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格外谨慎。
就连前一世亦是如此。她不要父皇赐婚,便是这个原因。
“你怎么知道能顺利?”
姜知妤故意扫兴地说了一句风凉话,神情微倦。
楚修辰又岂会如此顺利,便俘获她的芳心。
“的确,”楚修辰此事的聚焦点却与之截然不同,从心而论,“眼下最该担心的,不是匈奴,而是毗邻匈奴的小国,西秦。”
·
显朝处于中原,其中崇安城更是人杰地灵的宝地,在此腹地设为国度,自然有着前人的各种深思熟虑。
马车在朱雀大街上不停地行驶着,帘子里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里头一双乌黑的眸子投出,正耐人寻味地审视着一切。
街道两旁摊子林立,即便是正午时分,也不乏有着来往行人,挑担赶路,拉车送货,驻足赏景。
夏侯景这是第二次来到显朝。
第一次,他只是随同兄长而来,甚至不曾对外透露口风,只对外说西秦来了一位殿下,并未有旁人得知,实则来了两位。
有些口渴,夏侯景赏足了景色后,便撤下帘子,转身将一旁装着的马奶酒的水袋拧开塞子,扬起大口饮下。
他当真是有一些口渴,又很是想念着草原上的味道,饮得欢畅后,还又衣袖擦了擦唇角残余的酒滴。
一旁的随从阿叒皱着眉头,缩在马车一角,在夏侯景的身旁有些踌躇,“三殿下,你近来饮酒有些过度,王后娘娘说了,你应当要好好保重身体,毕竟逝者已逝,殿下还是应当要以大局为重,二殿下智力如同五岁小儿,我们西秦如今,上上下下所期盼的,便只有你了呀!”
夏侯景又岂会不知道,可是兄长的离去,他又岂会一下子便从这阴霾中走出?
儿时他与兄长最是亲近,若不是前些时日,为了两国和亲联姻一世,夏侯苏在路上染上风寒,他便不会有随后的事,再次来显朝,商议国事。
原本夏侯苏可以在驿站再好生将养上一段时日,若不是当时显朝皇帝的公主走失,恐牵扯到西秦与显朝才签订的盟约生效,夏侯苏便不会那般迫切,促使诸位收拾回国。
他本就身子骨弱些,又经受着这漫长的颠簸,病情才会雪上加霜,随后与世长辞。
“我自有分寸。”夏侯景放下水袋,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一眼他,身上萦绕着有些沉闷浓郁的酒气,在封闭的车厢中,一阵一阵上下颠簸起伏。
他这一次来大显,不过是奉旨而来。
父王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举国哀痛的时候,派了他来大显。
一说是为了和亲一事,希望大显多少能顾念着西秦曾经也是真情实意地来此求亲,死者为大,想来显朝皇帝也不会当真再去为难她。
而夏侯景还知道,这一次,还有件事。
匈奴已经在边境公然与大显叫嚣,两国开战,势在必行。
而西秦则地处两国之间,正好是一个中立的一方,虽说西秦的确势力低微,但是相比之下,西秦的粮草也是相对于匈奴而言,更是丰厚的。
显朝应该也是清楚这一点,故不想西秦与匈奴联手结盟,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
因此,这数十年来,西秦一直与显朝有着盟约,两国相安无事到如今,对自己,对对方,未曾不是一种利益。
而夏侯景这一次来的原因,仍旧是为了一件共同的事情——
求娶皇室公主。
“若不是父王命令,母后又以死相逼,两个老人家一唱一和,我才不想来这地方。”夏侯景有些心烦。
“殿下又犯浑了?这里如今可是崇安城!天子脚下,殿下可要谨言慎行,等下要面见皇帝陛下,可千万脸上别有任何不悦啊!”
夏侯景笑笑,有些无奈,“我又不傻……”
随从阿叒跟着夏侯景多年,知道他口无遮拦惯了,只能继续劝慰他不要再借酒消愁下去,“殿下,一会我们先到驿站整顿一番,您再沐浴去去酒气……”
一向糙惯了的夏侯景很是不解,低下头修了修衣服领口,酒味只残留着一星半点,实在没有特地沐浴的必要,再说,草原男子,哪一个不是海量,身上酒气染着也实属正常。
“无碍,我没醉,不会在殿前说些胡话,这就行了,沐浴更衣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有心情。”
夏侯景毕竟年轻,不知道身旁之人真正的含义。
随从继续语重心长,“殿下,您若是要迎娶公主……这,这个人的形象,还是应当做好,总不能让皇帝陛下认为这未来的女婿,就是个满身酒气的莽夫啊,都说显朝的姑娘一个个都娇滴滴的,公主就更是金枝玉叶了,她怕第一眼见了你,就要开始落泪,想着日后要在西秦过苦日子了……”
怎么就苦日子了?……
夏侯景听着阿叒今日一连串的话,张口闭口便是公主公主,更是心里不爽。
“行啊,我倒是想看看,皇室的公主们都是有多么娇贵的,吃不来这苦!”
作者有话说:
作者:咳咳咳,这是你说的,火葬场安排!
时隔多年的男二终于上线了
第64章
西秦三殿下进京的消息倒是传得极快, 才入城的一盏茶功夫,便惹得不少百姓前去一睹风采。
夏侯景在马车外沿,悬着数十颗真金打造的金丸, 随着车架的行驶,丸内的小球来回碰撞发出清脆敲击声,金丸耀眼的光泽也在余晖的晕染下, 显得分外柔和。
人人都啧啧称奇,这位西秦三殿下究竟是多么放荡不羁的人, 天子脚下也敢如此惹眼过街, 丝毫没有外来使臣该有的谦逊识礼。
尤其是, 当这位三殿下在京中的盛尘馆驿停顿歇下后, 馆驿的相干之人便更是嗤之以鼻, 在无人处窃窃私语。
一人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才低声道:“这三殿下的模样与发色都属实罕见, 倒是很像前一次随行而来的一位男子。”
另一人立即狠狠地在他脑门重敲了两下,“想来三殿下上次就造访此处了, 你我最好都把嘴闭严了,你没瞧见他适才一身的酒气, 毫无仪态可言。”
他意识到有些过激, 按住友人的肩进一步道:“听闻三殿下在西秦王室里便是个不好惹的主,曾经他宫里的一个婢女在宫外被个醉汉调戏, 不堪受辱自尽,那三殿下居然拿着刀,就到那人家中, 把他一刀一刀活剐了!”
“有这等事!”友人惊呼。
谣传自然有时不可全信, 可谣传得越是离谱, 便越能说明, 应当是有一些真实可靠的消息在其中,不会空穴来风。
原本便只是西秦王室里一桩十分细小的事情,传来显朝的官员耳中,也变了味道。
夏侯景最是护短,自然身边的人都是在意的,更不要说他对婢女们平素本就多加照顾,因此此时在西秦王室里,茶余饭后谈起便很快拂过,不过仍旧无法规避,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
公主府。
姜知妤回府时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辰,又饿又倦的她连忙便被半夏带进了府。
如猛虎扑食一般,姜知妤手中的碗很快便见了空,食欲极佳的她又唤她们来添了一碗饭。
半夏看着姜知妤今日入宫一趟,回来似乎心情好了许多,便忍不住问道:“公主今日如此神秘,究竟发生了何事?”
姜知妤面色微僵,缓缓放下手中的玉筷,眼里瞬间笼罩起了一团水雾。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多到她自己都不敢置信。
如今舅舅被收押在牢狱中,薛家适才也下旨前去查封,朝堂上的纷争她不懂,只知道眼下这一件事该是有了一个了解。
这一世,她的所有执念,莫过于要护住父皇与皇兄,仅此而已。
可前一世舅舅与母后的结局是什么呢?楚修辰最后又是如何呢?既然楚修辰有意不告诉她,那便是再难问出了结果来。
她只知晓,许兆元最后令人唏嘘的结局。
见姜知妤心事重重,桑枝在一旁一边继续盛了一碗鸡汤,一边道:“对了公主,你今日不在的时候,城中人群喧闹了好一阵。”
姜知妤知道舅舅的事如今该是人尽皆知,如今也说不上很是讶异,“是舅舅的事?我倒是在宫里都听说了。”
说到这,她便没了胃口。
半夏连忙否认:“不是呀,公主,你不知道吗,西秦的三殿下进京了!”
西秦?
姜知妤有些怔住。
三殿下,怎么又来了一个三殿下?
当日她在营帐中,曾经听闻皇后说起,西秦国的大殿下似乎想求娶公主,以此巩固两国间的关系。
只不过后来却没消息了,姜知妤也是许久后才知道,原来他们很早就离开了显朝,回了西秦。
而如今,他们怎么会又卷土重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
如今与匈奴正式交战在即,在政事上,国家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绝对的利益,或是财务城池美人,也可以是边境百姓的安宁。
姜知妤虽是如今从宫中搬到了府上,可到底也是尊贵无比的嫡公主,西秦三殿下如若求娶,必然也会先从她开始。
“这个三殿下……”姜知妤沉吟片刻,“来崇安的目的,是想两国联姻吧?”
万明帝如今膝下便只有她与姜汐宁两个女儿待字闺中,姜湛对姜知妤大概心中早就有了定夺下来的驸马人选。
只不过,早就被姜知妤一口否决了。
“奴婢……”
半夏想了想,不敢在姜知妤面前瞎说,只道:“公主便不要担心那么多啦,奴婢瞧着公主这几日好不容易心情好了不少,可不要想的太深啦!”
如若当真是为了和亲一事而来,想来姜湛定然也是难于抉择,可合格的君主便不会将精力重点投入在小家中,而是格局长远,为了整个江山社稷,肝脑涂地。
那位三殿下姓甚名谁,是否早有婚配?所来意图何在,这一些姜知妤还得好好探听一番。
左右不过这几日的事,她迟早都会知道。
姜知妤抬眸,脸上不带喜怒,转颜平静道:“如何便看出我心情好了?”
半夏与桑枝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想让对方回复这个问题。
这还用回答吗?
太明显了。
最后姜知妤还是放过了两人,忽然想起些事,便嘱托她们去一起库房挑挑东西。
姜知妤库房里稀奇珍宝不少,宫里妃嫔又或者是皇帝太后,都给她赏了不少好东西。
只不过姜知妤对这方面属实不太感兴趣,也做不出来掷千金当豪奢等离谱有失身份的事情,收拾了部分带出了宫,其余的则留在宫中。
楚修辰因她受了伤,姜知妤自然也不会那般无情,说给他送些补品那便不会赖着,再说了,他送自己膏药没几日,自己礼尚往来,也很正常。
只不过之前姜知妤很少到库房这种密不透风又昏暗的屋子里去,进屋的瞬间,还是有些被里头陈腐的味道呛了几口。
半夏与桑枝则拿着册子一页一页翻阅着所收录的物品清单,种类繁多,找起来实属不易。
好在她搬到府上时日不长,储存的木箱表面也只有浅浅的一层灰,姜知妤找来了钥匙开了箱查看。
“我记得,前些时日,哪一个夫人给我送了长白山参来着。”
见姜知妤找的着急,翻得四周物品凌乱不堪,桑枝连忙放下册子凑上前,“公主,你要山参的话,让我和半夏吩咐人去找就好了,不用亲自到库房来寻的。 ”
姜知妤见一个箱子里没有,便又背过身继续开了几个匣子寻找。
“桑枝你不懂,公主不是说楚将军受了伤嘛,若不现在送过去,恐怕将军的伤都要痊愈了。”半夏在一旁打着哈哈。
姜知妤背对着两人,一时无言。
原本该动怒的话却迟迟未曾说出口。
耳廓不知何时悄然爬上一抹热意。
其实连婢女都比她清楚明白,其实自己应当,还是很在意楚修辰的。
他为她受伤时,她会难过,会落泪,也会因为楚修辰几句卖惨的话生出怜悯来。
山参未曾先被发现,有些恍然失神的姜知妤倒是打开了一个小匣子。
匣子外观平平无奇,而匣子里头装着的却是一枚极其精巧的玉佩,光洁柔润,脱俗雅韵。
这枚寓意吉庆有余的双鲤嬉戏的玉佩,花纹样式其实很是普通。
可,这枚玉佩的料石,却是姜知妤所知道的,绝不会认错。
这正是当时,许兆元赠予自己的同一块料石所刻,两枚玉佩无论是颜色还是大小,都分毫不差。
姜知妤开始细细回忆着儿时自己所见的场景,才一点点将手中这枚玉佩的纹路核对上,似乎自己当年瞧见的那位小公子所佩,并非双兽戏珠,而是如今手上这枚。
也就是说,当年救自己的那位小公子,应当与许兆元并无关系。
少女豆蔻年纪里的情愫悸动,或许正是来自于那一位公子,一抹留白,留存脑海,如诗如画。
那些年她没少听半夏给她讲话本子上的恩怨情债,偶尔她也会勤奋好学一番,将诗文里的句子认真品析。
有美人兮,玉佩琼琚,吾梦见之……今故期思。她一遍遍在心里构思着自己未来那位意中人,该是如何的样子,大概就像昔日救下自己的那位公子那般。
只是她也未曾料到,这枚玉佩,兜兜转转下,居然重新到了自己手中。
“这枚玉佩,是何人所赠?”
半夏连长白山参那金贵的药材都没找到,自然对这朴实无华的小木匣子没什么印象,无奈地摇头回复不知。
或许那位公子就在京中,这玉佩也可能是某次随贺礼时特地送来的,不过她都未曾查看留意罢了。
毕竟,虽说只是一块普通的玉佩,可这料石的质地色泽,实属上品,皇宫里也难寻出几块如此正的玉石来。
不过想来赠礼的公子也不太在意自己少了一枚玉佩,且这玉佩究竟在她这收了多久尚未可知,也不必再那般迫切探知。
毕竟,她的心意不可能永远留存在那玉佩主人身上,时过境迁,总是会变的。
姜知妤只好先收起,等着明日再去询问一番。
好歹,自己当年花朝节上,顺走了他一个斗篷,还了,大概这执念也就消下去了。
主仆三人仍旧在库房寻着山参,门外一个婢女忽然在外头启唇询问:“公主,府外……有人求见……”
姜知妤手心还握着一卷不知何名家大师所绘的卷轴,听到此处,指尖不由得锁紧了一下。
她也未曾与王宗贵女有所往来,平素也不会主动邀约他人来。
“是何人?”姜知妤缓了缓心神道。
“奴婢……奴婢瞧着那些人人高马大的,只说说途径公主府,特地前来拜谒,说是西秦的三殿下。”
姜知妤想起当日流落邕州时,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西秦男子手段是如何凶残,又是如何粗鄙将她掳走,便极度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