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最初他请她吃饭的那个包厢,还是最初他坐的那个位子。
余漾推开虚掩的门,深吸一口气,走进去。
傅居年神色淡淡,看不出跟平时有什么不同,余漾把包放到一旁,拉开椅子坐下,双手搭在桌面上,往前靠了靠:“没有等很久吧?”
傅居年掀起眼帘,深邃的眼望了望她,摇头,说没有。
余漾感觉他情绪不高,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被一些人或事给绊住,心情压抑难受在所难免。
只是她恐怕要火上浇油了。
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同时没话找话:“时小叔最近怎么样?”
傅居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倒酒的手,回道:“不太好。”
她装模作样地喝一口酒,满满一大口,然后涩得皱眉,问他:“还没等到合适心脏吗?”
“嗯。”
虽然余漾跟时砚并不熟悉,但是站在爷爷的立场上,她也盼着时小叔能好。
那么年轻终归还是太可惜了,时家就这么一个孩子。
想到这,就说了出来:“再等等,应该还有机会的,你也不要太担心。”
余漾低着头,嘴里说着安慰的话,神情看不太分明,傅居年不动杯不动筷,只是眼盯着她,黑沉的双眸中涌动着异样的情绪,似是酝酿着宁静下的狂风巨浪。
余漾喝了几杯酒,才发现对面一直不出声,抬起头,她已经有些醉意,眯着眼看他:“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傅居年等了半晌,就等来这么一句问话。
落在桌面上的手指蜷起,呼吸也跟着一沉,目光从凝望变成了审视,他终于开口。
“机票买好了?”
“嗯!”
余漾下意识一应,刚点完头,大脑轰地一声,平地一声雷,炸得她两耳轰鸣,她放下酒杯,圆润的双眸倒映着他那张淡漠的脸,心脏突突的,喃喃:“你怎么知道的……”
傅居年眼里有压抑的怒,但唇边却有笑意:“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他突如其来的质问完全打乱了余漾的节奏,计划本来是今天再跟他相处最后一天,明天睁眼,她就跟他摊牌,不管他答不答应,反正她坐飞机就走了,以后天涯路远,他恨她也没什么办法。
现在人就在眼前,逼问也到了生死关口。
余漾梳理着两人的关系,平复着慌乱的心情,某一瞬间,她一咬牙一跺脚,想着干脆择日不如撞日,分手还选什么黄道吉时?反正他一定会恨上她的,给他再多一晚温柔乡又有什么用。
余漾站起来,双手攥紧,鼓足了勇气,准备承受他的怒火。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也不用我说的太清楚,反正我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
傅居年抬眼,眼中的冷意恰如寒天飞雪,冻得她心头打了个寒颤。
“什么意思。”
余漾一鼓作气,干脆利落道:“就是分手!”
说完,余漾拿起包,转身要走,恰好这时背后传来声音,淡淡的语气掺杂着三分讥嘲三分冷漠,像是给她定好了罪。
“早就决定好了,要跟那个姓顾的小子一起走,是不是。”
余漾顿住脚步,扭头去看他。
她喝了太多的酒,能维持身形不倒就有些艰难了,因而耳边飘过的话有些不清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于是张开唇,反问回去:“你说什么?”
傅居年转过头,视线移过去,与她目光在空中相撞。
所有的体面都在一瞬间撕裂,曾经的美好也在这一刻撕裂。
他不留情面的,以一种近乎撕破脸的口吻,一字一顿道:“你跟他,一起来耍我。”
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坠在心口,砸得她生疼,模糊了愤怒和恐惧的界限。
余漾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笃定,明明这几天在葬礼上他都表现得一切正常,不说嘘寒问暖,对她的安抚宽慰总是少不了的。
怎么转头就说她跟顾朝西有事?
余漾承认,她是骗了他,她是打算辜负他,她是决定好干脆利落地分手,她知道自己不负责任,但是她没想过在这个基础上去招惹别人,她跟顾朝西从始至终话说得很明白,什么事情都没有!
莫名的,心虚的是她,做错的是她,但这一刻,余漾心里装满了火。
可能从一开始他就是这个性子,多疑,强硬,控制欲极强,不放心她到要跟踪她的地步,他一直就没有相信过她。
想要解释的话尽数咽回到肚子里,她缓了缓气息,朝他点头:“随你怎么想吧。”
这次再转身,她是真的要走了,然而手刚碰到门把,背后急促的脚步声撞进耳膜,一只手飞快地先她一步挡住她,只觉得手臂一疼,她被他抓着手臂,重重地按在了门板上。
这样一靠近,余漾才闻到了浓浓的酒气,不是她的。
头被撞得发晕,酒意更是将视线搅弄得扭曲变形,余漾感受到痛意,用力挣了挣手,嘴上叫道:“放开!”
然而几经对峙之中,她才知道他的力气有多大。
放弃挣扎,她抬起头,傅居年正直勾勾地看着她,眼里翻涌的不知是怒火还是恨意的情绪,比醉意更深。
余漾有些怔住,她还没见过这样的傅居年。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晃了下手,不管怎么用力,手腕上的力道还是一分不减。
傅居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低声问:“如果我说,不让你走呢。”
余漾面色一变,眼神立刻变得锋利起来:“你说了不算!”
一声怒吼,之后是绵长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嗤笑出声。
都已经这样了,她竟然还敢亮出獠牙,冲他张牙舞爪。
是打定主意,认为他不敢对她怎么样吗?
怪他对她太好,太过纵容,万事随她,给她一种他很好说话的错觉,让她觉得他被人蹬着鼻子踩上脸也会隐忍不发,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把他当傻子一样,分分毫毫都未曾顾及过他的感受!
看着那双无辜的眼,不肯认错的神情,他心一狠,倏然弯身,高大的身躯压下,呼吸散在颈侧,带着惩罚性地,在她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她闷声轻哼,生理性泪水瞬间逼瞒眼眶。
他还不满足,强硬地掰开她的腿挤进去,压着她的下巴,寻到她的唇畔,似是发泄一般,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钟,也许更漫长,在他沉浸在亲昵的触碰中,忘了是要惩罚她的时候,她用尽浑身力气,将他从身上推开,狠狠一个巴掌落在他脸上。
“你是不是疯了?”
余漾呼吸很重,话说得很重,手上的力道也很重。
傅居年的脸被打偏到一侧,口腔微甜,他缓缓转过头,手在唇角蹭了一下,抬眸,冷冷地看着她:“疯不疯,你看不出来吗。”
余漾心头一沉,一巴掌打下去,那么重的一下,却没唤回他多少理智,反而看到他眼中涌动着更加浓烈的疯狂。
余漾迅速转身,开门要逃,他却按住门框,将门重新关上,像是在傅家二人定情那天一样,他把她圈在仅有的天地里,用满含威胁与警告的口吻提醒她:“我说过,招惹了我,就不要后悔,怎么,现在后悔了?”
余漾闭了闭眼,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却像狗皮膏药一样,怎么也打不退,骂不走。
她想过很多种两人分手的场面,都以为他再恨也会要脸,不会这么毫无底线地纠缠她。
可她想错了,傅居年一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不曾经历,就没有答案,就没办法用以往的经验来加以揣测。
余漾咬了咬唇,将被扰乱的心暗暗抚平,她缓了一口气,开口是冷静到近乎无情的语气:“傅居年,你这样有什么意思?既然知道是我骗了你,既然知道我只是在玩你,既然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你能不能像以前一样,我们好聚好散,彼此留点体面,不行吗?”
傅居年的力道收了收,眼里闪过的好像是错愕,又像是疑惑。
她越是冷静,仿佛就越是衬得他冲动跟狼狈,就像她说的一样,最该平和应对的是他自己,最该守住颜面的也是他自己,但他之所以这样强求,又是为什么呢?
为了得到一句答案?
还是为了留住本就不在他身上的心?
从最初到如今,她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而他由最开始的从容以对,到现在的方寸大乱,三十年清修尽毁。
这个跟头栽得,不可谓不重,连同一颗心和脸面,全都踩碎了揉进土里。
傅居年松开手,在她身后问:“都决定好了?”
余漾感受到禁锢自己的力道消失,听见他的声音,但看不到他的脸,即便这样,她仿佛还是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此时应该只余疯狂褪去后的平静,在微垂的眼帘下,飘浮着一抹无助和受伤,用淡漠加以掩饰。
余漾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声“嗯”。
他又问:“不会再后悔了?”
余漾还是说“嗯”。
良久,他说:“你走吧。”
余漾抓紧包带,顿了一秒,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走得那么干脆,就像她毫无预兆地闯进他生命中一样,傅居年的手在空中抬起,也只是跟她的衣服擦过,没能握住。
就在今天,他被这个小姑娘彻头彻尾地抛弃了,没有一丁点犹豫,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
宗川野刚从加护病房里出来,接到电话,说傅居年在他的GK里喝得酩酊大醉,经理想把人带回房间,他却不干,谁来说什么都不好使,让他赶紧去看看。
电话一撂,宗川野赶紧驱车往过赶,路上还奇怪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让这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傅居年借酒消愁,醉成这样。
他本意是过去挖苦挖苦他,谁知到了地方后,一看傅居年那样,他就挖苦不出来了。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没受过情伤,也看过受了情伤的人是一副什么样子。
傅居年不像想象中那么颓废,虽然领带随意丢在一旁,领口大开,裸露在外的肌肤被酒意染成红色,已经醉得不能再醉,但他还是能坐在沙发上,准确地把一杯酒满满倒好,地毯上酒瓶四散,他在其中岿然不动。
宗川野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见他二话不说就干了一杯,又续上,忙伸手按在杯口,冲他道:“喝点得了,别往死里喝。”
傅居年大概是有些累,闭上眼睛轻出一口气,然后睁开,将他的手拂落,继续一仰而进。
宗川野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道:“小余给你甩了?”
握杯的手一顿,傅居年垂着眼,久久没有下一个动作。
宗川野一看这样,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吗?
他把酒抢过来,拿新杯子倒满,陪他一起喝,跟他碰了碰杯口,过来人口吻道:“甩了就甩了,你一个大人家十来岁的大男人,大气一点儿,这事就过去了,喝完今天的酒,明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智者不入爱河,为情所困的人都丢脸,宗川野一直奉行这一准则,但都是朋友,他不能往人心上插刀,只能苦口婆心的劝。
傅居年没说话,默默将杯中酒干了,抬手去摸胸口的烟,没摸到,又看向桌子一侧,宗川野看出他在找烟,赶紧把自己的递过去。
火光一闪,烟雾弥散,他放下手,这才抬眼看过来,反问宗川野:“你没有失手的时候吗?”
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宗川野摇头一笑,低眸看着手中的酒:“没有,没有那个东西。”
“什么东西?”
“真心?”宗川野也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形容词,“男女之事很愉快,除了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剩下的全都不愉快,所以不走心最好。”
傅居年感觉到他跟那个抛弃他的小姑娘一样,大概都是没有心的人。
这样的确能让自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跟年龄阅历没关系,他还是有些太小看她了。
宗川野撺掇他:“你也试试?谈情多伤感情,还不如谈钱。”
傅居年抽了一口烟,吐散云雾,摇头,口吻淡淡:“不试,我只想跟她上床。”
宗川野正喝着酒,闻言呛住,差点吐裤子上。
他猛地抬头,看傅居年要笑不笑的模样,不知道的,上哪看出他是受了情伤的样子?
擦了擦嘴,他确信傅居年喝多了,已经开始口不择言。
“那你现在怎么办,以后继续做回你的和尚?”
“等她回来找我。”
宗川野一怔:“等谁?”
“她。”
“等她干什么?”
“回来。”
“回来怎么样?”
“找我。”
宗川野被他的大言不惭气笑了:“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人家回来就找你啊?”
傅居年抬头,问出满是酒意的话:“她一辈子不回来?”
宗川野就点头:“那她就一辈子不回来呢?”
包厢突然安静。
良久后,傅居年掐烟的手抚了抚眉骨,感觉到头越发昏沉,突然,他放下烟去拿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等待接听,宗川野不知道他打给谁,凑过来去看手机屏幕,一见到“漾漾”两个大字,眉心一跳。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电话通了。
那边很轻声在问:“你还想说什么。”
宗川野背过身,拍了拍脑门,多么不耐烦的语气啊!
傅居年对着话筒,说:“可不可以,不走?”
宗川野瘫下肩膀,叹口气,多么卑微的语气啊!
那边顿了很久,才出声道:“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你可以来送送我。”
傅居年望着手机屏幕,无话可说了。
宗川野回身,替他拿过手机,给对面道:“一定去,一定去!”
挂断电话,他把已经醉到人事不知的傅居年扛起来,一直扛到顶楼他的房间。
这一觉他睡到第二天下午三点,没有去送余漾。
余漾在登机前,等了很久,听到催促声,她终于拿起行礼,登上飞机。
不管怎么样,时间一长,他总能忘记的吧,她想。
作者有话说:
老傅,你一定会原谅她的吧。
第四十九章 拉黑
安静的场馆内, 淡蓝色的墙壁像倒映在天空的海,反射出灰突突的光,清新又压抑, 再躁动的心也会跟着平静下来。
三秒过后,一声枪响划破宁静。
余漾挪开瞄准镜, 遥遥望了一眼靶子,屏幕上出现了准确的环数, 八环, 不好不坏的成绩。
她啧了一声, 把枪放下, 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旁边站着的笑眼络腮胡男人一边拍手一边用流利的汉语鼓励她:“十发都九环,最后一发,还可以, 已经进步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