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你真的能帮我修好它吗?”
那名提议的女弟子,都被她毫无预兆、汹涌而出的眼泪给吓到了,赶紧用衣袖帮忙擦拭,像是哄着一般说道:“自然愿意,我是器修,做些修复的事情不难的。你既然帮了我,那我一定尽心竭力!”
得到了确切回复,鹿晚游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长久积压在心里的委屈,好像突然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泄的口子,一下子全都倾泻出来。
“谢谢,真的谢谢你愿意帮我……”
她哭得声音颤抖,浑身无力,差点连琴都抱不住。
“这是我父亲给我的礼物,我却没能将它看护好,害它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还想了好多办法,却始终没法修理它,都已经绝望了。你若是愿意帮帮我,我真的太感激了,太感激了……”
在她伤心的哭泣声中,身形依旧高大挺拔的百里渊,紧紧咬住牙关,面色铁青,一双冷眸直视前方,也不知道究竟在生谁的气。
第19章
哪怕处于情绪激动的发泄时期,鹿晚游的哭声也是细细小小的,不似孙萝,嚎得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听见。
但就因为她更克制,语调悲切,在夜晚杂乱寂静的院落之中,听来尤其可怜,令周围人都有些不忍。
那器修女弟子更是心急,她没想到自己的感激,还牵引出这样一桩伤心事,听过之后越发心绪激荡,觉得自己责无旁贷。
“师妹莫哭,既然此琴如此重要,就算我本事不行,我还可以去找其他师兄师姐们一起来帮忙,我们炼器堂一定尽量将它修好的!”
能得如此助力,鹿晚游心中的感激无法言说。
好似这些日子积攒的辛苦,都是为了成全这一刻,也都是值得的,她并没有像个傻子一样做无用功。
人还在抽泣不止,脸上沾满了泪水,却又忍不住露出欣慰的微笑:“谢谢,我不求它跟以前一样琴音精准,只求你们帮我复原外形就行。等它修好,我再也不乱用它了,一定把它好好安放在家里,当做对父亲的怀念……”
在这一顿哭泣和安慰声中,时间越发晚了。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你们一起将她送回去,路上小心。”
在场能有权利指使别人的,自然只有百里渊一人,他已经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双眼也从盯着虚空中的某处,转为紧紧闭合,没有人知道,此类表情下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得了命令,大家自然立即行动起来。
两名女弟子将鹿晚游并另外两人,一起送出院去,剩下的人则在悄声讨论之后,继续收拾这杂乱的院落。
空闲下来的,又只剩下百里渊跟孙萝了。
孙萝的手还被仙法给捆着,以她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抵挡住百里渊的手段,逃跑挣扎都是没有意义的。
尤其是不久前,划过她脖子的那一剑,不论百里渊是不是故意的,都第一次让她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她再也不敢有其他心思了,只能小心观察百里渊的表情,猜测在他皱眉闭目的时刻,适不适合开口求饶。
“师兄……”
方才鹿晚游哭得楚楚可怜,惹来大家心疼,这也给了孙萝一丝灵感。
她一边打心眼里厌恶,一边又觉得是个可学的办法,马上换一张泫然欲泣的脸,比自己平时用来哭诉撒娇的样子,还要多几分哀怨悲伤。
“这件事我知道错了,我也是昨天没打赢她,才一时糊涂……你放开我好不好,我保证以后都不会这样了。现在这么晚了,我脸上的伤口也好疼,想回去休息。”
可怜卖到了极致,错误也直接承认,孙萝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够好,百里渊怎么都该动摇了。
孰料,听完她的话,百里渊确实重新睁开了眼睛,却不是同意放走她,反而是——
“既然认错,那我便送你去刑堂。”
这个结果跟孙萝所想完全不一样,她嘴巴大到能塞进去一颗鸡蛋了。
刑堂是个什么鬼地方,那时犯错的弟子们受罚之处,师兄怎么能把她送去那!
“我不!”凄婉装下去,孙萝一下子激动起来,却是真心想哭了,“师兄你看看我的伤啊,我比她们几个伤得都要重,还很疼!不赶紧处理万一毁容了怎么办,父亲知道了肯定会很伤心的!鹿小姐她有父亲,我也有啊……你怎么能这对我。”
她闹任她闹,百里渊只当没听见,伸手将她身体转过去,推着向前走。
“脸上的伤让刑堂弟子帮你处理,孙长老那边,我也会亲自去禀告,不让他担心。你安心受罚就是。”
*
鹿晚游没有直接回去,而是亲自将琴送到了那个器修师姐的住处,又同她说了一会话,吃了点果腹的东西,得到许多安慰之后,整个人好似重新活了过来,才满心欢喜地踏月归家。
今天一天下来,她哭了很长的时间,像是将身体里的情绪和泪水都倾泻尽了,照理说现在应该已经困顿不堪。
可实际上,却因为身体另外填塞进一股好大的喜悦,反而整个人浑身轻快,步履矫捷,便是再去清扫后山估计也不在话下。
一路开心自在往住处走,鹿晚游转过巷道,看向屋子门口却陡然一惊。
她发现大门旁边的墙上,似乎倚靠着一个修长的人影。
灯光昏黄,那人的大半身形,都被屋檐投射下来的浓浓阴影给遮挡住了,看不太清楚。
尽管有些眼熟,心里马上蹦出一个名字,但鹿晚游又觉得不太确定了,因为那人不像是能安静站在门口等人的样子。
“谁?”
她没敢走近,只是远远地站着出声询问,也不知道这奇怪的人半夜前来所为何事。
人影动了,扭头看过来,熟悉的面部线条在鹿晚游的眼中逐渐清晰。
“你吵什么。”那人说着,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和不开心。
还真是他!
若换做是旁人,鹿晚游的反应还没这么大,一听见是百里渊的声音,她立即收起脸上的高兴表情,越发不想上前了。
自己才说了一个字,哪里就吵,这人真是从头到尾,不讲一点道理。
“分明是你大半夜在这里吓唬人,怎么是我吵。”
阴影里,百里渊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像是比这片漆黑的阴影更加幽暗:“我站在这里动都没动过,吓唬谁了?”
方才接话完全是嘴快了,辩解完毕鹿晚游才意识到,她心里对百里渊的气可还没有消除呢,现在的好心情跟他更是毫不相干。
这样的人,在琴被修好之前,她暂时是不想跟他说话的。
居然还反过来说她的不是……他若执意要靠在这墙上,就让他靠好了,左右与她无关。
定下主意,鹿晚游在他如有实质的目光中,硬顶着平静不在乎的脸色,上前一言不发打开了自己的屋门,转身进去便随手要将门关上。
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却没料到还有比她反应更敏捷的。
门还未合拢,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便硬生生地撑在门上,带着不由分说的力道,阻拦下了她的动作。
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的,鹿晚游蹙起眉头,不服输的也在手上加大了力道。
可两人之间的力量终究悬殊,她哪是百里渊的对手,她这边手脚并用暗暗使劲,那边人单手都有盈余,眼睛都未眨一下。
累了一天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鹿晚游只好放弃,门依旧抵着,不甚高兴地问他:“你要做什么?”
百里渊从来都是目的明确之人,他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成。
今夜突然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想单独找鹿晚游谈一谈,在把孙萝送去刑堂之后,他马上便折返来这边。
结果屋子里黑灯瞎火,人影都看不见,他就只能无聊地站在一边等候。
许久,要等的人终于慢腾腾回来了,脸上舒心的表情顶替掉了之前哭泣时的哀伤,百里渊觉得,或许可以开启一个不错的谈话。
可这人的下一个动作,就是要将他关在门外面,理都不理,与白日在山上那是如出一辙。
百里渊冷哼着笑了一声:“待客之道呢?”
鹿晚游心里本就气他,也怵他,哪怕放在大白天,都不敢将他放进屋子里,更别提现在是晚上。
见他还坚持推门,她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有事情可以明天再说,哪有客人这么晚登门拜访的……”
冷漠的眸子再一次眯缝起来,显示出百里渊此刻十足的不悦:“你知道我在这等了多长时间吗?”
若不是事出有因,他根本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结果还要吃闭门羹,这可是绝对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稀奇事。
“……”
脸颊皱成一团,鹿晚游当然清楚自己这种行为算得上十分无理了,可人她是真不敢放进来。
只能心虚地再问一遍:“那你究竟有什么事情呀?”
抬高下颌,百里渊不满地俯视着她:“你确定要这么跟我说话?也行。”
说完,他突然扭头朝另外一边看过去。
巷道拐角不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像是有人正在走近。
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鹿晚游的心也一下子悬了起来,想看又不敢探头朝外面看。
要真有人过来,让人看见她跟百里渊这么晚了还在住处的门口说话,可不得了……想想这个场景就让她脸红又尴尬。
“那、那你先进来吧。”
实在是迫于无奈,鹿晚游只能迅速转换态度,僵着脸色将门缝打开一点,赶紧把人放进来。然后砰的一下,立即将门关上,生怕慢了一步就被外人察觉。
“呼……”凝神听听外面,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鹿晚游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抚了抚心跳,正想回头叮嘱百里渊等会说话的声音小点,说完了就快点走,却发现这人居然比她这个主人还要自在,此刻居然已经燃起烛火坐在桌边了,根本不需旁人招待。
倒是鹿晚游她自己,因为原本就不宽敞的屋子里,凭空多出来这么一个身形高大、压迫感极强的男人,还是她一心喜欢过的……此刻根本就不敢随便靠过去,只好一直呆呆地在门口站着,宛如一个守门人。
主客的身份竟完全颠倒了。
百里渊只回头淡漠地瞧了她一眼,便将她的紧张和局促全都看在眼中,他也不说话,单独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稳稳当当放在了桌上。
深夜独处一室,即便被他周身极强的气场压得浑身不自在,连脑子也逐渐慌忙,鹿晚游还是意识到了,这个小瓶应该就是百里渊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
“什么东西?”她问。
“药。”
看瓶子的形状,鹿晚游就已经猜到了,百里渊会拿出来放在桌上,也多半是准备送给她。
想他在门外等候这么久,居然是为了给她送药。
与上次自己主动送他点心却遭遇众人嘲笑的场景作为对比,此刻无疑是值得开心的,鹿晚游的心跳也确实突然加快了一拍,难掩这种被弥补的激动。
但是她的脑中,此刻还纠缠有其他复杂的情绪,很快便将这种欣喜压制下去。
她不缺药,缺的是一句道歉。
第20章
小小一间屋子,百里渊处在最中心的区域。
他虽然坐着没动,浑身上下自动散发的威压却已经强势侵占了室内的所有空间,让鹿晚游这个主人都不敢随意上前。
她微微侧身过去,不再直视他的背影,似乎这样做就能让自己更冷静一些。
“我要药做什么。”她故意低声说。
百里渊回头觉得好笑:“你是在问我?”
他的视线慢慢滑过她宽松飘逸的白色衣袖,最终落在了那双被袖子遮住大半、只露出顶端纤细指尖的莹莹玉手上。
“我都看见你手掌有伤,你总不会自己没察觉到吧。你说药能做什么?”
被他盯得越发不好意思起来,鹿晚游控制不住心中的慌乱,连忙将手指蜷缩,全都藏进衣袖里面躲避他的目光,同时声音也不自觉变得干巴巴。
“我已经上过药了。”她说。
上过药,就意味着不需要他来多操心,难得好心送点东西,现在居然有被当面退货的风险,这对百里渊来说,可又是一件罕见的稀奇事。
他的耐心并没有多少,尤其在面对这个不识好歹的世家女时,只想感叹她为何不能跟之前一样,听话一点。
百里渊的眉头皱起,面色也变冷峻了些,他并不接受拒绝,反而要更进一步。
“沐浴后沾了水,你现在应该重新涂一遍。”
语气听来冷静,却一点也不像是在送药关心人,反而带着一种上位执掌的态度,这是命令。
心底的最深处,虽然感激他送药的举动,但鹿晚游所求的并不是这个。
现在听他不仅不道歉,语气居然趋于恶劣,她也没了好声气,头越发转了过去不看他,别扭说道:“我有药,不需要你来送。”
果真这么想的,百里渊冷冷哼过一声,盯住她扭开的侧脸,直言道:“这就是鹿家的教养?我站在外面浪费的时间,我拿过来的良药,就如此不值一提,鹿小姐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
这激将法可谓是戳进了鹿晚游的心里,一下子让她有些下不来台。
她本就是因为情绪在故作倔强,不大的事情若牵连到家族,实在不应该。不管百里渊如何,她在飞星洞天这边,都不应该丢家族的颜面。
想了想,明知是计,鹿晚游也只能不甘愿地叹气定神,然后鼓足勇气缓步走过去,伸手将那小药瓶拿起来。
“好吧……”
她尽量恢复成以往那个知书达理的温和模样,“多谢百里师兄辛苦送来的药,我稍后会用的。现在时间这么晚,师兄事务繁忙肯定也累了,不如尽早回……”
客气的逐客令还未说全呢,她拿药瓶的胳膊,居然就被百里渊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给紧紧按在了桌上。
鹿晚游的反应始终不及对方快,一下被这突如其来的过分举动给吓呆了,几乎连掌心的药瓶都握不住,还不得不半歪着身体,瞪大眼睛看向他。
半晌之后,才想起来要抗争:“你——!”
这人说话做事怎么一点章法都没有!
又一次跟百里渊离得这么近,甚至还被迫有肢体上的接触,哪怕他紧紧捏住她手腕的动作,隔着一层衣袖的布料,也依旧让鹿晚游在眨眼间便红透了脸颊,连呼吸也没法保持之前的平稳了。
“你、你干什么……放开我……”
她着急的样子好像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机,马上就要哭起来似的,偏偏又碍于半夜三更夜色浓重而不敢大声,导致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很微弱。
看起来就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幼兽,只敢伏低哈气却并不敢真的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