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当然是越有背景越好,她亲女以后也越有前途。
沈央央六点下晚自习,傅植业和傅老爷子已经在家等着了, 傅楠要收拾的东西不多,都是生产后各方面送到病房的, 贵重的早就收到了傅家。
“等宁宁满月之后,家里再办个宴会, 请一些你小时候玩得好的小姐妹……”钟沛宜乐呵呵的说。
其实这么久过去了, 傅楠在圈子里哪里还会有记得他们之间感情的姐妹?她只是想减轻一点傅楠心里的陌生感罢了。
这时候周红梅凑过来, 目光凝在摇篮里的傅瑞宁身上,越看越欢喜,尤其是和家里的那个一对比,这个有多招人喜欢,家里那个就有多遭人讨厌,她可得趁着这个机会多看几眼,以后他们母女团聚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方便了。
傅楠一开始还疑惑周红梅怎么这么亲宁宁,毕竟这个大嫂是什么性格她很了解,但后来发现她对小朋友没有恶意,似乎只是单纯的合眼缘,也就随她去了。
最近这段时间,她身边的人对她的态度变化都很大,她已经习惯了这一点。
倒是钟沛宜,她目光淡淡的看了周红梅一眼,她是知道周红梅为什么这么喜欢宁宁的——无非是误认为这是她的亲女儿。
傅家是有点背景,但也不是什么事都敢做,这种事情就算当场抓了个现行都很难判罪,更何况他们手里还没有证据。
钟沛宜不打算做什么,周红梅既然误会了那就让她继续误会下去好了,她这几天发愁的都是怎么让傅楠离开袁家。
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傅家人要走了,周红梅还对秦瑞宁念念不舍,“宁宁真乖啊,等着大姨以后来看你。”
她说这句话是想袁云邀请她上门做客,大家都是亲戚,没想到傅家人根本不接茬,下楼后在车前客气的和她道了别,紧跟着就开车走了。
留周红梅一个人站在路边,看着开远的小汽车,一面觉得这轿车真气派啊,一面得意还好当初换了孩子,现在享受这些物质条件的是她的亲女。
三院离傅家住的大院儿有点距离,小汽车一路开过去,傅楠看着车外的景色越来越陌生,直到到了大院儿门口,她才感觉到了一点熟悉感。
为了安抚她,这几天傅植业和傅易真都尽量做到每天早点回家,沈央央也是放学后大多数时间和傅楠待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冥冥之中是沈央央改变了两人命运的缘故,傅楠和宁宁都十分亲她,尤其是宁宁,别人怎么逗她她都一律闭着眼睛睡觉不理人,但只要沈央央一说话,小家伙立马睁开葡萄似的大眼睛,萌萌的看向声音的方向。
“宁宁喜欢小姨呢,对不对?”
大院儿里有一片小靶场,里面不是真枪,平时多半是各家的子弟在场上练手,玩儿着发泄精力,沈央央小的时候还被陆钟他们带着手把手教着打枪,后来是她嫌费手,再加上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这才不常来这块地方。
但沈央央听钟沛宜提过,傅楠小时候被傅植业逼着操练,她又不服输,常常一个小女孩儿在靶场待到天黑,一遍遍瞄准射击。
今天小靶场里只有一小波人,四五个的样子,沈央央选了一把枪递给傅楠,“楠姐你要不要试试?”
傅楠原本想说不,她一个家庭妇女,怎么会打枪呢?
但摇篮车里的女儿偏偏在这时候发出了一声咿呀,似乎是在鼓励她一样。
傅楠接过了枪,对着靶子比划了几下,她没扣动枪把,转头看沈央央——沈央央似乎并不在意她打或者不打,也不在乎她是不是会出丑,目光全放在宁宁身上。
傅瑞宁仰着头努力看向大人们,沈央央学着她的样子低头睁大眼睛,一大一小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在比谁睁着眼睛的时间长。
傅楠心里松了一口气,初来乍到这样一个家庭,和她以前的成长环境完全不一样,她当然会慌,会怯场。
她原本就不是能言善道的性格,这几天只不过是越发沉默了。
拿起手里的枪,傅楠又奇妙的感觉到了那种熟悉感,仿佛是经年之后,一遍遍射击的肌肉记忆还留在她的身体里,她听钟沛宜讲过,她以前是很不服输的,部队里多少人怕傅植业,但她在面对傅植业给的压迫时,也执意不服输。
她不服输,傅楠想,十岁那年在边境什么都不记得的醒来时,她就不服输的想活下去,她曾是很锐意的,只不过后来在生活年复一年的打磨中忘记了。
“砰!”第一枪,子弹偏离了方向,连靶子都没有摸到。
“砰!”第二枪,傅楠调整了姿势,打到了最外面的那一环。
“砰!”第三枪,比第一枪还不如。
她或许曾经是真的一遍一遍的练过射击,傅楠感到一股久违的快意,她似乎天生就知道怎么才能射中靶心,只是动作跟不上眼睛。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但傅楠没感觉到,她的额头上全是汗水,眼睛眯了起来,眼里只有最前面的靶子,一遍遍灌入子弹,拉枪,对准,射击。
因此她也没注意到周围越来越静,原本在旁边打着玩儿的那群少年少女,此时都全神贯注的看着她打枪。
看着她从最开始第一发的连靶子都打不中,到现在枪枪都在七八九环之间。
最后一发,傅楠下意识的调整了一个最佳姿势,对准靶心,“砰!”,十环。
周围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叫好声,傅楠打中后嘴角带笑,抽回枪对着枪口吹了一口气——这个动作做完后她愣了愣,她不是张扬的性格,这种动作就像电影或者动画片里,总之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该出现在钟沛宜给她看的,那个十岁的小傅楠身上。
傅楠感到有些尴尬,她下意识的用目光去找沈央央,却发现她嘴巴微张,眼神有点震惊,而宝宝显然也是跟她学的,小嘴巴张得比她还大,眼神比她还震惊。
沈央央说,“楠姐你真厉害啊。”
她之前是听钟沛宜提过傅楠在射击方面的天赋,她小时候似乎是为了向傅植业证明女孩子并不比男孩子差,军事方面的各项成绩都很出色,所以傅植业工作的时候偶尔也会带着她,那时候傅家人是真的对她寄予了厚望。
不过沈央央听的时候一直以为钟沛宜是带了点亲妈滤镜的,直到现在她才发现,那些描述竟然一点也不超过。
旁边那群少年少女也跟着起哄,“楠姐牛逼!”
“沈央央你楠姐之前是部队的吧?怀孕退伍了?”
他们眼里都是好奇,沈央央的楠姐,那不就是傅家刚回来的大小姐?这是圈子里最近的大事,谁都知道傅家死了的那个女儿,最近又回来了。
早就想见见傅楠真人了,没想到本人这么够味儿,傅楠打枪时十分帅气,再加上身份加成,这些大院儿子弟倒一点都没有排斥她的想法。
傅楠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快就接受她了,她其实很担心在这个阶层里的交际问题,怕自己在外面会遭到冷遇,让傅家人觉得丢脸。
沈央央大大方方的介绍她,“这是我姐姐傅楠,这是我小侄女傅瑞宁,小名宁宁。”
男生们都去打枪了,只有两个女生和他们留在原地,闻言亲近的叫了一句,“楠姐。”随即低下头去逗小朋友。
“小宝宝真可爱,一点也不哭。”其中一个感叹,她家里也有个小婴儿,跟个混世魔王似的,一碰就哭,娇气得不得了。
他们和傅楠其实没有共同话题——总感觉傅楠是妈妈辈的人,虽然好奇傅楠这些年的经历,但看沈央央的态度,就知道傅家十分维护这位才找回来的大女儿,因此也不好那么不礼貌的当面问她。
不过虽然不能问当事人的八卦,却可以讲讲其他人的八卦。
“沈央央,你最近下晚自习后,是不是还是和林定一起回家?”
“对啊,怎么了?”她和傅楠一起推着婴儿车,走到了一个阴凉点的地方。
其中一个压低了声音,“那你知不知道他继母嫁进来的时候,带的那个苏向松?就是比林定大了一岁,又随母姓的那个?”
“你最近都没感觉到林定的情绪变得低落吗?”
沈央央一头雾水,“他为什么要情绪低落?因为苏向松?”
“哎呀,你笨啊,大院儿里之前就在传苏向松是林定同父异母的哥哥,比林定还大一岁呢,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另一个补充,“听说林叔叔要给苏向松改姓,改成姓林呢,”她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这不是不是反向证明了苏向松确实是林叔叔的亲生儿子?”
当初林定的母亲去世之后,不到一年,林父就迎娶了新妻子过门,当时这件事在大院儿还被议论过一阵。
倒不是惊讶林父新娶的速度,毕竟林家夫妻俩的关系本来就不怎么好,惊讶的是林父新娶的这个女人,据说是他当年的初恋。
由此来看她带进家门的那个大了林定一岁,还随母姓的儿子就很可疑了。
不过这些都是他们私底下的猜测,林定生得好,学习成绩又好,虽然性格孤僻,但在圈子里女生们之间受欢迎度却不低,沈央央就听过小姐妹们时不时的议论他几句。
尤其他身世很坎坷——这就更能引发青春期女生的幻想了,似乎不止男生在年轻的时候愿意做一个骑士守护心上人,女生也会对特定对象产生一种怜爱心理。
他们说完之后,沈央央才想到这似乎是原书里的一段剧情,林定受了打击默默疗伤,苏柔找到他陪伴他,两人感情由此更近一步。
————
林定凌晨三点的时候突然惊醒,他又做了那个噩梦,打开床头灯后,暖黄色的灯光铺洒在室内,他起床接了一杯水,慢慢喝了几口平复情绪。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类似的梦了,梦里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色,窒息又粘稠的包裹着他,仿佛怎么挣扎也挣脱不开。
他父亲和继母已经睡了,整栋房子一片安静,林定想起晚饭的时候他见到的,他的继兄苏向松,他生得很白净,像他的妈妈,林定听过大院儿里的传言,他曾仔细观察过对方的长相,试图分析出和他父亲相似的地方。
可林定或许是天生不擅长做这份工作,他观察了很久,没觉得苏向松像林父,但也没觉得他们不像,他们五官上是有相似的地方,但这相似度太过似是而非,似乎是在任何两个人脸上都会发生,他因此也就对大院儿里的传闻将信将疑。
昨天晚上林定先吃完饭,他站起来打了招呼后离开餐桌,一切都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除了苏向松突然抬头朝他笑了一下。
林定感到一瞬间的不适,但这种感觉很淡,直到九点钟他洗完澡后,不经意间听到父亲和继母之间的谈话。
林父的声音很柔和,这是和他母亲说话时没有过的,“我吩咐了助理,下周就能把向松的户口转到林家,改成姓林,这下你满意了吧?”
“满意满意,你做的事情我哪里有不满意过?”
两人之间的氛围透着股熟稔的亲昵,林定想,原来正常的夫妻之间是这样相处的。
而苏向松晚饭时对他的那个笑,是因为户口即将转进林家。
其实林定不太在意这些,苏向松的户口就算转进来对他也没什么影响,他父亲和母亲是家族联姻,婚前早就签订好了财产协议,而母亲死后,她名下的基金房产珠宝等一系列财产,早就转到了他的名下,并且是由他的舅舅们在他成年之前代管。
至于父亲,他上面有爷爷压着,该给他的那一份同样不会少。
所以苏向松就算改姓林又有什么用呢?除了在对外的时候,能更加名正言顺的用林家这块招牌。
林定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但是晚上做梦的时候却又梦到了那一幕,他母亲自杀的那一幕。
林定的母亲吴玉熙是吴家唯一的女儿,上头有两个哥哥,家族里这一辈除了她之外全是男性,因此从小被养得不谙世事,长相幼齿化,爱穿蝴蝶结小裙子,说话做事也像一个小孩子。
她的心智其实是不成熟的,至少在许多人看来,吴家把她宠得太过了,二十岁的人做事却像十岁的小孩子。
吴玉熙很聪明,她不是智商不够,只是所处的成长环境限制了她,当什么异想天开的想法都会有人支持甚至尽力满足,人际交往上也常有堂哥亲哥在一旁过度保护的时候,人是真的很难长大的。
估计吴玉熙这辈子遭遇过的最大的挫折就是林定的父亲林封,她对林封一见钟情,偏偏林封不像她的哥哥们那样无限怜爱她,那时候的林封早就有了初恋女友,谋划着和她共度一生,不管成与不成,总之吴玉熙这样的小孩子风格不在他的审美之内。
但偏偏他最后却是和吴玉熙结了婚。
这是他们悲剧的开始,林定长大了了解这段往事后,时常这样冷静的评价,林封不喜欢吴玉熙,吴玉熙的心智又不够成熟,无法正确的看待丈夫不喜欢自己这件事,而偏偏她又在这样的状态下,生下了林定。
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怎么能负担得起另外一条小生命?
在林定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和他妈妈的角色就几乎是颠倒的,吴玉熙很爱林定,但她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常常还需要小林定来安抚她的情绪。
林定关于小时候最多的记忆,就是他爸爸不太爱回家,他妈妈常嘤嘤嘤的抱着他哭,一边哭一边充满希冀的问他该怎么办,仿佛是期待他能够像她的哥哥们那样,站出来给她做主。
她是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公主,林定有一次读童话书的时候突然意识到,随即又模糊的想到,这样的公主如果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是离不开旁人的爱和照顾的。
人类社会为了运转下去,仔细界定了成年和未成年的界限,这给了幼生体一个学习到生存本领的缓冲期,让他们更容易在这个世界上存活,而动物世界里失去了庇护没有新手保护期的幼崽,大多数一出世就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吴玉熙的新手缓冲期已经过了,成年人的世界已经向她张开了血盆大口,但她自己却还以为自己还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宝宝,只是疑惑周围人的态度怎么变化得那么大。
林封为什么不能像她的哥哥们那样照顾她喜欢她?
林定智商高,又被迫早熟,他当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自己才真正是个孩子,根本不能给予吴玉熙她所需要的照顾。
如果他当时足够大就好了,在浴室发现吴玉熙自杀之后,林定曾这样想过。
他不讨厌吴玉熙,因为她是真的爱林定,只是客观条件限制了她对林定的爱,他也不讨厌林封,因为林封确实没办法爱上吴玉熙。
在这整件事之后,林定唯一能感到一点温度的事情,就是每天下午三点半放学后,林家的门铃准时被按响,然后一张雪白的小脸出现在他卧室门前,不是很乐意的递给他一个装着炖汤的保温桶。
那是小团子时候的沈央央,扎着羊角辫,脖子上还系着红领巾,回来后书包刚放下,就被钟沛宜催着来给他送汤。
她的表情很鲜活,没有一般人脸上的同情,仿佛并不觉得他遭遇了这种事情很惨,满心只有想要赶回去做完作业,再出去玩的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