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她无奈地仰头看杭敬承。
杭敬承说:“沿这条路转两圈。你应该没怎么来过。”
这倒是。
历城一中占地面积很大,而且只有一个校门,从那边绕到这边至少需要走十分钟。
旧城区规划没什么章法,古香古色的胡同一拐弯,就是上个世纪建设的老旧小区。
石板路变成柏油路,两侧居民楼偶尔有小店铺,两三平,挂着破旧的红底招牌。
“敏敏。”
“嗯?”
“那会儿住哪栋宿舍楼?”
杭敬承扭头看着另一侧围栏内的建筑,陆敏跟着看过去,历城一中历史悠久,宿舍楼好多年没翻新了,粉褐色的墙在夜色中不太显眼。
她随手指给他,“那栋阳台凸出来的。”
“嗯?”杭敬承回头,垂眸瞧她,皮笑肉不笑,仿佛要看透她,“你确定?”
陆敏心下微动,“就是那栋啊。”
“诓我?还是故意试探我?”
“没有啊。”
“小骗子。”
“那你说是哪栋。”
陆敏心底隐约忐忑,又在期待着什么。杭敬承噙笑,低头瞧着她的脸,“记得我住哪么。晚自习下课,拉窗帘的时候,就没见我路过,嗯?”
陆敏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两只胳膊伸直,按着衣兜布料,偏头朝另一侧看过去,果然是那个小区。
她这么一顿,杭敬承大概知道答案,低笑一声,不再逗她。
灰白色斑驳的外墙,站在冬季冷风里生锈的敞开的大铁门。
几辆汽车肆无忌惮停在那里,A字开头的车牌光明正大暴露在路灯下。
陆敏从包里拿出拍立得,对着那宿舍楼拍了张,交给杭敬承叫他捂着,然后又拍了那个小区的入口。
吱——
相纸被吐出来。
“杭敬承,我要问你件事。”陆敏抱着拍立得,停下脚步。
“突然叫名字。”杭敬承扇了扇手里的相纸,轻啧,“以为你要表白呢。”
他跟着停下来,含笑睇她。
陆敏微赧,别开脸不去看他。
“关于我的生日,一个是三月六号,一个是一月二十八,你应该知道。”
“知道。”杭敬承答得干脆。
“那你的......”她放在兜里手指无意识地绞住布料,“那你的车牌,030L6和IU28,是随机选吗?”
杭敬承说:“那倒不是。”
“从几十个号里挑出来的。”
陆敏手指骤然蜷紧。
心脏跳如擂鼓。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真的吗。为什么。”陆敏攥着拍立得, 手指用力,指甲边缘泛白。
其实车牌号这件事,如果只是一个相同, 她大概率会当成巧合, 不会问他。
但是两个都是,未免太巧。
杭敬承原是很轻松的神色,忽然注意到她颤抖的手。
他仍笑着,顿了顿,看向别处,眼底闪过思虑。
陆敏还在等他的答案。
心里好像煮了一壶热牛奶, 咕噜咕噜地,随时要滚溢出来。
“敏敏。”杭敬承叫她。
她立即点头, “嗯。”
他低笑一声, “你紧张什么?”
“我没有啊。”她下意识反驳, 随后抿唇,咕哝, “我只是, 只是有点期待你的回答。”
杭敬承说:“你好像不能对我这种人抱太大期待。”
她怔愣。
视线划过几粒雪花, 一点两点, 迟到了一天的雪终于飘下来了。
路灯低矮, 灯色暖黄,雪花盈盈洒洒缓慢飘落。
陆敏仰着头, 几粒雪差点落进眼睛里, 下意识闭眼,杭敬承抬手, 用拇指温柔捺过她的睫毛。
“好多人好像会喜欢连号, 或者666888那种。我对这个没什么要求。”
养在杭家那种传统的大家族, 他早知道些条条框框的讲究,因此下意识抗拒。
“这两辆车,一辆是18年买的,一辆是前年。选号的时候,只是随便挑了这两个数字。当时没记起这是谁的生日或者与谁有关,也没有去深究。”
他当时单纯喜欢这两串数字,觉得眼熟,所以从几十个号里挑了这个。
一直到今年五六月份,结婚以后,有人说他车牌号怎么没选个689那种的,是不是有特殊寓意。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两个号,全是陆敏的生日。
后来想想,应该是高中那几年留下的后遗症,他当时对她生日的记忆很深刻。后面相逢无望,刻意遗忘,导致这串数字留存在潜意识。
“好吧。”陆敏跟着泄了口气,低下头。
她好像有点自作多情了。
心里隐隐失望,又觉得理应如此。
算算时间,那时候杭敬承跟她分开五年多了,距离重逢最近也还隔着两年。既没有喜欢过她,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确实没什么理由特意挑她生日。
“失望了?”杭敬承弯腰,附到她脸侧,瞧着她,“亲一下,我重新说一遍,确实是因为你选的。嗯?”
“才不要。”陆敏傲娇,推他肩膀,“谁稀罕。”
杭敬承只笑着,掸了掸肩头的雪,眼睫低落着,挂住一片雪花,迅速消融。
他希望在她心里,十七岁少年更混球一点。那个小女孩受过太多伤害,把他想得太深情完美,会让她伤心。
“下一辆就选今天怎么样。”
陆敏看他:“也太随便了。而且,车牌号是你想什么就是什么的嘛。”
“万一呢。”
“只是万一,就不要这么笃定。”
两个人你来我往,斗几句嘴,继续朝前方走。
到了陆敏住过的那栋宿舍楼,她仰头看过去,这个时间学生都在放寒假,楼里没有灯光,黑黢黢的。
另一侧是敞开的小区大门。杭敬承提议进去看看,陆敏应了。
这小区看起来没多少住户了,一排好几个单元,亮着的灯不超过十盏。
“你住哪一栋?”她问。
杭敬承随手指过去,“前边那栋。”
陆敏顺着看过去,“原来是那里。”
“真的不知道?”
她点头,真不知道,“那时候随便打听这些,很容易被起哄的。”
尤其是那么平平无奇的她,跟他的名字牵扯到一起,很难不被议论。
一直抱着拍立得,手露在外面,冷得发抖,陆敏将拍立得塞回相机套,放到包里,搓了搓手,塞进衣兜。
另只手顺势从她手腕处滑落,一起钻进她的口袋。杭敬承摊开手,寻到她的指缝,将手指扣进去,指腹轻轻按了下她柔软的手背。
熟稔到自然的亲昵。
他在试图安抚她,以不伤人自尊的方式。
陆敏寡淡安静的神情里多了份春水暖阳式的温柔。
“那时候听说过一些‘绯闻’。”
“哦?”杭敬承说,“讲讲。”
“有女同学放学后偷偷从学校溜出来跟你表白,然后过了门禁回不去宿舍了。”
杭敬承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这件事,“有么。”
陆敏目光微闪。
“当然了。可能你情债太多,不记得。”
杭敬承懒洋洋搭腔,“你倒是会冤枉人。”
“前半段是真的吧。”
“可我没有答应。”
杭敬承领她进楼道,随手掸去肩头雪,也拂去她发顶的雪粒。
陆敏跺脚,打量这楼道。一楼似乎还住着人,门前灯亮起。
跟青城那边的老旧小区其实没什么区别,楼道内阴暗潮湿,墙皮剥落,各种开锁小广告泛黄淡去。
“所以你那时候喜欢的女孩,在我们班吗?还是你转学后遇到的?”
二楼以上就没有楼道灯了,杭敬承打开手机手电筒,“不是说都过去了。还是好奇?”
这话没错。是她自己说过的。
陆敏低头看台阶,楼道干燥,许久没人打扫,每一步都荡起好多灰尘。
楼梯过了个转角,她抬头,光线一晃,被楼上门口的家具吓一跳。
下意识握紧口袋里杭敬承的手,他也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给她存在感。
两人对视一眼,定了定神,走上去。
大门敞开,沙发就放在门口,老式皮沙发,红棕色表皮布满裂纹,覆了厚厚的灰尘。
“好像还是十年前那个。”杭敬承说。
他拿手机照向屋内,客厅里还躺着茶几和单人床,花瓶和不知名衣物散落一地,白色瓷砖地板灰迹斑斑。
已经看不到当年生活的痕迹。
陆敏有点可惜,问:“这是要搬家吗?怎么搬成这样。跟被偷过一样。”
杭敬承停顿片刻,眸色乌沉,“当年房东老太太把房子租给我时,已经八十多了。”
陆敏大概明白了。
世事无常。老人家也许已经去世了。
老房子没人管,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遭偷后甚至不值得报警。
“你站在这里,给你拍张照吧。”
陆敏去摸包里的拍立得。
杭敬承就随意站在沙发前面,陆敏从一侧挤过去,上了几级台阶,那手机手电筒照着他,按下拍摄键。
等显影的过程,陆敏抱着包,将相机挂脖子上,微微躬身,用手捂相片,甩了甩,似乎发现拍得不大好,嘴里嘀咕着,继续捂,企图拯救。
她难得孩子般稚气。
杭敬承抬眸瞧着,眼梢流露笑意。
随意向后退一步,踢到什么,嗬啦一声。
他低头看过去。
从小区里出来,杭敬承已经叫了车,等待的时间,杭敬承也给陆敏在路灯下拍了照。
外面太冷,陆敏将手抄进兜里,等他把那张照片显影。
“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哦。”
杭敬承:“问。”
“你当年,有没有收到喜欢的人送的花?”
他正瞧相片上的图像,视线落在相片里女人的脸上,难得怔愣。
片刻后,他点头,“拿到了。”
成吧。她知道自己那盆水仙的命运是被丢到车窗外了。
就连那些歌都是当年学生爱听的歌。
陆敏背过手。
都过去了,就不去计较了。
/
打车回到酒店,接近十点。
陆敏简单冲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裹着睡袍钻进被窝。
床头柜上趴了本书,她拿来的教辅资料,犹豫片刻,捡起来翻开。
只看几行字,就有了困意。
她靠在床头,蜷着腿,将书本放腿上,忍着睡意,拿碳素笔勾勾画画。
偶尔向窗外看一眼,雪势渐盛。
整个城市的辉煌都仿佛都要被这场大雪掩埋。
顶灯没开,留了两盏暖黄色床头灯。世界静谧,只剩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
忽然觉得此刻很悠闲。
人生格外美好。
陆敏将书和笔放回床头柜,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拿起手机,半小时前有几条消息。
来自王丽琴。
她眼底神色复杂,指.尖悬空,片刻后,点进去。
妈妈:[家里大扫除,又收拾出你几张卷子]
妈妈:照片.jpgX5
妈妈:[过年不回青城了?]
陆敏点开照片,看了看,里面确实是她做过的语文卷子,有高中也有初中时的。
陆敏:[年后回去]
脚步声渐近,杭敬承裹了条浴巾,走到床边,掀开被子。陆敏看他一眼,关了手机,下一秒就被从床侧捞到中间。
早就习惯他的野蛮行径,她只是将枕头往中间挪了挪。
杭敬承点头,似乎很满意,揉了揉她的发顶,然后下床出了卧室。
陆敏扯着被子,愣住。
杭敬承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台笔记本,回到床上开始处理邮件。陆敏看不懂他的邮件,靠在一边百般聊赖,打了个哈欠。
“困了?”杭敬承说,“先别睡。”
“你要弄到几点?”
“就几个文件,马上结束。”
那今晚就算了吧。
陆敏阖上眼睛,手臂撑着,一点点、一点点被子里缩。
杭敬承修.长手指搭在键盘上敲打,余光睨见她的动作,也没出声阻止,就这么看着她一寸寸往下挪,即将躺下时,伸手将人捞上来。
“别睡。”
陆敏呜声,“我困。”
杭敬承盯着屏幕,挪动光标,指.尖敲键盘回复了条邮件,然后说:“这样。你跟我聊点什么。嗯?”
“聊什么。”陆敏咕哝,歪歪斜斜坐着,脑袋抵着他的肩膀,“......哦,我今天好像见到你前女友了。”
“嗯?蒋湉薇?”杭敬承拖滚动条,“她不是在国外么。”
陆敏:“不知道啊。我觉得在公司看见那个就是她,你没见吗?”
“没。一整天都在开会。”杭敬承说。
一阵键盘敲打声。
他忽然想起什么,“孟恪婚礼。蒋湉薇妈妈姓孟,应该是回来参加婚礼的。”
陆敏不认识什么孟恪,敷衍点头。
“怎么着,吃醋?”杭敬承扭头,似笑非笑瞧着她。
陆敏慢慢睁开眼睛,摇头,“就是觉得见到真人,不难理解我为什么会被唱衰。”
这话别有深意。
杭敬承问:“公司有人乱说话了?”
他还是太敏锐了。
陆敏抿唇,沉默数秒。
她这算不算告状啊。
杭敬承最后敲了几个字,邮件发出去,将电脑扣上,探身放到一边,然后胳膊伸到陆敏背后,扣住腰,另只手钻进去搂住腿弯,轻轻用力,将人抱到自己身上,岔开腿坐下。
“说什么了,跟我说说,嗯?”
陆敏挪了挪身,找不硌人的位置,顿了顿,抬眼看他,“说我俩迟早要离。”
杭敬承乐了,懒洋洋睇着她,手指卷起她耳边的发丝,缠绕几圈,“谁啊我明天查查。跑来给你算命来了。”
“怎么着,说我为什么要跟你离?”
陆敏随便挑了一条‘罪名’,“说我,总板着脸。”
不爱笑。
“哦。那你多笑笑。”
“......”
“笑一个呗,笑一个给你咬。”
陆敏没反应过来这个咬什么意思,直到他扯过她的手,用指.尖慢悠悠在她掌心写下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