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之隔,再加上隔音效果也一般,尤利西斯隐隐听见房间里有男性的声音,他心中讶然,又问了一遍:“池小姐?”
这次他把声音还拔高了。
池白松没有对着门外喊请进,而是让约修亚去开门。
她说:“请他进来吧。”
他刚一打开门,就闻到一股肮脏的血腥味,约修亚眉头微微皱起。
他其实现在就想把门关上。
只因为门外站着的尤利西斯看起来充满了威胁。
他的金发被雨水打乱了些,发尾黏在后颈上,碧色的双眸中一股无名之火熊熊燃烧,他身上还穿着裁剪得体的黑色正装,本该在领口的领带已经不翼而飞,雨珠将衬衣染得一块透一块白。
外套被他披在了肩头,但约修亚觉得这是他临时起意做的改变,因为这件长外套正好能遮住他腰的长剑。
……一柄能闻到血腥味的长剑。
他不想关心其中的故事,可偏偏尤利西斯就是带着这个故事来找池白松的。
“尤利西斯?”池白松快步走了过来,见他身上还挂了不少水珠,便招呼他进来,“先进来擦擦吧,你怎么来了?”
尤利西斯没卖关子,他大步朝前,肩膀撞到停在路中央的约修亚,直至走到池白松面前,他深情款款地用目光在她脸上勾勒,又很快收敛。
他说:“我来亲眼确认你的安全。”
尽管已经得知了她平安无事的消息,但亲眼所见才能带来安全感。
要知道他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还好她没事。
“我现在没事。”池白松说,“倒是……”她欲言又止。
似乎是想问为什么尤利西斯会来。
“我自作主张找人来保护你。”
尤利西斯交代了全部,“……但我得知他们全军覆没了,于是我就想到是你这边出了问题,就连忙赶了过来。”
他措辞很克制,甚至听不出有邀功的意思,就像在简单陈述我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
事实上他远不如表现的这么平静。
他知道一个随处可见的道理:一旦你这次失误,就需要立刻做出精彩的补救。
他暗中保护池白松的计划没想到初出茅庐就失败了,他恼火得不行,他知道自己需要补救。
他都想过要不要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将池白松安置过去,但这和囚/禁有什么差别?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贸然提这件事只会叫她和自己离得更远。
池白松酝酿情绪,“……我都不知道你为我做了这些。”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尤利西斯轻松地接上话。
站在一旁的约修亚觉得那股莫名其妙的寒意又涌上来了。
他不懂,但他站在这里感觉很不自在。
尤利西斯话锋一转,问道:“神子阁下当时也在场,是吗?”
他追问道:“你没有尝试制服犯人吗?”他已经连纪云追的名字都不用了。
约修亚从善如流,“我要先将池小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尤利西斯倏地笑了,他笑得很讽刺,“你的异能是可以进行远程攻击的。”
池白松“回过神来”了,她也朝着约修亚看去。
尤利西斯继续追击:“保护池小姐和制服犯人这两件事你明明能同时做,也有能力做,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就这么轻松地将犯人放走了?”
从逻辑来看,这的确很反常。
约修亚自己也找不出话来反驳他。
尤利西斯咄咄逼人地问:“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你同他有所牵扯?”
“你的反应过度了。”约修亚说。
尤利西斯:“还是说你不希望表现出自己具有攻击性的那一面?”
“你的揣测毫无根据。”约修亚将他的话推回去,“我只是认为保护池小姐最重要,不应该对一个恶魔掉以轻心,哪怕他看起来不是纯血。他们拥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又十分难以击杀,只有对他们的弱点一击必杀才能立刻杀死他们,这不是一场能速战速决的战斗。”
尤利西斯没想到约修亚还掌握着他不知道的情报。
恶魔……难怪纪云追有如此强大的自愈能力……
可约修亚分明不打算细说他知道的恶魔的“弱点”是什么,只能自己去查了。
尤利西斯见好就收,干巴巴地说了句:“我明白了。”
约修亚没把他放在眼里,淡淡地嗯了一声。
尤利西斯收回目光。
他当然知道约修亚今天一天都跟着池白松,傻子也看得出来是在保护她。
可惜这条消息她不能当着池白松的面说出口,会让她觉得自己正在被监视。
否则,他就能对约修亚说出最有攻击力的那个猜测:
你是不是喜欢她依赖你的样子?
只要犯人一天不被抓到,你就能陪在他身边一天。
尤利西斯在心底里冷笑。
“说完了吗?”池白松出来打圆场,“我知道你们都是在关心我,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也希望你们能和睦相处。”
她看向尤利西斯,忽地蹙起眉来,靠近他几步,面露忧色:“……我刚才就想说了,你身上是不是有血腥味?你受伤了?”
尤利西斯看着她纯真的眼睛。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说吧,这是打听池白松心意的最佳机会。你不是很在意她对那个臭小子到底什么感情吗?
如果她知道自己伤了他呢?
“没有。”他说,“这是别人的血。”
池白松嗅到了潮湿的空气,她问:“别人的?”
尤利西斯:“有人给我通风报信,我在路上拦住了他,可惜没能捉住他。”
虽然没有提到名字,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
他一字一顿,强调着自己做了什么——
“我刺伤了他,这都是他的血。”
事实上过分许多。
他的剑刺穿了他。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7章
这话说出去后, 尤利西斯感觉有一股高热的液体浇在心头,滚烫的气息让他的神经越发兴奋。
他直勾勾地盯着池白松, 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豹。
池白松像是被他的话震惊到了, 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
尤利西斯等待着她的下文,可她却没有给出一句直白的答案,只是心事重重地走到他身边将毛巾搭在他头顶, 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时而皱起眉头来。
尤利西斯迟迟没等到答案,那一腔热火逐渐转变为迷雾般的不安来。
他是当局者迷, 但约修亚伫立在门旁,将他的心思看得清清白白。
尤利西斯本想自己占主动,摸清楚池白松对纪云追的态度, 可现在池白松欲言又止的模样钩够了尤利西斯的胃口, 方才他是强势的进攻方,现在却变成了弱势的那一方。
主动权再次回到了池白松手里。
她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将话题错开了,她问尤利西斯:“你不会是一个人去找他的吧?”
语气里还带了些谴责。
尤利西斯听出关心来。
他只得投降, 表情柔软了几分, 说道:“我和我的几名下属在一起,我们只是恰巧碰上了他。”
池白松显然是不太信的。
“我有一点疑问。”约修亚忽然插话进来, “你用武器刺穿了他, 既然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你们有能力将他捉住不是吗?”
你失手了——这句话总共就这么一个意思。
尤利西斯不确定约修亚是否在报复自己刚才对他的出言不逊。
他瞥了他一眼,并没有被激怒,他表情如此平静, 池白松就知道他还有可以让自己免于被甩锅的下文。
“他的同伙出现, 带走了他。”尤利西斯说。
约修亚说道:“想必他的同伙能力相当出众。”
否则也没法劫走一个被穿在长剑的人。
尤利西斯根本不在乎他这点不痛不痒的讽刺, 他对着池白松说:“我已经让人去追查了,毕竟有新的角色出现就意味着会带来全新的线索。”
池白松好像还在想别的事,她看起来对这件事并不积极,只不咸不淡地说:“……希望这条线索有用。”
那双黑眼睛里半点情绪都没有,像一潭死水。
这让尤利西斯怀疑她是不是不想捉到纪云追,他舌根发苦,心想:她就真的那么喜欢他?
这叫他刚刚邀功而得到的欣喜又被冲散了几分。
自己忙活半天,还是没弄明白池白松到底在想什么。
她只消一点小动作就能让自己胡思乱想,一个表情就要让自己揣测半天。
池白松摇了摇头,“算了,别说这些了……”
“是我说得太过了。”尤利西斯见她还是不开心,也反思起自己今天的行为。
他确实血气上涌,做了错误的判断,明明这时候该给予体贴和安慰,他却拿那些血腥的、肮脏的内容咄咄逼人,这的确不应该。
……池白松居然没生他的气。
池白松看他把身上的水擦得差不多了,又顺口问了句:“你就这么过来了,不要紧吗?”
见她的关心终于落回自己身上,尤利西斯一边整理擦得半干的发尾,一边说:“没有很忙,况且你这里的事要紧程度更高。”
他的回答不仅没有打动她,反倒叫她皱起眉来。
“这么说虽然有点像得了便宜还卖乖……”池白松叹了口气,“但我不希望耽误你的正事。”
尤利西斯见她表情相当郑重,就知道她不是随口说的卖乖的话,而是她真的不希望自己影响到他。
目前这个情况下,他还不至于天真和自恋到把这理解为是池白松对他也颇有好感而说出的“自我牺牲式”的示好。
她现在多半是单纯不想理人,他得出结论:好吧,她果然是喜欢纪云追,所以伤心了,现在她心情差劲得很。
尤利西斯在心里又把纪云追骂了一顿——要不是他闹出来这么多事,哪至于让自己和池白松的关系又往后退了。
他心知此时不是逗留的好机会,只好忍着怨气摆出安慰的笑脸来,安抚池白松一切都会过去,又嘱咐她这段时间尽可能都别出门了。
约修亚只觉得这段对话似曾相识,于是他也搬出池白松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说辞——
“尤利西斯殿下,池小姐还需要工作,如果犯人一直没有落网,她就永远不能出门吗?”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处理的。”尤利西斯自然知道这个问题,他略作思忖,对池白松承诺道:“这两天会有消息。”
他还得给池白松赔罪,好让她消气。
自己不仅自曝找人保护(监视)她,还没保护到位。
她出事后自己竟然没有安慰她反倒是在逼问她……
尤利西斯越想越觉得他今天的表现差劲得要命。
临走前,他路过盥洗池,忽然皱起眉来,扭头提醒道:“……我好像闻到了一股东西烧焦的味道。”
然后,他就看见池白松倏然变冷的脸色。
像凝结的霜。
尤利西斯看见约修亚已经走到了池白松身边,像一尊无言的守护灵。
池白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血色,她柔声说:“纪云追送我的那条,我们剪断了它。”
“……然后,我们一起烧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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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坐在车里,等待自己年轻的主人办完他的事,车窗已经被摇了下来,方便他观察外面的动静。
一阵脚步声过后,尤利西斯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他步伐匆匆,走路带风,衣袂翻飞。
格雷收回视线,以免让尤利西斯感觉到冒犯。
他注意到此时的尤利西斯正在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他不知是好是坏,只有等他走近些才能辨识出来。
待他越走越近,格雷下车准备为他打开车门,在此之前,他用余光偷瞄他。
来的时候他在尤利西斯身上感受到山雨欲来的气压,现在看来危机已经解除,云开雾散了。
甚至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尤利西斯走近后,没上车,而是低声音命令道:“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请您吩咐。”
“研究所是不是还压着她一部分薪水?”
格雷当然知道“她”是谁,他点头说:“是。”
尤利西斯吩咐道:“让他们提前结了,还有——”
格雷凑近他,静静听完了他交代的事,随后他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经明白。
“我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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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白松被约修亚送回了家。
她先换了身干净衣服,这套整体也比较宽松休闲:浅色的毛衣和长裙,外面只要穿件能挡风的外套就能出门了。
她站在玄关,还没推开门,就看到终端上来了条新消息。
是研究所那边发来的,简而言之就是:她压着的那部分薪水提前给她结清了,还给她放了一个月的带薪假,让她这段时间注意安全尽量不要外出。
最后,又说因为他们的安全疏忽让危险分子进了研究所,给她补偿了一大笔钱。
池白松觉得研究所可没这么大方。
那就只可能是尤利西斯做的了。
至于这个带薪假,池白松正好可以利用起来好好锻炼自己的精神力。
平时的时间太过于碎片,常常刚进入状态就到休息时间了,这样一个连贯的假期对她来说来得正好。
约修亚正好可以作为她的练习对象。
在脑海里简单计划过之后,池白松将这件事先放下,继续自己原本要做的事。
她关了门,去敲响了约修亚的房间门。
“我想去超市买点东西。”她邀请他,“要和我一起吗?正好可以一起吃个晚餐。”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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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市里。
约修亚听话地站在购物车旁守着里面的东西,池白松则是在冷柜旁挑选各种半成品,她测过头问约修亚是否有想尝试的食物,这种时候约修亚就会乖巧地说“按你喜欢的来就好”。
池白松就只是笑笑,扭头又去看柜子里的食物。
还不忘嘱咐他:“你就站在这里,别动。”
于是约修亚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他眼睛里只有池白松踮起脚又放下、随后在冷柜区挑挑选选的背影。
他个子高,容貌又打眼,就这么站在原地不动也被不少人盯着。
“你好……”有个年轻女孩不太好意思地说,“能麻烦往旁边挪半步吗?我想拿你后面那个柜子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