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替祭酒大人煎药。”江眠月想了想,抬头看向顾惜之,“顾斋长,一会儿等药煎好了,能不能请您帮忙送去给……”
“着实抱歉江监生,我得守着这家伙。”顾惜之也很是头疼,“陆迁这副模样,我不敢让人带他回举业斋,万一有个好歹,便是一条人命。”
江眠月一愣,这才想起还有一个陆迁。
她看向一旁的床榻,只见陆迁趴在那床上,手臂无力下垂,脸色惨白,他的衣裤已经被弄得破损到有些烂了,下半深(同音字)盖着白色的棉布,棉布上晕染了一片片红红黄黄的血迹与不知道是什么的药剂液体。
“刚刚你来之前,王大夫将药酒直接倒在他的伤口上。”顾惜之说起这个,都有些不适感,像是想起那个画面,频频皱眉,“原本陆迁已经晕过去,愣是被疼醒了,嗷嗷大叫,要自戕而死。”
江眠月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抿着唇眯着眼,有些不忍直视陆迁这具可怜的身体。
“也说不上来究竟是王大夫治病更要命还是公主的刑罚更要命。”顾惜之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先看着他,若是醒了,便给他喂些水,祭酒大人那边,还得劳烦你。”
“好吧,谢谢顾斋长。”江眠月也只得作罢。
她也并不是不想去送药,只是祁云峥那香不知道如何才能解,若是自己带着药赶去的时候,这巧他克制不住,自己便是送上门的鱼肉,任人宰割。
那些药并不复杂,王大夫将药弄好,医舍中便有现成的药炉,江眠月很快便煎好了药,装在碗里,放进食盒,准备给祁云峥送过去。
怎料,她刚走到门前,一开门,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着实抱歉,是我不小心。”那人说。
江眠月微一抬头,却撞上了裴晏卿那双平静温和的眸子里。
她便见裴晏卿微微一愣,眼眸中流露出些淡淡的光彩和惊愕之色。
“江……监生?你怎么,这副打扮。”裴晏卿话语间有些不太自然,眼神一时间不知道往哪儿放似的,但是他很快便注意到她身上的点点暗红色,辨认出那是什么之后,微微蹙眉道,“江监生,你受伤了吗?怎么身上都是血迹?”
“一时间来不及换衣裳,这是祭酒大人的血迹。”江眠月解释道。
“祭酒大人受伤了?”裴晏卿惊愕道。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手边还扶着一位陌生的监生,那人脸上绯红,似乎正在高热之中,身子十分不适的模样。
“这是同窗的监生,偶感风寒身子不适,我送他过来瞧瞧。”裴晏卿见她目光疑惑,主动解释。
这不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江眠月这便有了送药的人选,她眸光发亮,看向裴晏卿,“你能帮我个忙吗?”
……
夙兴斋的厢房中,祁云峥打开窗户,他身着白色亵衣,发丝披散在身后,缓缓用清水擦拭双手。
清新的空气缓缓进入房中,微凉,祁云峥整理好一切后,慵懒的靠在床边,心中的躁动依旧不熄。
还不够……
那香着实霸道,一时半会无法停息,只能等时辰过去,慢慢地熬。
祁云峥无言,拿出一本杂书,随意翻了几页,便听到外头传来敲门声。
他心中一动,缓缓道,“进来。”
厢房门打开,他缓缓抬眸,翻书的手指却狠狠一顿。
裴晏卿站在门口,手中拎着一个食盒,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祭酒大人,学生打搅了。”
祁云峥目光冷冷看着他,“何事?你怎么会来此。”
“回禀祭酒大人,学生承江监生所托,来给祭酒大人送药,她说她过来多有不便,还是让男子来此地比较合适。”裴晏卿老老实实,原原本本的将江眠月的话转述,稍稍一抬头,却见祁云峥冷眼看着自己。
他背脊一凉,又重新低下头。
祁云峥便见他如翠竹般静静站在原地,俊逸平和,温和如玉。
作者有话说:
祁云峥:呵。
祁云峥原来的预想:眠眠喂我喝药,眠眠替我上药。
祁云峥面对的现实:情敌の关爱。
还有一更,也是昨天的同一时间。
(1)药方来源于《杂病源流犀烛》略微更改化用,主治:清热泻火,滋肾养阴,主虚火迫精。
一些别的话:今天摸鱼在大眼仔写了个小剧场,祁云峥和上本男主赵云屹的闺蜜电话梗,感兴趣的可以移步去看一下。大眼仔叫,晋江-白清溪。
么么哒!
第三十五章
见裴晏卿不吭声也不敢动, 祁云峥缓缓垂眸,面色冷淡,“进来。”
“是,祭酒大人。”裴晏卿拿着食盒上前, 他见祁云峥衣着单薄, 领口有些低, 露出了精致的锁骨,一看便容易着凉。
他唯恐外头的凉风吹着祁云峥, 进门之后便立刻关上了房门, 然后小心翼翼问道,“祭酒大人, 需要将窗子也关上吗?”
“关吧。”祁云峥语气淡淡。
裴晏卿将窗子也关好了, 便拿着药来到祁云峥跟前, 将依旧温热的药放在他的手边。
这一放,他的目光却顺便落在祁云峥的手掌上。他的手掌似乎被什么东西划伤, 又被清水洗过,虽然有些地方还在浅浅的冒出血迹, 却能清晰看出那伤口极深,有些可怖。
裴晏卿眸光一动, 有些不解这伤口是何处而来,但他也不敢问, 只将药放下, 轻声问道,“祭酒大人,还有什么需要学生做的?”
“将那边的药酒和细布拿来。”祁云峥单手端起药, 喝了一口。
裴晏卿立刻去拿了, 利索的将东西放在他的手边。
祁云峥静静端详着他。
沉稳, 明事理,助人,沉得住气,不卑不亢,长相也是上佳。
祁云峥缓缓开口,“‘彼之理是,我之理非,我让之;彼之理非,我之理是,我容之。(1)’为何意。”
裴晏卿一愣,细思片刻,道,“他人若有理而我无理,我便该让着他;他人无理而我有理,我则要容忍他。”
“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2)。”祁云峥又道。
“对别人不能求全责备,对自己要严格约束。”裴晏卿回应。
“裴监生之见,这两句可有道理。”
“回禀祭酒大人,这两句甚是有理,学生当以律己为先,严格约束自己。”裴晏卿低头抱拳,“多谢祭酒大人教诲。”
“不错。”祁云峥淡淡看着他,“身为斋长,当以学会忍让,君子动而是为天下道,(3)是为对你的期盼。”
“是,祭酒大人!”裴晏卿眼眸微亮,“学生定不负祭酒大人期望。”
祁云峥浅浅一笑,“今日多谢你,回吧。”
“是,祭酒大人。”
江眠月一直在医舍等着裴晏卿,顺便帮裴晏卿照看那位染了风寒的同窗,那位无辜的同窗被王大夫诊过脉后,扎了两针,却猛然间晕倒在地,顾惜之赶忙和江眠月一起,将他也扶上了一旁的床榻,顾惜之累得一头的冷汗。
“造孽啊。”顾惜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感叹道。
“刘大夫人呢?”江眠月问。
“我刚刚问过,今日她刚好回家探亲去了,往常都是住在国子监的,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可以去找她,今日例外。”顾惜之解释道。
“好吧。”江眠月无奈,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今日这几位也算是撞上了好日子。
不久后,裴晏卿回来了,他拎着食盒和空碗来到江眠月面前,率先道,“多谢你帮忙照顾这位同窗。”
“你可别谢我了。”江眠月愧疚不已,“你的同窗刚刚被王大夫扎了针,现在已经晕过去了。”
“什么?今日是王大夫?”裴晏卿才想起这档子事儿,面色蓦然变了,喃喃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全,这不怪你,江监生。”
“那现在如何是好?”江眠月问。
“我稍稍懂一些治疗风寒的方子,一会儿去替他煎些药。”裴晏卿说到此处,注意到江眠月有些惊愕又有些意外的目光,不由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些简单常用的方子,做不得数的。”
“那也很厉害。”江眠月笑着说,“今日多谢你了,对了,祭酒大人他身子如何了?”
“祭酒大人喝了药已经好了许多,正在房中看书。”裴晏卿据实回答。
“他没说什么吧?”江眠月问。
“问了些工课方面的问题,其他的没有多问。”裴晏卿道。
“这种时候了还问工课?”江眠月觉得有些离谱,不过想到祁云峥平日里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似乎又觉得没有什么意外之处。
“江监生,你如今这样子……还是先照顾照顾自己吧。”裴晏卿声音中带着些温和的笑意,“现在诸位监生已经去学堂了,你这样不会有太多人看见,赶紧回去吧。”
江眠月低下头,这才想起自己的衣着打扮和身上的血迹,与这国子监有些格格不入,她面色一红,道,“你提醒的是。”
裴晏卿见她面色染上浅浅的红,一身女子装扮不说绝色,也着实是惊艳非常,绝对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他心中缓缓一颤,心中仿佛有个小芽儿被施以露水灌溉,缓缓的冒出叶子来。
江眠月离开后,顾惜之意味深长的看了裴晏卿一眼,裴晏卿发觉他的目光,耳根微红,不动声色的坐在同窗身边,用温水拧了帕子放在那病人的额头上。
“江监生是个很好的姑娘。”顾惜之忽然开口道。
裴晏卿微微一愣,看向顾惜之,浅浅一笑,“是啊,太过耀眼。”
“此次去公主别院,和乐公主想让我们在皇上的寿宁节上演一出戏本。”顾惜之看了裴晏卿一眼,意有所指。
都是聪明人,裴晏卿知道他后续有些话要说,便接过他的话茬,“什么话本?”
“梁祝。”顾惜之缓缓道,“江监生被公主亲自点名为祝英台,今日她身穿女子衣饰,便是公主殿下给的。”
裴晏卿垂眸,给同窗额头上的帕子细致地翻了个面,半打趣道,“顾斋长不会是……”
“没错。”顾惜之道,“我便要饰演那梁山伯一角。”
“该说恭喜吗?”裴晏卿感觉到他的不情愿。
“不该。”顾惜之苦笑了笑,“你应当明白我的苦衷,公主并非好相与的,她如今盯上我,区区监生,没有丝毫办法,如今我还未卒业,还未有官职,她拿捏我轻而易举,这是我的顾虑。”
“顾斋长的意思是……”裴晏卿仿佛猜到了他想说的,眼眸动了动,有些动摇之色。
“你若是愿意做这梁山伯,我有法子。”顾惜之看着他的眼睛,“你若是不愿,我便不扯你下这浑水了。”
耽误了大半天的时间,江眠月回到勤耘斋五号厢房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
她疲惫的换上干净衣裳,将那沾染了血迹的衣裳洗了。
那血迹比一般布料上的衣裳更加难洗一些,江眠月怕弄坏了衣裳,又不敢用力,只小心翼翼的用皂轻轻地擦拭,耗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祁云峥的血清洗干净,等衣裳洗完,天也黑了。
祁云峥难缠,连带着血也难缠,江眠月累得腰酸背痛,扑倒在床上休息,刚躺下,便听到外头传来了兰钰和尹楚楚的说话声。
“今天的九章算术好难啊,人为什么要学算术啊!”兰钰哀嚎着,“以后为官难道还要用到方田法吗?”
“当然。”尹楚楚的声音略显无情,“且不说日后为官,在国子监读书时,也时常有历练,便要用到此法去丈量田地,各处都要用到,一定要掌握才是,不然以后有的是麻烦。”
“啊……”兰钰欲哭无泪。
江眠月躺在床上,原本已经要困得睡着了,如今听到她们二人的话,僵硬着坐起身子,心中生出一股绝望。
这么重要的课,她居然错过了!
门被兰钰打开,江眠月看着来人愣神。
兰钰见江眠月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自己,吓了一跳,“眠眠,你怎么了?一脸被糟蹋了的模样!”
江眠月闻言,睫毛一颤。
尹楚楚一掌拍在兰钰的肩膀上,“你又偷偷看那小人书!”
兰钰悄悄吐了吐舌头,上前关切问,“听闻其他堂的监生下午便去上课了,你怎么没回来啊,发生什么事?姐……大公主没有为难你吧,我听说她要你们演戏本?”
江眠月点了点头,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部分,省去了祁云峥中香的那一段。
“祝英台!哇!”兰钰十分兴奋,“你这么好看,到时候一定极为瞩目,谁是梁山伯啊?”
“顾惜之。”江眠月的心思全在那九章算术上,“不说这个了,今日的笔记你们有吗?借我看看。”
这日晚上,江眠月挑灯夜战,与尹楚楚一块奋战到子时,这才昏昏入睡。
兴许是太累,江眠月沉沉睡去,一夜无梦,只临清醒时梦到自己站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之中,用一根小小的尺,要量数万亩田地。
她喘着气坐起身,顿觉晕头转向,头脑发胀。
“你还好吗?”尹楚楚跟她一到前往敬一亭时,在路上便发觉江眠月有些没精神,“要是身子不舒服,便回去歇息,你近日太累了,就没见你睡过几个好觉。”
“无妨,我要去上课的。”江眠月摇了摇头,坚持道,“今日又有九章算术,我一定不能再错过了。”
尹楚楚皱眉看了她一眼,“别硬撑。”
“嗯。”江眠月拍了拍脸颊,勉力打起精神来。
今日,六位斋长只剩下五位,却没见到顾惜之,其他几人也没有太过在意,毕竟顾惜之时常有事忙碌无法前来,见不到也属正常,只有裴晏卿低垂眼眸,一反常态,也没有跟其他几人打招呼。
过了片刻,敬一亭东厢房门开,祁云峥静静的扫视他们几人,随口问,“顾惜之呢?”
“回禀祭酒大人。”开口的是裴晏卿,他蹙眉,声音严肃,“顾斋长今日清晨摔断了腿,刚送去医舍。”
江眠月惊愕地睁大了眼,其他几人也都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作者有话说:
梁山伯1.0版本时代结束,即将开启2.0时代。
(1)彼之理是,我之理非,我让之;彼之理非,我之理是,我容之。出自《格言联璧·接物类》
(2)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出自《尚书·伊训》
(3)君子动而是为天下道。出自《中庸》,原文,君子动而是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是为天下则。“ 君子的举止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的先导,行为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的法度,语言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的准则。”
这三句简而言之,就是祁云峥对裴晏卿的PUA组合拳。
宝贝们明天见!
第三十六章 (一更)
祁云峥站在桌前, 背着手,与平日里相比,显得有些憔悴,面色略有些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