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芙蕖——韫枝【完结】
时间:2023-04-07 12:30:07

  大家都是亲眼见着,沈小七郎是如何追在兰丫头身后,千方百计讨人家小姑娘欢心的。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王婶子瞧着,也十分欢喜。
  物是人非,又免不了一阵唏嘘。
  再得到沈蹊消息时,是他大破义邙,被幼帝钦封为襄北侯,一时风头无两。
  小七郎故地重游,王婶还能理解,可兰丫头如今是罪籍,又是如何回来的?
  见其面上疑惑,沈蹊温声道:
  “我们已经成婚了。”
  “真得吗?!”
  王婶又惊又喜。
  正午的日光倾洒而下,沈蹊朝兰芙蕖伸出手,“夫人。”
  她如今是沈家的夫人,两个人将在下个月补办婚宴。
  王婶欢喜道:“真好,真好。当时我就见着大人与夫人虽是年幼,却极为登对。如今良缘喜结,当真是一双璧人。”
  “婶子不必这般唤我,还叫我三丫头便好。”
  王婶点点头,热情地将二人迎进屋,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吃完饭,沈蹊还要去一趟青岚书院,兰芙蕖便留在王婶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她说,是沈蹊救了她,帮她脱了罪籍。
  “婶子见你小时候便对小七郎有意,只是那时你太小了,什么事又听你父亲的,不敢与他走得太近。如今也好了,看着你们两个这般恩爱,婶子也开心。”
  小时候就有意么……兰芙蕖拘谨地笑了笑,没承认,也未否认。
  听着王婶的话,她的目光穿过窗牖,不禁朝一个方向望去。
  对方瞧出来,她在看兰府。
  “想回去看看吗?”
  妇人又为她添了一杯水,声音拖得悠长,“自你们走后,这一带就清净了许多,不过说也奇怪,那宅子虽然不住人了,宅子门口却是干干净净的,像是有谁派了人、经常前来打扫一般。”
  兰芙蕖就推门而入,府宅的大门发出沉闷的一声,庭院里空落落的,地上的血迹、泥水,已然消逝不见。
  前院、正堂……再往前走,是她的闺房。
  出事时正是元宵,新春未过,她在窗户上贴了个兔子窗花。
  来到闺房前,她意外地发现,窗花仍在,甚至还被人小心翼翼地多贴了一层膜,将其保护起来。
  兰芙蕖眼眶微涩。
  “兰丫头,瞧着天又阴了,你们何时归京,今夜要不要留宿呀?”
  正说着,“轰隆”一道雷声。
  这场雨来得很急。
  王婶慌忙撑了伞,可兰芙蕖的肩上仍被雨水淋湿。似乎某种指引,少女一手执伞、一手提着裙角,往后山走去——
  一道惊雷劈下。
  树枝摇摇欲坠。
  见状,王婶道:“打雷了,兰丫头,我们先回屋,莫站在树下。”
  言罢,她便要往回走。
  刚迈了两步,余光却见着,兰丫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愣愣地撑着伞,目光呆滞,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见其这般,王婶便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朝不远处一座山包上望去。
  那是一个鼓起的“小山包”。
  山包前,稳稳当当立了块石碑。其上字迹遒劲有力,即便隔了些距离,仍能让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的字:
  ——兰青之之女,兰芙蕖之墓。
第105章 (二更)
  这字迹, 兰芙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她想起来丹丘村里,自己同沈蹊的对话。
  ——“沈蹊, 这些年回过青衣巷吗?”
  ——“回去过三次。”
  ——“为何是三次?”
  那时候, 沈蹊垂下眼睫,并未回答。
  现在她知道了。
  风雨呼啸而来,扑打在兰芙蕖面上, 将她鬓角边的发吹乱。少女独立于风雨里,衣襟被冷风吹得微皱。她垂下双眸, 瞳眸中氤氲着水雾,遮挡了几分视线。
  她瞧着那石碑, 看着其上的一笔一画。笔锋将石碑穿得极透,立碑者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字里行间尽是悲痛与决绝。
  大雨倾盆, 月色昏暗。
  有人从夜色中走来。
  他撑着伞, 避开水洼。
  身侧一道熟悉的冷香, 兰芙蕖看到了沈蹊的侧脸。
  他的身形高大, 以至于将她左侧的月光尽数遮挡住。雨水冲刷着石碑,沈蹊的目光亦落在那一行字上。
  这是一个衣冠冢。
  石碑上并未有落款, 但不用问, 只瞧着字迹, 兰芙蕖就知道是何人立的碑。
  风雨飘摇, 身侧传来男人极轻一声:
  “我原以为你死了。”
  他的声音很轻, 情绪亦是很淡, 似乎在刻意掩藏着什么。仅这一句话,竟听得兰芙蕖鼻子酸涩, 她偏过头去, 拉住了沈蹊的手指。
  他的手指稍顿。
  风很大, 男人的手指微凉,掌心却仍是温热的。仅凭面前这个衣冠冢,兰芙蕖根本无法知晓,当年沈蹊怀着怎样的心情,立下此碑。他以为她死了,从此不敢再踏上故土,只有在每年元宵节重游故地,在她的衣冠冢前撒下一碗酒。
  她的石碑旁边,是兰夫人的墓。
  即便她不是兰夫人所生,但对方也对她有养育之恩。兰芙蕖走到夫人墓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三个礼,而后将其墓碑上的泥土拂净。
  一路风雨兼程,终于,二人再度回到京城。
  沈惊游并没有告多久的假,这使得路上风尘仆仆、马不停蹄。回到沈府,兰芙蕖累得浑身酸疼。然而为了彻底地翻案,他们还不能停歇。沈蹊调出了当年的卷宗,将其与诸多口供并排平放在桌案上。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就只剩下了检举。
  如何检举郢王?
  其中就要把握一个“分寸”二字。
  这是一桩陈年旧案,且不说结案已久,其中所牵扯到的,也只不过是寥寥十余人。
  对于这种结案多年、牵扯甚少的冤假错案,大理寺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想在郢王眼皮子底下翻案,就必须要借圣上的手。
  如何同圣上提起此事?
  沈蹊定不能先开口去说,朝堂上诸多眼睛都紧紧地盯着他,若是先他同圣上讲翻案,必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拿出来大做文章。
  他们需要一个检举的“契机”。
  正思量间,兰芙蕖手肘碰到一沓书,书本“哗啦啦”地从桌边掉下来。她弯下身,忽然翻到其间一个花花绿绿的绘本。沈蹊的书房里定不会有这玩意儿,许是上次她落下的话本。
  等等。
  话本子。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
  “二姐曾同我说过,圣上平日闲下来时,会搜集民间的话本子来读。上次圣上还将我二姐留在宫里,说市面上那些话本几乎都读完了,问我二姐会不会自己写话本。”
  兰芙蕖一口气说完,又紧张地望向沈蹊,“这件事,可以同我二姐说吗?”
  灯火摇曳,他眼底的光影亦是晦涩不明。片刻,他思量道:
  “若是她愿意,自然最好不过,可是——”
  不等沈蹊话音落。
  她立马道:“我去说服二姐!”
  ……
  匆匆用完晚膳,兰芙蕖走到兰清荷房门前。自从上次二姐从宫中回来后,她就一直很安静。大多数时间里,二姐都一个人待在屋内读书。当兰芙蕖敲开房门时,她正卧在床上,腿上蒙着一层厚厚的被子。
  被褥之上,是一本摊开的话本子。
  “小妹?”
  兰清荷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床边站了名女使,见了兰芙蕖,恭敬地上前替她倒茶。
  她走到床边,将周围女使遣下。茶水还是热腾的,往上悠悠冒着热气。
  兰芙蕖沉吟道:“二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何事?”
  “上次入宫时,幼帝可是将姐姐你留下,询问话本一事?”
  不知是不是是兰芙蕖的错觉,当她说到“幼帝”二字时,竟看到二姐的目光躲闪了下。
  兰清荷紧张地捏了捏书卷边角,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兰芙蕖将茶杯放下。
  少女坐过来时,随风带起一尾清香。那香气甜丝丝儿的,一路吹落到人心头。
  许是她面上的笑容太过清澈明媚,兰清荷往里躲了躲。床边儿刚好留出个空位,兰芙蕖坐上去。
  “二姐。”
  她略一思量,还是将沈蹊交代的话,同对方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从沈蹊要翻案。
  到青岚书院的真相。
  再到隐姓埋名躲至丹丘村的萧炯呈。
  听到沈蹊要翻案时,兰清荷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她的眼睛越瞪越圆,眸光也随着兰芙蕖的话、激烈地颤动着。她咬着发抖的下唇,手指攥得“嘎吱”作响。檄文、郢王、抄家……
  一幕一幕,仿若在其眼前展开。
  贪污受贿、泄露考题。
  元宵雨夜,从外撞开的府门,粗.暴的官兵,还有……她自尽身亡的母亲。
  兰清荷气得发抖。
  这不仅仅是得知真相后的恼怒,更是一种无力的哀痛。床榻上的女子挺直了背,也不管掉落在地的书卷,一把将兰芙蕖的手攥住。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么?!”
  原来……竟是如此么?!
  兰清荷眼前一黑,紧接着,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激动地攥紧了小妹的手。
  “三妹,你说沈惊游要替我们家翻案!”
  “嗯。”
  兰芙蕖点点头,“不过还需要二姐您从中配合。”
  “只要能救下父亲,要我做什么都行!”
  见她不假思索,兰芙蕖放下心来,她说道:
  “其实你要做的也不难,上次幼帝不是问你会不会写话本子吗,只要你将其中的来龙气脉稍加润色,先隐去父亲与郢王之人的姓名,呈给圣上。另一边,蹊哥哥也会拿着你的手稿去青书阁汇印成册,书册大多会流传于集市,还有些会送到各大茶楼、戏楼里,让那些说书先生、戏子与我们共同讲完这出戏。”
  只要将此事发酵开,便会大大提升翻案的几率。
  言罢,兰芙蕖一脸期待地望向二姐。
  进门前,她曾设想过二姐的反应。
  或是义愤填膺、二话不说地接受,或是犹豫片刻、继而应下。
  兰芙蕖未曾想到,二姐先是一愣神,待反应过来后,竟摆了摆头。
  “不、不行,我做不好这个。”
  兰清荷面色发白,“我只会看,不会写。你们……还是另请高明罢。”
  二姐一边摆手,一边摆头,想也不想地拒绝,让兰芙蕖觉得有些奇怪。在她的印象里,二姐是一个口直心快、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况且如今事关父亲的安危,她如此斩钉截铁地拒绝……
  不过兰芙蕖又转念一想。
  话本子最终会落到圣上手上,这确实有些危险。
  “罢了。”
  她摇摇头。
  即便沈蹊说过,若是圣上迁怒下来,他定会保二姐周全,但既然二姐拒绝了,那她再去找合适的人选。
  只是不知这话本,最后能否落到圣上手里。
  兰芙蕖弯下身,将地上的话本子拾起来。
  一抬头,对上二姐那双盛满了心事的眼眸。
  二姐也生得极好看。
  不同于兰芙蕖的清丽,她更多的,是一种美艳。她与沈蹊一般,有一双狭长的凤眸,眼尾微微向上轻挑着,右眼下方有一颗妖媚的小痣。
  就在兰芙蕖准备离开时,二姐突然开口唤住她。
  “等等。”
  兰芙蕖转过头。
  相较于她的模样,二姐如今的穿着却十分保守而规矩。她立起来的领子极高,几乎将整个脖子都遮挡住。几许光影坠落,她的眸光亦随之跳动。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沈惊游的主意?”
  不等兰芙蕖应答,兰清荷魂不守舍地追问道:“如若我写了东西奉给圣上,沈惊游他……当真能救出父亲?”
  “嗯。”
  兰芙蕖郑重地点点头。
  “好。”
  二姐垂下眼睫。
  她目光中并没有太强烈的悲喜,声音也很轻,“我写,但我要同沈惊游对一些细节。小妹,你给我些时间。”
  与沈蹊交谈过后,兰清荷开始了话本创作。
  这是她第一次写话本子,许是平日里经常看的缘故,她动起笔来很快。
  进宫面圣那一天,宫里来的马车早早停在宅院外。不一会儿,从马车上走下两名宫人,对着兰清荷点头哈腰。
  “兰姑娘,请。”
  二姐手里头捧着话本,转过头望了兰芙蕖一眼。
  “我去了。”
  “二姐,我与你一同去。”
  “不必,”兰清荷摇摇头,“我一个人就好。”
  清晨日光熹微,倾洒而下。
  马蹄声哒哒,终于,在宫墙外停下。
  兰清荷一手捧着话本,一手提了提裙角。因是要入宫面圣,她今日穿得很端庄规矩,立起来的领口仍然将脖子遮着。
  她在宫门口候了片刻,有宫娥前来,领她去长明殿。
  “兰姑娘,圣上如今还在上早朝,您先在此处候着。”
  “好。”
  一提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兰清荷提着耳朵候了许久,终于,玄关处传来脚步声。
  淡淡的龙涎香从殿门口传来。
  殿门前,多了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朕还以为,你不愿再见朕。”
  皇帝目光掠过她的脸庞,停在她立起来的领口上,微顿。
  兰清荷伏身跪下,声音微抖:
  “圣上垂爱,能为圣上分忧,民女……很欢喜。”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霞色的胭脂染红了半边天。
  宫门朱红, 长明殿的帐一片明黄,如同深秋的枯叶摇曳。漫天的凄怆里, 这一场秋雨终于落下。
  殿前不可失态, 兰清荷紧咬着下唇,忍住泪。
  绞痛一路袭上,让她的身子一僵, 她仰起下巴,露出天鹅般莹白修长的颈。龙榻边的案几上, 凌乱散了些衣裳首饰,幼帝的龙冠压着那本话本子。忽然一道冷风传来, 吹得她肩头冷了冷。女子的双肩露在被褥之外,锁骨处是还未消散的、淡紫色的吻.痕。
  “圣……圣上。”
  皇帝抬起她的下巴。
  他眼底有病态般的依恋。
  “吻朕。”
  兰清荷鸦睫颤抖着, 努力抑制着哭腔:“奴婢不敢。”
  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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