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妤看着许兆元身后那青花缠枝香炉正悠然吐着白烟,眼眸流转。
“公主?”
许兆元抬起头朝着她失神的位置望去,与她对上眼眸,呵呵笑道:“臣还是觉得不太明白,公主所叫臣前来,是还有其余的事情吗?”
许兆元思来想去,自己与这位嫡公主还确实颇有渊源,他只来过后宫两次,一次是因为她的生辰,另一次仍旧是因为她。
同样,他还从殿中婢女们口中得知,他还是姜知妤唯一一位单独唤来寝宫谈话的男子。
虽然,他知道的,姜知妤是喜欢楚修辰的。
“倒也没什么,只不过养伤的日子里无聊,想找人说说话罢了。”
姜知妤抬手,拿过小几上的木匣,匣面通身用红木制成,虽然简约,但花纹样式较为繁琐,也算是不俗,她在面前细细观赏,她垂着眼眸注视着木匣,说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
“本公主听闻,许大人近来在朝中,当是很受父皇夸赞,未来不可限量。”
许兆元饶是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五公主的美貌他早就有所耳闻,那一次在府外一见便已觉得惊人,今日虽缠绵于病榻,却仍难掩她冰肌玉骨,眉目含春。
“不敢当,公主谬赞了。”许兆元微微扯了扯嘴角,不大轻松地仍旧笑笑,笑起来时,脸颊会浮现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姜知妤看着许兆元一进寝殿,朝着她笑便没有停下来过,深知这种人,要不就是太蠢,要不就是太精明。
显然,能与楚修辰一道的,必然不是什么蠢人。
其实也问不出许兆元何等问题,只不过姜知妤想传得满宫上下皆知,堂堂公主,居然允许外男进入自己的寝宫。
她就是想知道,其他人的想法。
待许兆元走后,姜湛才悄无声息般地进了寝殿,声音爽朗道:“想不到朕倒是来得不巧,阿岁才和人家聊完。”
姜知妤抬眸,循声望去,姜湛身侧并无任何内侍在旁,想必来含光殿也是他吩咐下去不要通传的,姜知妤遂弯了弯眉眼,嘴皮子动了动,“儿臣参见父皇。”
姜湛今日身着常服,许是没有随侍在身,倒是少了些许帝王的威仪,更多的是来自父亲的慈爱。
他将姜知妤双手藏进被衾中,不满道:“手还这样凉。你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受伤也恢复的慢,可得好好小心。”
“父皇放心,阿岁知道的。”
自从自己从宫外被寻回,她便得知,姜湛是日日要来看自己的,故也不敢恣意妄为,认真服药不曾有所怠慢。
“朕适才瞧着,离开的人,可是许兆元?”
“是。”她干脆应答。
姜湛虽宠爱这个女儿,却也不是什么都不做理会的,那一日阿岁为何私自出宫,他已然猜到与许兆元有关,这段时日,阿岁也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此人。
他摸着姜知妤的头,长吟道:“阿岁也长大了,日后不许再这般胡闹乱跑了,明白吗?”
“你若是当真想出去,”姜湛顿了顿,“京中的公主府应当快要建成了,阿岁若是想出宫,大可以住进去。”
这公主府早在姜知妤及笄之年便开始修建,原本便是想着选址离皇宫近一些,也方便来回奔波,为此当年姜湛没少费心选址之事。
姜知妤自知,公主府落成之日,也便是自己适婚之时,先前她哭着求着告诉父皇她只想嫁给楚修辰。
可不能依着这轨迹下去了。
姜知妤嘴唇微抿,眉眼微低,长睫底下落下一片长长的阴翳。
“父皇知道,”姜湛语重心长一般坐在床前,“近来你先好好养着,日后嫁给楚修辰,父皇自会为你办置妥贴。”
“不。”
姜知妤抬眸,眼神格外坚定。
“父皇,您觉得,许兆元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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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平日里,姜知妤惯会用撒娇的语气恳求姜湛,只是这一次,她并不是恳求,而是询问。
姜湛弯着的眼也平复了不少,看着榻上的姜知妤面容寡淡,但双目却格外澄澈坚毅,犹如那山间新洗净的卵石。
他摇摇头,果真还是女儿长大了,有心事了,想法也多了。
“阿岁说的可当真?”
姜湛身旁的柳公公此刻正缓步上前,姜知妤眼神有所察觉,立即道:“自然,父皇,阿岁不乏倾慕追求者,日后若是要婚配,那自然得是我看得上眼的的。”
“陛下。”
柳公公服侍姜湛也有三十余年,平日里最是熟知他的喜恶,是宫妃都不敢随意得罪的御前红人,他略带尖锐的嗓音向姜湛温声道:“太子在宣政殿求见陛下,说是,为了明州水患一事。”
“父皇,阿岁这几天身子已经好很多了,近来朝政之事繁琐,父皇不用日日非要抽身来看阿岁的。”姜知妤催促着姜湛离开,实则眼底余光一直朝着柳公公一侧看。
她就是故意要将这话,说给他听。
只有皇帝身边的人都相信了,众人才能信服。
自然,也该断了母后她们的念想。
姜知妤良久才稍稍动了动,将一旁的木匣重新托至面前,用指腹摩挲着上方的花纹,若有所思。
她百无聊赖,于是打开了匣盒,也想看看许兆元究竟能送上什么她没见过的稀罕物。
还当真是不了解她。
姜知妤爱花,若是来者捧上一束新折的花束,她必然更是欢喜些的。可惜,金银玉器,她这些都不缺。
修长白皙的指端在冰凉的器玉上划过,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也未曾让她有半分高兴。
直到,她瞧见了匣底的那枚玉佩。
玉石通体墨绿,没有一丝瑕疵,双兽戏珠,雕琢得倒是栩栩如生。
*
崇安的七月少雨,近来连日的毒日头,倒是让京城中的茶坊酒肆成了显贵主儿们最常去的地方。
若是论起有什么好去处,那定是藏匿于众多酒楼之间的一所占地并不大的茶坊,迎客茶坊。
名字平平无奇,但却是京城里消息流通最为广泛之地,不少出宫的侍卫与公公,亦会将一些宫中要闻带至此处,图个乐呵。
听听这些鸡毛蒜皮倒也只是小事,最主要的便是,在此处,大多数情况下,都能探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因此此地虽小,但席间诸位,皆是大有来头。不是熟客,没有权势,一般人也是进不来的。
“不知你们听说了没有,那城南的端敏公主府啊,那叫建的一个漂亮呢。”
一旁的人摇着扇子讪讪笑笑,“论起陛下的几位女儿,大公主二公主远嫁和亲,三公主早夭,四公主许给了一平平无奇的兵部尚书。这位嫡出的公主,倒是陛下的心头所爱,府邸离皇宫实在是近。”
此时众人身旁一稍显稚气的声音大声道:“听闻公主长得倾国倾城,只可惜她只心属那楚大将军,不然我当真想着争取一番 。”
满座哗然,一位老者捻着胡子道:“年轻人,此言差矣,即便公主没有心仪之人,就你这谈吐与气度,也敢入皇家?皇家才瞧不上这等女婿。”
“哎哎哎……”有一人提醒道,“不知你们可否听说,如今五公主似乎,对那许大人另眼相看,就连近来陛下也是对他恩赏连连。”
“许大人,哪位许大人?”
“还有哪一位?那自然是数月前才大胜得归的那一位许兆元,许小统领了。或许,日后便要改口唤他驸马了。”
大抵是嫌弃许兆元年纪尚轻,却能有机会触及自己梦寐许久的事,大伙除了啧啧感慨,实在是未曾有半点高兴之处。
此时,正坐与隔壁雅座的一众人。原本是在此品着茶商议要事,却在闻言熟悉的人名后止住了话。
一旁的人察言观色一般,看着楚修辰的脸依旧平静,只是眉心微拧,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都闻楚大将军在战场上杀伐决断,有如此令他困扰的局面当真是不多,即便他不答,一旁几位好友这些年也并非对他品性一无所知,他在想何事,大抵也能猜的到。
这几日,姜知妤总算能下地行走,日日都有无数人眼巴巴赶着来看望她,当真是件费心费力的事。
半夏端来一碗桃子酒酿来,酒酿香醇,桃香清新,上头还放着些碎冰。
“公主,”半夏递上前,“奴婢已经派人去打听了。”
知道这是她夏日里最爱食用的一道膳食,半夏特地挑着姜知妤心情大好时说与她听,“如今整个崇安城都传开了,公主如今心属许家公子。”
姜知妤垂着眼,手中的勺子继续在碗里搅动了几圈,并不感到意外,却也不是高兴的神情。
“只是,”半夏迟疑了一瞬,“公主,您究竟是想做什么呢,半夏实在愚钝。”
她微微垂眸:“我……”
“奴婢还听闻,似乎楚大将军,也……也听闻了此事,公主……”
半夏欲言又止,本是想询问她为何要这般散布消息,思来想去终是明白,有些事情,当真不是她这个身份该询问、能询问的。
姜知妤此刻的思绪正如碗中的酒酿,被搅得四散。
正当主仆二人在寝宫里聊天时,薛郁离却突然驾临含光殿,闯入寝宫,一破门便大声训斥着所有人给退下。
姜知妤这些年来,在薛郁离的保护下一直被照顾得很好。
只是……
不知从何事起,或许是那一日召楚修辰前来,姜知妤总觉得,那个自己印象中温婉贤良的母后,那个爱女心切的母后,似乎与自己印象逐渐背道而驰。
“母后怎么来了。”姜知妤从凳子上起身,放下了手中的碗。
薛郁离见姜知妤面色红润,也能正常下地行走,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才道:“怎么,阿岁是嫌弃母后来的不是时候了?”
知道今日薛郁离前来带着情绪,姜知妤立刻软着嗓子道:“怎么会呢,阿岁喜欢母后来还来不及呢。”
“当真拿母后好糊弄吗?你倒是说说,你近来又在做些什么!”
薛郁离本就生气,闻见桌上那芳香四溢的酒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悉数将火气撒在它上头。
姜知妤就这样垂眼看着一口未吃的酒酿打翻在地,声音十分清脆。
“知妤,本宫以往是怎么告诉你的?你是公主,绝对不能做出任何掉价,有辱身份的事。如今倒好,你学会自己给自己造起谣了?你就恨不得全皇城的世家公子都知道,你属意那许兆元吗?”
薛郁离今日一身金线织就的碧霞罗,仪态却不似平日里那般端庄雍容,几个大幅度动作后,发髻上的饰物便随之铃铛作响起来。
她脚步顿了一下,眸色骤冷,“你当真是长大了,越发无理取闹起来了。”
姜知妤攥紧衣裙,一直在隐忍不发。
公主?
她从出生起,她的路还有自己选择的机会吗?
“造谣?那么在母后眼里,我究竟是什么?你的乘龙快婿,又该是谁?”
姜知妤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母亲好是陌生。
又或者,她的女儿早就死在了大婚当夜。
“儿臣不知为何母后生这么大的气。可是,儿臣不喜欢楚将军,儿臣就是看上了许大人,母后为何又要步步相逼呢?”
殿外,半夏与桑枝听见了碗盏破碎与争执声,不免惴惴不安起来。印象里皇后性情纯良,是宫中典范,仪态规矩从未让人挑出过漏洞,当真是位白璧无瑕的国母。
只是近来,不知姜知妤,连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能隐隐约约察觉,近来皇后的言谈举止,实在转变得过于突然。
若是说前一世,是姜知妤对楚修辰一见钟情,于是身旁的人对她谄媚洗脑楚大将军的好。那么如今,她的决心应该是很明显了,如今却反倒是薛郁离执着了起来。
姜知妤脑中竟又闪过一瞬那日屏风底下听得楚修辰说出的一番话来。
或许,自己的确不了解这个母后。
虽说薛家如今在朝政上如日中天,可后宫不得干政,薛郁离平日里也未曾对朝堂上的事上过心,不免又让姜知妤疑惑起来。
连姜湛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喜好自行安排,为何母后会如此生气?
“阿岁,纵使你在宫中多肆无忌惮,我们也从未从肃惩治过你,念在你还无知,我们不作计较。可如今,整个崇安城都在看你的笑话!”薛郁离说出这番话时,语气仍旧不依不饶,只待看见姜知妤垂眸只作聆听状时,她缓了缓语速,“母后是在担心你。”
“担心?看我的笑话?”姜知妤有时也觉得,或许是母女相处久了的缘故,薛郁离最是骄傲,不肯放下架子。她未尝不是。
“儿臣不觉得他们可笑话我什么的,即便我今日传的是太傅家的公子又能如何?他们只会去羡慕那位运气极佳的人,而不是说不到葡萄便说酸一般地妄议公主!”
“放肆!”
一只手从远处飞快扬来,只叫姜知妤木楞地立于原地。
她的脸颊疼的几乎麻木,嘴角也缓缓渗出了一抹血迹,耳朵更是一阵一阵的轰鸣。她这辈子,第一次受了耳光,是因为柳君君。
而这一次,竟是薛郁离。
“母后若当真那么喜欢楚将军,让六妹妹嫁给他啊,这样他照样是你的好女婿了。”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 这章心疼我的女儿五秒钟 QAQ
第13章
直到薛郁离大怒,破门而出,姜知妤才微微敛容,不紧不慢地蹲下,将碎成多瓣的瓷碗片一点点拾起。
指端略带颤抖,仍旧接过了那镇过冰后泛冷的碎片。
今日她的确有些过分了,可她仍旧不曾后悔。
若说这是寻常家母亲对女儿的关切,旁人或许会相信,只有在姜知妤这,她才能明白,什么是最是无情帝王家。
姜知妤的十日禁足很快便过去。虽说皇后动了大怒,但皇上终究是疼这个女儿的,因此即便受了罚,日常待遇也于以往分毫不差。
只是直到自己禁足解除后,姜知妤才依稀从宫女口中得知,姜汐宁因欺上瞒下,促使公主走失,在她病着的这段时日,六公主也在殿内禁着足。
姜汐宁许是畏惧皇后,因此不敢反驳,乖乖在殿内禁足一月,未曾将此消息传到姜知妤的耳中。
闻言薛家又新娶了新妇,以往这种能凑热闹出宫的时刻,姜知妤自然不会放过。如今她实在是没有任何兴致,可那毕竟是薛家,新郎正是自己表兄,她若是不去,恐又落得闲话。
姜知妤本想着让其余皇子替自己所挡一挡的,可无奈,太子前些时日才被调离崇安,前往百里开外的明州,此番倒是不能再帮衬着她了。
其实姜知妤也知道这些时日京中众人对她印象该是如何,本就只是想着来此酒宴,随意应付一番便先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