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结婚,肯定越早越好......”王丽琴气势减弱,咳了一声,强势起来,“反正不是立马结婚,这不是还有一两年时间嘛,你弟有能力,肯定能稳定下来,再说我跟你爸有手有脚的,能挣钱。你放心吧,我们肯定不能跟你开口。”
刚才陆敏的话被王丽琴解读成不想借钱给弟弟。
她无奈:“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丽琴很有骨气,继续说:“你当时不是往家里拿了十万吗,那个钱要不是家里着急,我跟你爸都不能要,过两年有钱了,肯定还你。”
王丽琴活了半辈子,就这个脾气,陆敏不奢望改变她。
陆敏点头,“知道了。”
顺便嘱咐:“妈,你劝着点我爸,不要让他再去想那些天上掉馅饼的事,全都是骗钱的。”
王丽琴连声:“知道了知道了。不用你操心。挂了吧,等会上班,我还没吃饭呢。”
陆敏应声,挂断电话。
心头多了声叹息。
“敏敏,敏敏,敏敏。”二九扑棱翅膀飞过来,尖嘴拽她的衣服。
“怎么了?”陆敏看过去。
放电视剧的平板不知怎么跳转到工作微信,杭敬承好像没退。二九飞回去,脑袋在屏幕上蹭了蹭,点开了杭敬承跟一个叫庄小绵的人的聊天记录,前几天的,在聊电影合作。
陆敏哭笑不得,将二九推到一边,关掉微信,重新打开视频软件。
/
八月上旬。
傍晚。
操场一角。
“二场四镜五次,action!”
陆敏坐在摄影师镜头前,穿了身校服,长发扎成马尾,吉他垫在腿上,手臂自然垂落勾弦。
“想问你,沮丧和快乐能否成正比。天气晴,却淋湿了心爱的白衬衣。”*
她嗓音很轻,像天边揉皱了又舒展开的瑰色云朵。
“你叹息着谁扔掉了勇气,你遗憾着谁忽略了风景。你关心着谁的梦里,有没有可能出现你。”*
......
“你喃喃的一字一句,不需要谁听清,不需要谁在意。”*
指尖拨弦,最后一个音符回荡,落下。
“好,过。”张暮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
陆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拎着琴颈站起身,下意识去寻找那个身影。
巡视四周。
监视器后没有。
“恭喜陆老师杀青。”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在学校被称为陆老师的她,在剧组里刚好也被称为老师。
人群中此起彼伏欢呼:“恭喜陆老师杀青~”
陆敏礼节性点头,惊讶地看到工作人员过来送花,她顿了顿,接过。
也就在这个瞬间注意到杭敬承。
他就站在不远处,身形修长落拓,身上映着夕阳淡淡的余晖,含笑看着她,为她抚掌。
片场人来人往,他的身影在她视线里忽隐忽现。
很奇怪地,她捧着鲜花,听到心动的声音。
明明是个很寻常的场景,明明周遭拥挤嘈杂,明明他跟她今早都很早就开工,忙到现在,带着满身疲倦。
她就是听到自己心动的声音。
“陆老师,今晚剧组聚餐呢。”工作人员跟陆敏搭话,她应着,再看过去,杭敬承已被灯爷叫去讨论什么问题。
陆敏收回视线,转过身悄悄嗅了嗅怀里的花,香气清新。
/
刚好晚上剧组请吃饭,陆敏作为“特邀演员”,跟着一起出席。
好几天不见踪影的杭维伊也出现,身后多了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她穿了条淡紫色尖领衬衫,白色包臀裙,打扮知性干练。
“我嫂子。”杭维伊跟女人介绍,又跟陆敏说:“这是庄姐姐。”
“庄小姐,你好。”陆敏打招呼。
庄小绵笑眯眯,“你好。早就听说敬承结婚了,一直好奇他这种脾气,太太该什么样,百闻不如一见,真漂亮。”
“什么风把庄总吹过来了?”
陆敏回头,刚跟苏浩交代工作的杭敬承慢悠悠笑着走过来,停到她身边。
庄小绵视线在他和陆敏间流转片刻,笑说:“这不是出差么,正好碰见维伊,顺便来看看你的小太太。”
“后悔吧?”杭维伊笑嘻嘻插话。
“杭维伊。”杭敬承淡声叫他的名字。
庄小绵睨他一眼,“别瞎说。”
杭敬承这声没什么情绪,甚至脸上还带着笑意,杭维伊却觉察他哥眼底的冷寂,乖乖躲开视线,“庄姐姐还有事,我去送她。”
这段小插曲只有陆敏一个人看不懂,只觉得他们仨应该很熟,再去看各人的脸色,都没有明显变化,所以并不纠结。
杭敬承社交圈子里的人太多了,她不打算掺和。
餐厅建在江边一栋大楼的顶层,玻璃窗落地,窗外是对岸的璀璨夜景。
剧组人多,包下整个餐厅,陆敏的身份从进组时就没藏着掖着,所以跟杭敬承坐在一起,同桌的还有张暮和各个组的负责人。
桌上大部分人都不认识,陆敏专心吃饭,几乎不说话。
张暮怕她受冷落,隔着杭敬承,有意给她递话茬。
“她不知道。”杭敬承正跟人聊天,抽空代为回答。
张暮怪异地看他一眼。
他轻轻摇头,稍抬下颌指向正专心切牛排的陆敏。
陆敏低着头,用刀叉一点点切开牛排,横一刀竖一刀,不紧不慢,并不着急送入口中。
她是全场唯一一个沉浸式吃饭的人,完全没有任何聊天的欲望。
张暮了然,跟杭敬承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
因为不参与社交,陆敏吃到一半就饱了,在席间坐着无趣,偷偷溜出来,走到露台边,向外眺望。
夹岸的建筑外皆装饰有霓虹明灯,璀璨如白昼,大楼楼梯的巨型显示屏变幻图案,江面倒影随之光影错落。
陆敏恐高,不敢走到玻璃护栏处,随便找了把露天的椅子坐下。
晚风吹拂,她撩起被吹乱的碎发,挂回耳后。
闭上眼睛。
思绪流动,很自然地想起杭敬承。她第一次主动审视起自己这趟旅程。
杭敬承一句话,她便不管不顾地搭飞机过来,按照她从前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的心动。
然而这场婚姻开始得太草率,开局并不顺利,导致她现在对感情的界定陷入混淆。
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自然能感受到杭敬承从一开始就对她格外包容,似乎可以无条件站在她这一边——那天在超市停车场遇到梁程父母,他完全不知道前因后果,却毫不犹豫地出面给她撑腰。
她能感觉到自己心里渴望被偏爱的小人,自私地感到了喜悦。
也感到了不安——
她不知道这份偏爱是否有保质期。
甚至不知道这份偏爱在他看来算什么。
椅子腿滑动地面,吱啦轻响。
身侧有人坐下。
陆敏睁开眼睛,正好对上杭敬承清寂深邃的眉眼。
“里面不忙吗?”她问。
“你不是明天的飞机么。”他提裤腿坐下,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坐会儿。”
陆敏收回视线,看向波光粼粼的江面,“你们还要拍多久?”
杭敬承说:“到下月上旬吧。”
“喔。”她应声。
也许是因为意识到面临分别,她情绪不高。
杭敬承两手搭在扶手,指尖垂落,随意问着:“能不能晚几天回?”
陆敏说:“要准备开学了。不回去的话不方便。”
杭敬承应了一声,不再强求。
沉默片刻。
只剩下远远传上来的楼下街道的车流人声。
杭敬承垂落的指尖虚空掸了掸,扭头看她。
片刻后,他问:“刚才喝酒了?”
“嗯?”陆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喝了一点点红酒。脸红了吗?”
“有点。”
“我看不到啊......”她喃喃道,下意识想找镜子,随意摸了几下。
无果。
杭敬承忽然伸手捺住她的后颈。
勾手朝自己眼前靠近。
陆敏心跳骤然加速,屏住呼吸。
双手下意识扶住椅子。
他的睫毛不算长,颜色黝深,在眼下遮出淡淡阴翳。
眼睛深黯,倒映了她的脸,像一个下雨天,半透明绸缎伞面水珠银烂,伞底的人影影绰绰。
“看到了么?”杭敬承问。
“看到......了。”陆敏咬唇。
攥在扶手上的白皙手指渐渐收紧,指甲泛红。
他轻笑一声,手掌离开她的后颈。
陆敏抓住他的手臂,身体细微地颤抖,兀自面无表情,强装镇定,“杭敬承。”
她极少这样,杭敬承微讶,视线落到她拉着自己的手上,“怎么?”
“你为什么。”她说,“想让我多留几天?”
“嗯......”杭敬承若有所思地点头,“好问题。”
陆敏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回答。
松开他的手,看向天边缀着的大朵云。
混乱的心跳渐渐恢复。
杭敬承收回手臂,垂眸理了理袖子,声音不紧不慢,十分清醒:
“因为喜欢你吧。”
作者有话说:
*《喃喃》大宽
第57章
很漂亮的灰蓝色的天空, 大朵云缀在那里,颜色暗暗的,像康斯特勃笔下的油画。
陆敏没有靠在椅背上, 因为他在看自己, 所以悄悄挺直了腰背。
庆幸今天在剧组时化了妆,换了条新裙子,此刻算得上漂亮生动。
心脏扑通扑通。
她原是冲动才问了这句话。
得到答案后反而不知所措。
杭敬承视线垂落,沉着气等她的反应。
平时太过清冷的一张脸,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也只是眼睛中珠光微闪。
“这个理由够不够?”他问。
陆敏思考片刻, 视线从他脸上划过,看向别处,
“但是。”她说, “但是我真的得回去。”
杭敬承收回目光, 点了点头。
晚风徐徐,江面波光闪动, 游轮缓慢移动。
月亮在天边挂着, 铜钱大小的圆月, 被云朵挡在身后, 像滴在信筏上的水珠, 模糊氤氲。
云朵渐渐移动,月相轮廓忽隐忽现, 很快露出半侧明亮轮廓。
“半年多了。”杭敬承忽然说。
声音随着夜风散入她的耳侧, 撩起碎发,痒痒的。陆敏感觉自己有点晕, 一切都不真实。
“嗯?”她逞强镇定。
“我说领证半年多了。”杭敬承偏头看着她, “感觉怎么样?”
“我......”陆敏再次体会到张口结舌。
闭上嘴巴, 抿了下唇。
自成年后鲜少体会这种纠结的心情。
好像站在瓢泼大雨里,一面他撑着伞,可伞下光线昏昧,另一面是她自己熟悉的温暖的壳。
可是她依旧不自觉被那半透明的绸面伞吸引。
水珠银烂,迸溅着打湿了他肩上的衣料,他什么也不用说,她就想跑过去,投进他怀里。
“其实。”陆敏轻声,“我也想多留下来几天。”
“哦?”杭敬承挑眉,唇角未动,但眼底笑意氤氲一圈。
他的意思是,多说点。
直白点。
陆敏挺直腰肢,看着他的眼睛。
她忘记自己忘记呼吸,只觉得心跳声轰然作响,冷静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意,“其实我......”
“杭老板?”张暮从餐厅里走出来,叫杭敬承。
陆敏立即噤了声,心情像是害怕去跑八百米的孩子忽然被告知测试延迟。
松了口气,怯喜,隐约担心以后还是要吃这份苦,然而如果可以自己选,还是想要晚点跑。
杭敬承回头看了眼,“甭理他,你说你的。”
陆敏催促他,“可能有事呢,你先去忙。”
虽然表白心迹这事并非跑步测试那样的折磨,对于第一次准备袒露心情的她来说,一样是挑战。
等晚上回酒店吧,她也好缓一缓。
张暮看小夫妻并排坐一起,犹豫片刻,还是走过来,“打扰了?”
陆敏摇头,“没有。”
杭敬承摊手,表情委屈,仿佛埋怨她吊他胃口,陆敏不去看他。
张暮看他俩这样就知道自己打搅好事了,笑说:“刚才有人说楼下碰到裴总了,去打个招呼?”
杭敬承不情不愿起身离开。
陆敏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一下瘫倒在椅背上。
胸口剧烈起伏。
她看向天边。
云层移动,圆月被遮挡,轮廓模糊柔和。
一面觉得遗憾。
一面后知后觉地感到喜悦。
因为他刚才的话。
原来并非她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他对她,是有感觉的。
陆敏挥了挥胳膊,又挪动腿,感觉自己有点施展不开,于是起身,在露台上慢慢转。
唇角不自觉微弯。
/
“你还回去读书?”
餐厅建在楼顶,四周留了露台,杭维伊背对玻璃围栏,将胳膊搭在上面,一只脚脚尖垫底,扭头看向身旁的女孩。
齐艺还是那副学生气的妆容,换了身吊带蛋糕裙,肩批米色披肩,白皙小巧的脚趾上染了红色指甲油,剥落得只剩两颗,掩在裙摆里若隐若现。
她趴在玻璃围栏上,细瘦伶仃的胳膊垂落下去,“回啊。”
“学不学艺术?”
“学艺术干嘛。”
“考电影学院啊。”
齐艺看他一眼,“你不是说我丑吗。”
杭维伊仰着头,眼睛很亮,“那我也没说你不适合演电影啊。我觉得你演技还行。真的。剧本我也看了一点,暮哥水平我知道,说不定能拿奖呢,你也有可能最佳新人之类的,以后不就平步青云了嘛,而且你背后还有孙家.......”
齐艺听着听着,忽然推他一把,“要你管。”
杭维伊被她推得一只胳膊从围栏上滑下来,趔趄一下,也不恼,笑嘻嘻看着她,“等你出名,别把我忘了。”
“你谁啊,刚认识几天,干嘛记得你。”齐艺飞过去一个白眼。
镜头前怯怯的小女孩,张扬起来像小兽一样乖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