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确实有一封信。
白色的信封早已泛黄。
杭敬承指尖微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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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过年早些,一月十四正式放假。
陆敏原想给家里做个大扫除,杭敬承请了家政阿姨过来,她只帮了点忙,回姥姥家住了两晚,正式飞历城。
写字楼极高,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建筑。
能容纳三十人的内部观影室空荡,只有陆敏一个人坐着,怀里抱了个平板,界面停留在搜索框:杭敬承。
三部电影进度不一,两部电影进度条停在最后,第六部 电影演职员表滚动结束,幕布从黑色变回白色亮,陆敏放下平板,伸了个懒腰,从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
第无数次看微信。
置顶的消息框里还是没消息。
杭敬承今早带她过来,原说中午一起出去吃饭,结果现在天色渐黑,也不见他回来。
陆敏将平板插回座椅一侧,撑着扶手起身。
伸懒腰,两手叉腰扭了扭屁股。
她从观影室出来,外面是休息区,放了两张沙发和桌子,墙边立了三面白色柜子。
这会儿没什么人。
陆敏挪到墙边,慢慢瞧里面的东西。
这些柜子直接做到顶,像个微型博物馆,有杂志报纸,早期的CD、VCD和DVD,各种类型的相机、摄像机,电影放映机等等等等。
许多陆敏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这些杂志封皮带着卷边,像是被翻阅许多次。
陆敏四下看了看,犹豫片刻,拿起其中一本,小心地翻开。
刚好这页是她认识的一个导演。她太追什么明星,看过两部他的作品,观感都不错。
而且没记错的话,杭敬承跟他合作过。
视线下移,一行行阅读着,果然瞧见那个名字。
陆敏用指尖捺着纸面,缓慢移动。
向戎导演自述对电影配乐没有什么造诣,所以会请专门的音乐人来辅助,经常因为理念不同而产生争执。不过这一部《批月》的选乐很顺利,因为制片人杭敬承在这方面有自己独到的眼光。
“......他那人在剧组说什么就是什么。选配乐基本都是他动手......有首歌跟别的不一样,那个情绪,你在电影里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以为是他的设计,他说其实是故意的......他有个脾气,每部电影里都放一首比较早的流行歌,合适就放进去。”
关于这个原因,向戎导演透露,是制片人因为年少时代喜欢的女孩唱过,影响了他的一些艺术理念。
指尖停顿下来,从纸面上抽离开,铜版纸发出咔哒声。
陆敏茫然地看向门口。
心下微动。像春天种子,在适宜的温度湿度土壤条件下破土而出。
玻璃门安静地关闭着。
空气静谧地流动。
陆敏回神,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将这一页拍下来。
然后将相片移到一个单独的文件夹。
这个文件夹之前的照片里,有结婚证和那满后备箱的花。
一个是2021年12月22日。
一个是2022年12月22日。
咔哒一声。
有人推门进来。
作者有话说:
前半段比我想象中长太多qaq(跪
第73章
杭敬承推门进来, 一眼看见站在书柜旁边的陆敏,朝她走过来。
陆敏赶紧将手里杂志阖上,脚尖挪了下, 鞋子跟地板摩擦。
“我随便翻翻。”她说, “可以吗?”
杭敬承才注意到她手里的东西,扫了一眼,“看吧,放这就是给人看的。”
陆敏忽然嗅到他身上的烟草味道,刚开始只是一缕,渐渐地越来越重, 像一支烟在玻璃罐子从开始燃到最终。
杭敬承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蓝色条纹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 眼底黯然, 带些未消散的倦躁。
瞧见她, 还是习惯性微笑,“走吧, 出去吃饭。”
陆敏点头, 看了看书架, 将杂志原样放回去, 去沙发上拿自己的包。
将包带挂自己肩上, 想到还没穿外套,又褪下来, 去墙角衣架上取衣服。
杭敬承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她问:“今天工作很麻烦吗?”
杭敬承说:“是有点儿。”
他说是有点, 那就真的很棘手了。
怪不得一整天都没来得及露面。
陆敏将自己的羽绒服连带他的大衣一起取下来,“我刷到附近一家很好吃的店, 在某团上买了券。现在去吃吧, 再晚点可能没有位置——”
话音未落, 手机铃声响起来。
不是陆敏的。
她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杭敬承握着手机,手暂且没接,抬起眼睛瞧她,眼底带了些无奈,“工作电话。”
陆敏点头,将外套摊开,挨个挂回衣架,掸了掸。
“我尽快。”杭敬承接起电话前跟她说。
陆敏抱着包坐回沙发,低头玩手机,电量还有一半,想了想,拿起茶几上的充电宝。
这充电宝是中午吃饭时一个不认识的助理送过来的,她当时正因为找不到插座着急。
杭敬承这个电话刚撂下没多久,很快又有第二个电话打进来。
他脚步没停,在屋里来回踱步,本就低沉磁性的声音压低,粼粼的像冬季裸露在北方室外的金属片。
尽管跟他对话的不是自己,陆敏偶尔偷瞄他一眼,也觉得心惊。
她点开微博,指尖拖滚动条,猜测着是否有是哪条构成了让他发脾气的原因。
忽地哗啦一声,陆敏眼睫颤抖,慢慢抬头。杭敬承单手将外套抖开,披到一侧肩头,举着的手机换了只手,将另一侧搭落的肩袖扯上来。
陆敏还以为他要去哪,忙抱着手机和包站起身,杭敬承却朝露台走去。
吱呀——
玻璃门被拉开,冷风灌进来,霎时吹散空调积聚的暖燥。
陆敏刚察觉这冷意扑面而来,杭敬承已跨上台阶,顺手将门带上。
露台高些,她需要仰头。那背影就站在历城灰苍苍的天里,从兜里摸出什么,手臂晃动,片刻后,青烟飘袅,从他周身四散开,显得整个人凌厉而疲倦。
陆敏坐了一会儿,然后去观影室找了两条毛毯,推开露台玻璃门。
杭敬承正拧着眉跟电话那头强调什么,瞧见她进来,下意识放轻语气。
隔着两道玻璃门,走廊外有身影路过。
陆敏在一侧找椅子坐下,从兜里摸出有线耳机和手机,自此默不作声。
中途留心着他的电话差不多该结束了,悄悄溜出门,拿起中午剩下没用的纸杯,去隔壁的茶水间接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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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间,几个女人在饭后簇拥着进门,到零食台前选点心。
“.......哎你们注意到观影室里的人了吗?年底大家都忙到飞起,谁这么有闲情逸致去看一整天电影啊。”
“杭老板金屋藏娇呢你不知道?今早亲自领人进来的。不过也真是倒霉,电影马上上映了,那主角小姑娘被人扯出来挡枪。杭老板当然不乐意,一整天没闲下来。”
“那个娇,你们见过正脸没呀?我上午上厕所看到了......哎呀不要弄到我的裙子啦,巴宝莉的冬季特供,才刚送到我家的。”
“sorrysorry.......杭总选角眼光那么挑剔,她太太是不是特别漂亮?电影明星那种。”
“还真不是——我中午吃饭的时候碰见她了——感觉就是个......普通人。”
“哈?那就是......背景特别好?”
“我闺蜜扒过那个女人的啦,就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高中老师,只是碰巧跟敬承哥是高中同学,他家里特别喜欢,才结的。可能特别会讨人喜欢吧,谁知道呢。”
“啊,真的吗,我中午全程看她进餐厅,吃饭,离开,感觉性格不是特别贴心的那种。”
“不是,刚才没看见吗,观影室内一整个低气压。杭老板黑脸,她就在一边傻站着......啧......”
“......所以为什么杭家给他安排这种人,没道理啊......”
“结婚多久了?我觉得,啧啧,可能不了......”
“......赞同......哎,来消息了,赶紧回去。”
“走了走了。”
陆敏是在讨论进行到后半程时进茶水间的,几个打扮靓丽的女孩聊得火热,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她钻进门帘遮住的小隔间,接了壶水,打开热水壶开关。
外边的议论一声不落地传过来。
陆敏抱臂靠在一侧,视线落在热水壶壶身亮着的红灯处,眼底淡然平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嬉闹八卦声渐歇。
陆敏拿凉水杯倒了点水,然后将热水壶提起来,热水倾泻,热气蒸腾。
身后有人进来,她下意识往一侧躲了躲,不去挡住去接咖啡的路。
“怎么没杯子......”女人嘟囔。
“在右手边抽屉第二格。”陆敏说。
“谢谢。”女人感激地看向她。
陆敏颔首,放下热水壶,将热水捧到掌心中,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个中短发的年轻女人,浅咖色职业套装干净利落,耳垂上挂了两个小巧的银质素圈耳环。
不知道为什么,这张脸有点眼熟。只是想不起。
脚步顿了顿,又重新提起,离开。
穿着巴宝莉的女孩端着高档雕花马克杯进了隔间,脑袋一直朝后转着,要打量那个离开的女人,一扭头,看见蒋湉薇,吓一跳。
“天呐湉薇姐,你怎么在这?哦,今天参加孟恪婚礼的,对吧?”
蒋湉薇点头。
“啧,听说曾家那个小姐是假千金,他说不结了,结果真千金回来,立马恢复婚约,真服了......”女孩表情多少有些鄙夷,而后意识到蒋湉薇是人家亲戚,又想到孟恪那手腕那性格,她讪讪住嘴。
蒋湉薇只笑了笑,喝咖啡。
“湉薇姐你是来找我们裴总的?哦对,这几天敬承哥也在......”又说错话了。女孩一只手揪住自己的巴宝莉。
蒋湉薇说:“作为朋友,碰到就打招呼,碰不到就算了。”
女孩讪讪将马克杯放到咖啡机底下。
“你见到他现在老婆了吧,就刚刚从茶水间走出去那个。”
蒋湉薇抬手,盯着手里软塌塌的纸杯,“见到了。”
刚才是她第一回 见陆敏——之前只在杭敬承朋友圈见过一张侧脸——她是那种毫无艳光的女人,半点妆都没带,面孔寡淡清冷,不像这里的年轻女人们,个个漂亮得嚣张跋扈,惊心动魄。
不过如若提及她,用亦舒形容张曼玉的话很合适:模样好,一头好头发,体格无懈可击*。
像上世纪画报上的女人。
只是没有张曼玉那样兔宝宝一样纯洁又古怪的笑。
说话声音低低的,轻轻的,没什么生动的表情。眼睛很深,宁静,像石拱桥桥洞底下那段水,泠然流动,知道存在,只是看不清模样。
“反正我觉得你俩可惜。那种志同道合,惺惺相惜的感觉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女孩多次欲言又止,最后只剩这么句话。
蒋湉薇洒脱一笑,顿了顿,摇头,“太惺惺相惜的,只能做朋友。”
她脑海中是另一幅画面——
杭敬承站在露台上抽烟打电话,陆敏过去,递给他毯子,他最后吸了一口,转身背对她吐出烟圈,随手将剩下半截烟按到桌上揿灭丢掉,接过毯子。
这两人之间倒瞧不出什么志同道合,惺惺相惜,按女孩的话来说,就是不合适。可是烟雾弥散间,他们之间,分明有种无形的缠绕相生的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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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司出来,陆敏买的那家店已经爆满,店外站着一群排号的,只得放弃。杭敬承领她找了家巷子里的小馆。
这家店也很热闹,刚好空了一桌,胖胖的老板娘麻利地收拾了桌子,叫两个人点菜。菜品都不复杂,味道出人意料的好,饭后甜点赠了份鲜芋仙。
吃饱喝足,陆敏长长舒了一口气,揉揉小肚子。
一抬眼,对面的杭敬承撂下筷子,拿纸巾擦嘴,似笑非笑睨着她。
“好点了?”她问,收拾自己的包,从座位上起身。
杭敬承跟她身后:“我哪不好了。”
老板娘说慢走,他拖着尾音说下次再来。老板娘眉开眼笑。
陆敏说:“刚才脸色差得吓人。”
杭敬承:“我说你刚才怎么不说话。今天这事恼人,宣发那边不识好歹,投资方自作主张,一捅一个娄子,拦都拦不住。吓着你了?”
撩开厚重的门帘,走出小店,冬夜彻骨的冷扑面而来,陆敏拢了拢挎包带子,将手抄进羽绒服的兜。
“其实也不是。我还挺开心的。”她说。
“嗯?”杭敬承替她遮住门帘,叫她走出去,“我急成那样了,你高兴。敏敏,是不是有点没良心?”
顺手捏了下她的腰,可惜冬季棉服厚重,只抓到一手羽绒。
陆敏下了台阶,回头瞄他,“是个人就该遇到很难搞定的棘手事吧。你不能手眼通天顺风顺水,才能让人感觉更真实。”
普通人都会经历的喜怒哀乐,焦虑许多无助的时刻。他也有这种时刻。
今天傍晚的杭敬承,几乎用倦怠两个字就能概括。倦怠意味着心中有空隙。
有些人眼里的倦怠是因为游戏人间,滚滚红尘里来去好几遭,又天生好命,所以虽然空虚,但是什么也不缺。陆敏从前以为杭敬承也是那种人。
其实不是。
他的倦怠是奔波劳累后的倦怠,呼风唤雨的本事并非天生,而是后天一点点、一点点磨练出来。所以这种空隙里带了些不显眼的脆弱。
她有许多被他承托的时刻,所以也想试着将他托起来。
那杯热水递到他手里,他饮下,然后轻轻捺住她的后颈,用温热的唇蹭了蹭她额头的那一瞬,她好像做到了。
杭敬承视线落在她额顶碎发上,小巷子路灯低矮,她的长发泛着金色。
他黝黯漆黑的眼眸柔和下来。
陆敏四处打量着,问;“这附近.....历城一中是不是在这附近?”
杭敬承应声, “隔壁就是。去看看?”
怪不得这么眼熟。
没记得的话,旁边还有泉池和小桥亭街。
陆敏点头。
今天气预报说有雪,但是一直没见雪花,气温冷得不像话。
这地方正好跟校门口背着,得绕一大圈才能过去,陆敏本来做好心理建设,走过去,结果碰到修路,过不去,只好作罢。
旁边就是学校,隐约能瞧见几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