余氏的股份问题,处理不好的话,余承志很可能人财两空,走投无路之际,他曾经来找过傅居年,希望傅居年能帮一帮他。
周密当时以为他一定会答应。
不管他人在余小姐身上栽了多大的跟头,余傅两家的交情还在,就冲老一辈的关系,傅居年也不该这么小心眼就拒绝对余家的一切帮助,他一直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来着。
但是傅居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余承志随了余爱民的脾气,半辈子没怎么拉下脸来求人,结果到傅居年这里,上来就吃了个钉子,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他是要面子的人,见傅居年丝毫不讲往日情面,脸色铁青地从封睿离开,之后再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