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漾没再坚持,转身走了出去,推开门,余承志急着要进去,被余漾伸手挡下。
余承志一怔,余漾转头对医生道:“具体的情况您跟我们说一下吧,我是患者的孙女,他是患者的儿子。”
余漾指了指余承志。
医生看了二人一眼,点了下头,带两人去了隔壁,陈叔和傅居年则进了病房里,去看余爱民。
到了隔壁,医生先是安抚了一下家属的情绪,然后将余爱民的病情完整地交代出来,所说的内容和傅居年跟陈叔说的大差不差,余漾早有准备,因为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反观余承志,则是焦急地握住医生的手,恳切道:“无论花多少钱,我们都治!您一定要用最好的医疗手段,只要能救活我爸的命,我们什么都答应!”
余漾看着余承志,知道他眼底的焦急都是真心的。
其实他跟爷爷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僵,这么多年来一见面就吵,多半还是因为余漾自己。
他人到中年,并不是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但人对亲人的留恋和不舍,是不会随着次数多就会习惯的。
人对时间的流逝和死亡,会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这一点永远也无法更改。
余漾终于开口。
“爷爷说不想手术,他想放弃治疗,转入临终关怀医院。”
余承志话音一顿,愕然回首去看余漾,转而怒瞪双眼,冲她吼道:“不行!又不是没钱,为什么不治?”
余漾很少见地没有冲他发火,而是平静地叹了一口气,道:“你没有听医生说吗,这个手术预后很差,爷爷很难再恢复现在的身体了,有可能一辈子躺在床上,靠呼吸机生存。”
余承志喉咙一酸,转过头去看医生,医生冷静地点了点头,又将医疗术语转换成普通人能听懂的话对他解释一遍。
听完,余承志仍不甘休:“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钱我们有!这个医院不行,去别的医院,去国外,我们都可以!”
“本院是国内神外最好的医院……”医生眼里有些遗憾。
最好的医疗水平,也有无法做到的事。
余承志听到医生委婉的话,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他颓败地瘫下肩膀,坐到凳子上,伸手覆上眼睛,只剩无尽的叹息。
很久的沉默后,余承志喃喃:“就算预后不好,好歹命能留下……”
余漾打断他的话:“爷爷有他自己的想法。”
余承志抬头,眼里充满血丝,红着眼看她,语气里少有地多了几分祈求:“漾漾……你爷爷最疼你……如果你去劝劝他……”
家属之间的抉择,医生不会越界指摘,她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余漾果断摇头拒绝了他。
“人活着是为了自己而活,人死了最好也是为自己而死,爷爷一辈子没强迫你做任何事。”她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天花板,努力顺了一下气息,然后回头,带了些颤抖的声音对他道,“所以你在最后,也尊重他一次吧。”
余承志看着自己的女儿,只觉得她很陌生,陌生到让他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
这孩子冷静到近乎冷漠的成熟,是他一直未曾见过,或者说曾经刻意忽略的。
但是他没有觉得余漾冷血,也没有认为她说错了什么,只是在自己即将失去父亲的同时,发觉自己对女儿的忽视掉的那些时光,也突然变得可惜起来。
她比他想象中,更快,更好地成长为一个大人。
而他作为父亲,却并不知道。
很久之后,余承志点点头。
他艰难地下定决心:“好,按他说的办吧。”
医生早就知道患者自己的决定,所以在家属达成共识之后,医生便建议他们为患者转院,转到三区的临终关怀医院。
老爷子的身体,大概还能撑三个月。
中心医院床位很挤,后面还有很多患者等着住进来,即便是vip病房都没有空闲的,为了尽快空处床位,余承志和余漾两边办手续,再加上傅居年的帮助,很快,余爱民就转到了关怀医院。
一切都安顿好,已经是深夜。
余爱民在病房里睡着了,大概是因为了却了一桩大事,他睡得很香,连做梦都是笑着的。
关上房门,余承志跟傅居年颔首道谢,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老爷子的事这么上心,但是有傅家在这边帮衬,的确省了他很多麻烦。
“这次的事多亏你了,这周末有没有时间?我请你吃一顿饭。”余承志跟傅居年说话的语气,是平辈之间的语气,对于余漾和傅居年的事,他完全被蒙在鼓里,还让余漾也跟他道谢,“漾漾也去,好好谢谢你二叔。”
“咳咳——”余漾背着手看向走廊一边的窗外,不想搭理他。
虽然因为爷爷的病,父女两个之间关系好像缓和了,但是余漾对他的态度依旧不亲。
被闺女无视,余承志表情僵了僵,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傅居年。
傅居年道:“不用了,余叔的事,应该的。”
余承志见傅居年这么说,也不好硬逼着人答应,他跟傅居年本就不熟,虽然他比他年长,但是傅居年在燕城的地位是他比不上的,他也是好面子的人,不想自己太过热情,让别人以为他是在阿谀奉承,故意讨好。
气氛有些凝滞,余承志等着傅居年说告辞。
谁知傅居年转过身,没有再理会他,而是对余漾道:“送我出去吧。”
余漾一天没有跟他说话了,但傅居年一点都没生气,反而好脾气任劳任怨地在背后帮忙,经过了忙碌的一整日,余漾心里再多的恼怒也消失不见了。
本来也不是他的错。
她转过身,往出口的方向走,傅居年跟余承志点了点头,然后跟上。
余承志一脸疑惑。
感觉两人之间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他挠挠头,转身进了病房,去陪余爱民。
**
八月底,盛夏的风还是暖暖的。
关怀医院的环境清幽宁静,林荫道上繁花如星,空气中弥漫的清新的花香。
余漾一直在前面走着,她走得不快,脚步悠闲,傅居年落后半步,期间一直盯着她,恐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神情。
他有些疑惑。
余漾的情绪并不稳定,之前无论是遇到蒋晋东那次,还是差点被坏人掳走那次,傅居年都亲眼见证了余漾失控时的样子。
他问过小姨,小姨是专攻这类病症的医生,她说这类患者发病时往往都是控制不了的,他们也不想这样。
但是今天,余漾出奇得冷静。
暴虐需要安抚,但他不知道,平静的人,该要如何安抚。
傅居年停下脚步,拉住了她的手。
余漾被拽得一顿,回头疑惑地看他,还是没有说话,但用眼神询问他干什么。
傅居年眸光被路灯染上了一层柔色,隐隐露出担忧。
半晌,他轻声开口:“如果想哭的话,可以不用忍。”
余漾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笑了笑:“在你眼里,我这么爱哭吗?”
傅居年不置可否,余漾低下头,看了看路面上鹅卵石,长长出了一口,说道:“可能是知道得太突然了,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打心底里,没办法接受,也不承认,爷爷已经病得那么重了。”
她呼出一口气,看向旁边的花坛:“我应该早点看出来的,都怪我……”
傅居年听到她颤抖的尾音,还有如论如何也要逞强的神情,心脏跟着缩了一下,他迈前一步,轻轻揽着她的背,将她抱在怀里。
鼻翼是熟悉的气息,余漾闭了闭眼睛。
“不怪你,是你爷爷不想你担心,所以刻意瞒着你。”
“我知道。”
余漾听话地靠在他怀里,连语气都出奇得乖巧。
“剩下的日子,我只想好好陪着他。”
傅居年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语气温柔:“好。”
“他的心愿,我也会帮他完成。”
“好。”
余漾不再说话。
夏风和他的怀抱一样温暖,她有些沉溺。
这一刻,她想,最后这三个月,自己就不要总是欺负傅居年了吧。
作者有话说:
出国倒计时~老男人被抛弃倒计时~虽然但是,不会虐的。
漾漾会很快就回来哒~
第四十七章 隐瞒
时间比想象中过得更快。
九月初, 燕大开学,余漾进了校门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出国事宜,好在有余爱民提前打过招呼, 加上她成绩优越,有过出色的比赛成绩, 重重加分项累积在一起,通过交换生的名额顺理成章。
余漾没有告诉傅居年她要出国的事。
有时候她会和傅居年一起去看余爱民, 爷爷见到两人出现, 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三个人心照不宣地谁都不提, 还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倒是余承志常常感觉三人气氛奇怪,可又不知道哪里奇怪。
爷爷私下里问余漾是怎么想的。
余漾就把心里话都告诉爷爷。
“反正我也要出国,手续都办好了, 大学四年时间,人家也不可能等我啊,船到桥头自然分手, 不用你棒打鸳鸯。”
余爱民在短短的一个月里就瘦了三十斤,现在更瘦, 几乎只剩皮包骨, 但也许是关怀医院空气清新,风景宜人, 他精神头尚好, 下午还跟棋友杀了几盘, 此时夕阳黄昏, 他的脸被照得红扑扑的, 看着余漾的眼里满是温暖笑意。
“你跟爷爷说心里话, 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如果你是真心的,爷爷就不棒打鸳鸯了,其实这段时间我也能看出来,那小子对你倒是挺上心的,宠着你,纵着你,没一句含糊话,有他在,爷爷也能放心。”
余爱民如今再提起自己快要离开的事,心态已经很平静很平静了,只是余漾好像还是没能习惯,心下意识的一疼,她赶快转移话题,不想影响爷爷的好心情。
“做人要讲良心啊爷爷,是我之前打赌骗了他,现在还瞒着人家准备出国,四年的时间都让他等我,那他不是纯纯大冤种嘛。”
她扒了个橘子给余爱民吃,满不在乎道:“反正到时候我出国一溜,他也找不到我,搞不好我回国的时候,他都抱孩子了。”
余爱民拿着橘子,没吃,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孙女,竟然吐起槽来:“乖孙女啊,你这么做,对小傅来说也没好到哪去啊!横竖他都是怨种!”
说着,把橘子掰了一半,塞到余漾嘴里,然后把另一半默默地放到病床旁边的水果盘里。
余漾吃着橘子,瞥了一眼果盘。
爷爷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
她不动声色地移回视线,理直气壮道:“长痛不如短痛嘛,那肯定是短痛对他来说更好。”
“行行行,怎么都依你,反正爷爷现在是发现了,你总吃不了亏。”
经过了这一事儿,余爱民好像更能放心她了,她比他想象中有主见,虽说经常憋着一肚子坏水吧,但好歹不是会被人利用拿捏的主。
而且因为自己的病,父女两个的关系也有缓和,每天能正经地说两句话了,不再像以前一样见面就是争吵,对余爱民来说,这就算因祸得福。
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他耷拉着眼皮,大概是药效起了作用,表情有些困倦了,正好余承志从公司过来跟她接班,余漾拿起衣架上的大衣,跟爷爷摆手:“那我回学校了!”
“回吧!”
余承志也说:“这有我呢,你放心回去吧。”
余漾点点头,系上大衣衣带就匆匆出去了,走廊上回荡着她清晰的脚步声,她一步不停,走得很急,直到推开安全楼梯的门,她忽然顿住脚步,一下子靠在墙边,塌着肩膀,靠了很久、很久……
从医院里出来已经快七点,外面的天全黑了。
晚秋的风有些冷,她瑟缩着肩膀,捂了捂发红的鼻头,燕城由秋入冬只需要一场风,风将发晕的脑袋吹得清醒许多。
这两日傅居年没有陪她一起来医院,而是天天往阜外医院跑。
三个月前在GK碰到的时砚时小叔,从小就得了一种罕见的心脏病,这几天他病情突然恶化,还进ICU抢救了一次,虽然现在情况暂时稳住了,但如果一直等不到匹配的心脏,可能也撑不了几天。
时、宗、傅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好朋友年纪轻轻身患重病,对他们两个来说,心情必然不会好受。
两边都面临生死大事,见面了气氛也很压抑。
既然这样,不如各干各的,免得把自己的情绪传染给对方,双倍不快乐。
她正打算叫个车回学校,身前忽然停了一辆阿斯顿马丁,车窗一降,她看到顾朝西坐在驾驶座上跟她打招呼:“回学校吗?带你一起!”
马路空阔,呼呼灌着风,余漾听不太清他说话,趴到窗边:“你说什么?”
顾朝西笑笑:“我说,送你回学校。”
余漾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说完,顾朝西搔了搔脸,余漾看他的表情,也知道多半又是黎欢多嘴。
三个月前储娇月那件事后,余漾就跟顾朝西说清楚了她跟傅居年的关系,并且明确拒绝了他,但是顾朝西不知怎么的,在黎欢那里知道她打的那个赌,之后一改他腼腆学长的人设,开始对她展开无孔不入的追求行动。
例如今天这样,提前踩好点,“顺路”送她回学校。
她也拒绝过几次,但也许是黎欢在后面给他频频出招,顾朝西打着“朋友”的幌子,总是能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就把她套上来。
不过也确实,在开学初,顾朝西帮了她很多忙。
余漾为了不搭他的交情,请他吃饭给他送小礼物也多了起来,一来二去,反而比之前关系更好。
她也很纳闷,男女关系怎么就这么难搞。
“不用了,我已经叫车了。”余漾跟他挥了挥手机。
顾朝西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眼带笑意看她,不启动车子,也不把车窗降下,这边的马路不是停车的地方,且是单行道,很快就有后车按喇叭。
听见声音,他歪了下头,朝她无奈勾了勾唇角。
余漾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手里拎着包和资料,东西太多,她把资料扔到后车座上,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顾朝西:“你怎么这么正好?”
顾朝西看着前面,重复一遍:“是啊,怎么这么正好……”
看了一眼后视镜:“留学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了?”
他刻意转移话题,余漾不戳破,顺着他的话说:“嗯,盖上学校的公章之后随时能走。”
“听说你不是跟这次的交换生一起离开?”顾朝西问。
余漾点头:“因为我爷爷的事嘛……学校那边也说过了,也同意我暂缓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