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中忽然闪过什么,环视一周,没找到想找的人,纳闷:“陈牧也呢?”
不问还好,一问,鹿桃的表情像要哭了,苏蔓的状态也跟着变得不太对劲儿。
她一个劲儿的冲周俊豪识眼色,他才意识到好像说错话了,悄咪咪地凑近,作口型:怎么了?
苏蔓无声地道:吵架了。
周俊豪倒吸一口冷气,万分诧异——
他们两个平常形影不离,看着谁也离不开谁,竟然还有吵架的时候。
鹿桃耷拉着脑袋,眼眶通红,“金豆豆”摇摇欲坠,模样可怜极了。
周俊豪和她认识的时间不短了,在印象里,鹿桃哭都是因为想买的娃娃买不到、想吃的美食吃不着,从前和人闹矛盾,她全然不往心里去,这还是第一次伤心成这样。
周俊豪也顾不上瞎琢磨了,关切地问:“你和陈牧也为什么吵架?”
鹿桃摇摇头,泪珠“啪嗒啪嗒”砸到手背上。
她哽咽道:“小哥哥突然就不理我了,我跟他说话,他还装听不到。”
苏蔓附和:“而且,体育课他也没来,跟老师请假在班里待着。”
鹿桃越想越伤心,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根本止不住。她不知道哪里得罪陈牧也了,让他气得理都不理她。
周俊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孩儿掉眼泪,尤其鹿桃一哭来轻易止不住,麻烦得很。
他慌的不得了,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递过去,忿忿地帮腔:“陈牧也就是个小气鬼,整天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你也别理他了。”
这话准确无误地戳到了鹿桃的肺管子,她“哇”的一声,哭得更伤心了,“不行不行。”
她长大了还得嫁给小哥哥,这次闹别扭,他们的约定是不是要泡汤了。
周俊豪抓耳挠腮的,半天想不出个对策。
苏蔓不想看好朋友伤心,毕竟她这张奶呼呼的小胖脸挂着泪痕的样子真挺戳心窝子的。她帮忙出主意:“不如,你直接去问一问陈牧也?”
鹿桃瘪嘴:“但他不搭理我。”
周俊豪说:“那你就缠着他一直问呗。”
反正以前也没少缠着,陈牧也好像就吃这套。
鹿桃停了啜泣,慢慢转动哭懵了的小脑袋瓜,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她擦干净脸,拍掉裤子上沾的青草,拎起书包,一个人回了教室。
现在是上课时间,能听到楼内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室内只有零星几个同学在,大都是身体不好或者被老师留下来背古诗文的。
班主任刚离开,说不准还来不来,余下几个没通过背诵检查的人紧张兮兮,埋头朗读,使劲儿往脑袋里塞诗句,都没注意到鹿桃从后门溜进来。
夕阳余晖照进教室内,映着男孩儿的侧脸,皮肤细腻到能看见细小的一层绒毛。
陈牧也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看书:注音彩绘版的《安徒生童话》。
他盯着豌豆公主那一页插画看得很入迷,很久没有翻,脑袋里想的却是鹿桃那张漂亮柔软的公主床,如果真的放上一颗豆子,估计她也会娇气地说硌得慌。
这么琢磨着,他面前的光被人挡住,一抬眼便看见了鹿桃。
她脸上没了笑容,小心翼翼地瞅他,坐下之后,胳膊放在桌上,身体向他这儿倾斜,悄声问:“小哥哥,你的气生完了吗?我想和你说说话。”
陈牧也咬着唇,不想理她。
撒谎的都是坏孩子,鹿桃不该骗他——
她既然会交别人做好朋友,就不要说什么最最最喜欢他。
鹿桃跟着他起来,绕到教室后面的书架前。
班级里的书都是同学们拿来交换的,现在书架上的书基本被借了一遍,鹿桃的公主童话在女生群体里特别受欢迎,只有陈牧也的那本注音版《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没有人动过。
他觉得自己跟那本书一模一样,就该在角落里蒙尘变脏,永远不会受到关注。
陈牧也吸了吸鼻子,心里对鹿桃的埋怨更深了——
他还没碰过她的头发呢。
鹿桃小尾巴似地跟着他,作势要赖到底,哼哼唧唧地撒娇,问:“小哥哥,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陈牧也抿了抿嘴,很想告诉她他讨厌别人碰她的头发,也不喜欢她总是忘了他和别人玩。但……
他努力收紧喉咙,最终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
陈牧也的肩膀一下就垮了。
他连话都说不出来,没办法陪鹿桃谈天说地,也怪不得她会找别人做朋友。
作者有话说:
快了,马上会说话了。
第10章 小学
小朋友的心思没有那么重,爱恨都很直接,领地意识也非常强。或许因为从小的生活环境不安稳,陈牧也会下意识的把周围的一切贴上标签,什么是“自己的”,什么是“别人的”,他分的很清楚。
比如:他的房间别人不能随便进,但鹿桃可以。别人不能和他吃一碗饭,不能碰他的东西,不能牵他的手和他睡一张床,但鹿桃可以。
鹿桃是他领地里的人。
虽然她有时候特别聒噪,但他还是愿意给她“开绿灯”。
陈牧也认为他们对于彼此而言是独一无二的,鹿桃一直以来传达给他的也是这个意思。他没办法表达,其实心里非常高兴,因为长这么大,真正完全属于他的东西少之又少,所以鹿桃珍视他,他也愿意认真考虑要不要和她约定长大了就结婚这件事。
但现在,鹿桃好像有了其他朋友,比跟他还亲近。
陈牧也一想起来就觉得胸口烦闷——
他又开始讨厌鹿桃了。
阳光刺的眼睛疼,教室里背诵古诗的声音越来越小,那几个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聊天,没有注意到教室后面僵持的两个人。
鹿桃被他冷冰冰的模样弄得想哭,她努力抽了抽鼻子,把酸涩的感觉咽回肚子里,可怜巴巴地咕哝:“小哥哥……”
陈牧也没有理她,把书排列整齐,回位置坐好,开始收拾书包准备放学。
但其实余光一直瞥她。
他明明应该讨厌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坏女孩儿”,可又忍不住期待。
万一……
万一她还拿他当最好的朋友呢。
只要她说这么一句话,他可以不计前嫌,还能答应以后娶她。
这样一算,她稳赚。
——快说呀。
陈牧也木着一张小脸,慢吞吞的收拾书包,给她拖延时间。
心里快要紧张死了。
下课铃声骤然大作。
走廊里喧嚣嘈杂。
各班的小朋友背着书包争先恐后地跑出来。
今天是周五,没有课的班主任已经下班了,各位任课老师只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没有专门带队领出校门,低年级的孩子们像疯了的羊群到处乱窜,登时,整个校园里都热闹起来。
只有这间教室里安安静静,与周围格格不入。两只很小的人背着沉重的书包,沉默着并肩走出校园。
惹得经过的家长们频频侧目。
男孩儿生得真漂亮,小小年纪,却很有气质,像朵易碎的冰花。
双肩包重重地压在他肩上,但他的背脊挺的笔直。
旁边跟着的女孩儿眼眶通红,欲哭无泪的样子,时不时瞥他一眼,欲言又止。
这情况,明白人打眼一看就知道吵架了。
今天来接他们放学的是陈高峰,他原本高高兴兴的一张脸,在察觉到两个孩子之间的气氛不对劲,刹那嘴角就耷拉下来了。
陈牧也是个不会说话,脾气又倔的,他只能问鹿桃。
陈高峰蹲下,把鹿桃沉重的书包卸下来拎着,柔和地问:“桃子怎么不高兴,是不是陈牧也欺负你?”
鹿桃赶紧摇摇头,奶声奶气地道:“没有。”然后巴巴的、讨好的去牵陈牧也的手。
他猛地把手背到身后,顺带转身,只留了个后脑勺给她。
背影里透着倔强。
鹿桃怔怔的愣在原地,眼泪“唰”地涌上来,瘪着嘴,无措又委屈。
“嘶——”
陈高峰不满地弹了陈牧也一个脑瓜崩,厉声:“你什么态度?!”
陈牧也吃痛,却一声不吭,只是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地方,余光瞥见鹿桃表情要哭了。
他实在纳闷,明明不讲信用的人是她,怎么到头来委屈的也是她。
再说了,他又不是没给她和好的机会,是她不要的。
脑袋里的胡思乱想还没扯出个顺序,鹿桃又伸手牵他,这次没被甩开。
她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挤开他的,和他十指相扣。
陈牧也回过神,想挣脱,但一碰上鹿桃含蓄的笑意,他那股子劲儿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算了。
冷战中止。
看在她这么可怜的份上,勉为其难牵一会儿吧。
***
两家原本就计划今晚去吃顿大餐,餐厅是鹿茂勋找的,他馋西餐很久了,可惜岑淑婉管的严,平常不许他来,这次终于逮到机会。
岑淑婉啧他:“借孩子的由头,满足自己的私.欲。”
鹿茂勋讪讪地笑,转头问陈高峰,“桃子和阿也闹矛盾了?”
从一见面他就觉得不对劲儿,鹿桃从前对着陈牧也那个黏人劲儿,连他这个做父亲都吃醋。这会儿两个人的小手虽然还紧紧地牵着,但各自扭头看向一边,谁也不说话。
陈高峰随之说:“我问了,桃子说没有。”
可他们这样,不像没事儿。
鹿桃情绪低落,嘴角耷拉着,委屈巴巴的。
陈牧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生没生气。
知女莫若母。
岑淑婉说:“大概率是桃子又惹到人不自知,待会儿我找个机会问问她。”
鹿茂勋附和:“是,小孩子之间难免磕磕绊绊的,转头就好了。”
门口的服务员迎过来,带着他们去了包间。
这家西餐厅的环境很不错,包间之间隔着段距离,安安静静的。
屋内点着昏黄的灯,非常有情调。
两个男人待会儿都要开车,便没有点酒。
鹿茂勋问:“老陈,部队的事儿有头绪了吗?”
陈高峰叹:“没决定呢。”
地方部队缺个教官,薪资和待遇都不错,一位老朋友向上级推荐他去,那边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说实话,陈高峰的资历在这儿摆着,区区一个教官算是委屈了他。
上岗时间定在下个月初,最迟要在周一给个答复,但陈高峰犹豫不决。
陈牧也还小,需要人照顾,万一碰上封闭式训练……
况且他这心病,还没好利索。
陈高峰实在放心不下。
岑淑婉说:“你该争就争,机会转瞬即逝。阿也不用你操心,我和老鹿都把他当儿子照顾,绝对不会委屈了他。”
陈高峰心情复杂,往孩子那儿瞧一眼,陈牧也背后面有面偌大的玻璃窗,倒映出他的身影,鬓角的白发清晰可见。
——他也老了。
陈高峰十八岁入伍,那之后一直在大西北待着,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夫人是农村老家的亲戚给介绍的,人很朴实,也能谅解他的工作。陈高峰很满意这次相亲,很快两人便定下来了。
原本打算举办的婚礼因为他接到任务提前结束假期而告吹,从那次开始,女人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寂寞的新婚夜,一年只有一两个月的见面机会,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期间因为她体质虚弱,流过一次产。
再之后有了陈牧也,女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分娩的时候丈夫不在身边,亲人还在农村老家,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她只能忍着剧痛,抖着手像鬼画符似的签下名字。
幸亏命运眷顾,让陈牧也平安诞生。
年关陈高峰回家,才知道她经历过这么一遭。心疼的要命。
在她怀第二胎的时候,一向以工作为先的人破例向队伍预支了假期,想守在她身边。
距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月,他收拾行李准备回家,鹿茂勋正巧去义诊,顺道把他送去机场,没料到遭遇雪崩。
他把鹿茂勋救出来,也因此受了重伤,在医院里歇了大半个月才算稍微好转。
拖着满身伤回到家,夫人已经生产完两周了,正在坐月子,身边只有娘家人陪着。
她体质差,二儿子是早产。
母子两人都遭罪了。
夫人大出血,更是差点死在手术台上。
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女人,那一刻,陈高峰动了退伍的心思。
他曾经心怀大义,但现在却只想和自己的女人有个温暖的小家。
——他不该蹉跎她的青春。
可惜变故发生的太快。
等他办理完退伍手续回来,夫人的产后抑郁症已经非常严重了,甚至伴有自杀倾向。
再后来……
深情还在,斯人已逝。
余生只有寂寥。
陈高峰颓然地摸了把脸,掩饰性地眨眨泛红的眼,喃喃:“是我对不起她。”
鹿茂勋也跟着感怀,一时无言,捏了捏他的肩膀。
两个孩子今晚因为闹别扭格外沉默。
鹿桃惹陈牧也生气,现在不敢和他说话,只能托着腮帮子发呆,漆黑的眼睛滴溜转,屋里的风吹草动根本逃不过她的注目。
她还在好奇为什么陈叔叔的情绪突然变得低落,一眨眼,岑淑婉往她盘子里夹了只鸡腿,催促:“快点吃。”
鹿桃闷闷地:“……哦。”
岑淑婉看向陈牧也,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温柔的能掐出水来,问:“阿也想吃什么?”
陈牧也摇摇头,慢条斯理地咀嚼嘴里的牛排。味同嚼蜡。
他已经憋了一路了,难道鹿桃看不出来吗?
她为什么不来哄哄他。
以前他稍微有点儿异样,她就会乖乖的过来跟他说话。
难道是他不该跟她冷战这么久?
或者,台阶给的不够明显?
可明明是她不对啊。
他都没有交其他女孩儿做朋友,平常苏蔓总来招惹他,他理都不理。
为什么她做不到?
陈牧也本来很窝火,现在一想,又开始委屈,有点儿气馁,又隐隐有妥协的念头——
只要,鹿桃现在主动过来跟他搭句话,不管说什么,他都决定原谅她。
岑淑婉拧开可乐,放在桌上,让鹿桃自己倒。接着抬了抬下巴,提醒:“问问阿也喝不喝。”
陈牧也耳朵支楞起来,立刻打起精神,怀着期待瞄鹿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