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跳动的心脏,果然不是你的吧?”
这时,恶魔才施施然的将后仰头颅重新翻转过来正对着他,无数蜿蜒的血痕自上而下的,将他的脸分割成了不等的数块。
“我分明记得,一百年前的你是没有心脏的。”恶魔银色微卷的头发被染成了红色,在微风里轻轻晃动着。
阿尔面无表情的将贯.穿这具身躯的触肢再度拔了出来,一直没什么变化的呼吸终于变得有些紊乱起来了。
被魔法攻击重创后的伤口在愈合的过程中会极为痛苦,并且缓慢。
“让我想想,还有什么来着......”随着恶魔的声音落下的,还有他看似杂乱无章的攻击。
他的身躯看似比阿尔被破坏得还要严重,但再度发起攻击时,他依然那样迅速,果断,且致命。
“啊,对了,你那时候身边还有一个人类。”
恐怖的炸裂坍塌声并没能掩盖住恶魔充满恶意的声音。
“从那个人类身上,我抢夺到了最大的一块魔王之心的碎片。”
这些尘封的记忆一旦被打开了闸门,剩下的便像是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加夫列来回想起了更多的细节:比如那是他在独自踏上狩猎魔王之心碎片这条道路上栽的第一个跟头,对战的敌人也是历来最难缠的,让他吃足了不少的苦头。
“原来是你啊......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恶魔陡然睁大了眼睛,密密麻麻的血丝包裹着粉色的瞳孔,他失神地看着阿尔的脸,像是极力回想着他的名字,但此时他脑海中浮现的,却只有那时候意气风发的自己。
阿尔阴沉着脸,没有如他所愿的报上自己的名字,与之回应的只有一连串猛烈的魔力冲撞。
但这时候,加夫列来已经自己想起来了。
“你是叫奥德里奇・曼奇尼・波鲁盖特,还是阿尔弗莱恩・利安德尔?”不等被掀翻在地的阿尔重新爬起,恶魔锋利的骨刃利落地挥向他纤长的脖颈。
一颗被血污覆盖也难掩精致的头颅应声落地。
在地面滚落一圈后,那双宝石般的金色眼珠往恶魔的方向转动了一下。
“啊,对了,你这样是杀不死的。”加夫列来敏锐地躲过水母柔韧的触手,轻啧了一声,“真是麻烦。”
他又回想起了数百年前那场令人头疼的战斗,回想起了这只水母诡异的物种特性。
“所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恶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很执着于追问他的名字,在承受攻击时依然分出心神思考,“叫什么......加夫列来・安格鲁?”
他晦暗的粉色眼眸突然亮了起来,莫名兴奋的神采。
听到这里,阿尔终于忍不住开口,“这明明是你自己的名字吧?!”
如果之前只是尚且存疑的话,那么现在的阿尔无比确认――这家伙的脑子绝对是有问题。
加夫列来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神经质地把自己的名字念了好几遍,“加夫列来・安格鲁......真是好听的名字。”
他咧开嘴,脸上的皮肉皲裂开来,粘稠的鲜血争先恐后的从裂口处涌出,血肉一块块的剥落,肉糜之下,显露出漆黑而古怪的鳞片,在愈渐明亮的日光之下,闪烁出诡谲的光芒。
“不过可惜,你很快就要死了。”
阿尔平静地蹭去脸颊的鲜血,突然说起了在恶魔看来相当不合时宜的话,“小桃说今天是个大晴天,不可能会下雨,她的预测很准的,我相信她。”
恶魔完好的半张脸上似乎是在表达疑惑,眉尾高高扬起。
这时,阿尔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和善的微笑,“所以,我不可能死掉。”
.......
桃瑞丝醒来时,隔壁的公学里又发出了欢快的乐声。
但是此时的她并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去欣赏这些优美的曲声,只是坐在床头,按着心口大口呼吸着,努力平复绞痛的心脏。
“阿尔那家伙......”别的也就不说了,这次跑得也太远了吧?
长久没有进食,这会儿她饿得难受,但是并没有什么心情填饱肚子。
这样遥远的距离,她从这里飞过去......希望能赶上。
想到这里,桃瑞丝打开落地窗直接召唤出了魔法扫帚。
“托比,这次需要你用上最快的速度飞行了。”她快速地对扫帚交代,麻利地翻身上了扫帚。
这时,杰米匆忙跑了出来,扯着她的裤子往上爬,“我也要去啊!对了,小花不见了呀!是不是被阿尔带走了?”
虽然桃瑞丝没有特意和说明,但猜到阿尔是去找那只强大的恶魔了,所以她才那么着急。
“但是为什么要把小花带走啊?那么柔弱,万一被波及到死掉了怎么办?”杰米很是担忧,抱着桃瑞丝的脑袋一个劲儿地念。
桃瑞丝:“......估计是小花自己无聊了看到阿尔出去了就跟上去了吧。”
想也知道阿尔不可能主动带一枝花上战场啊,多不合时宜啊。
“嗯。”虽然知道她说的很有道理,但杰米还是有些不乐意地哼哼两声,“为什么要跟着他出去啊,明明这几天都是我抓虫子给吃呢,为什么不跟着我?”
不提起这事还好,一提起桃瑞丝就觉得好笑,“人家都吃饱了你还追着一个劲儿地喂,不躲你才怪呢。”
平心而论,和普通的食蝇草相比,小花算是很能吃的了,但架不住杰米总觉得没吃饱啊,总追着人家让再多吃点。
“摄入的食物过多,会很难受的,你吃饱了不也觉得撑么?要是有人硬要再给你塞吃的,你能乐意?”魔法扫帚在空中疾驰,划过道道模糊的虚影。
“会难受啊......那、那会对本身造成什么伤害么?”杰米咬着爪子,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过度投喂的行为不对,“不会撑坏吧?”
“当然不会。”桃瑞丝笑着说,“莫迪氏蜩虫可以算得上是这个世界上生命力最强大的生物之一了,被寄生过的食蝇花,也只会更加茁壮和顽强,没那么容易出问题的,放心。”
听她这么说,杰米才放下心来,“那就好......”
从桃瑞丝的脑袋上OO@@地又爬下来,抱着她的脖子把毛绒绒的脑袋贴上了她的脸,很是底气不足地解释,“其实我是觉得看小花吃虫子很有趣所以才喂吃的......以后不会了。”
“就因为这个?”桃瑞丝心不在焉地回道,“食蝇花吃虫子有什么好看的?”
她仔细看过几次,并不觉得有多么有趣。
“我喜欢看呀,每次把虫子放在面前的时候,就会伸出细细的丝线一样的舌头把虫子捆住,然后花盘裂开,的‘牙齿’密密麻麻的可尖了......”
在魔法扫帚风驰电掣的飞行过程中,杰米的声音很快隐没在了猛烈的风声中。
......
一片废墟之中。
阿尔看着恶魔身上显然被缝合过的痕迹,有些出神。
“怎么样?看着很不错吧?”恶魔伸展着身体,甚至悠闲地转了一圈,展示着身上那些明显不属于自己的肢体,“这可是奥格里南大师特意为我定做的躯体呢!”
提及那位大师,恶魔满是炫耀的语气掺上了浓浓的遗憾和失落,“只可惜他几十年前就被抓进监狱了,真可惜。”
每次想换掉身体的某个部位的时候,他都会为此感到可惜。
阿尔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原先穿的长袍早已在战斗中被炸毁,此时身上覆着的只有他本体化成的一层单薄的衬衣和裤子而已,在对面庞大的怪物的映衬之下,他看着柔弱极了。
滚烫的热流自他心脏处的魔王之心延伸至四肢百骸,魔力再体内翻涌,快速地凝聚到了他的手上。
对面的恶魔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但他本能的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难以言喻的兴奋。
“你身上属于魔王之心的魔力可真是浓郁。”他舔了舔唇,语气轻松,“也难怪,毕竟是这么大一块碎片呢。”
哪怕他此刻的躯体看起来已是破烂不堪,他依然觉得魔王之心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阿尔不明白恶魔这样的自信从何而来,但他对此很是讨厌。
浓郁庞大的魔力自他纤瘦的身躯喷薄而出,鬼魅般的身形在精准地撞击到了恶魔的身躯之后,他从身体里抽出了一截骨。
是桑纳骨鱼的骨头,虽然只是最常见的一种中等魔兽,但这种魔兽有着这个世界上最为坚硬的骨骼。
呲――
恶魔触肢尾部锐利的尖端和硬质的骨骼摩擦出尖锐的爆破声,而就在这时,恶魔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垂下眸,看向切割自己手臂的那件器具――是先前他被扯下去的触肢。
他之前操控这根断掉的触肢刺入阿尔的胸口,现在,阿尔又用它狠狠钉入自己的身躯。
滚烫的鲜血迸溅。
哦,原来恶魔的血液也是热的,阿尔冷不丁地想着,而后狠厉地将不属于恶魔的手臂割裂!
身下的躯体在一瞬间发出刺耳凄厉的尖叫,声音古怪,但在突破了某种界限后又变得模糊。
阿尔的耳膜蓦的炸裂,粘稠的蓝色血液沿着脖颈滑落。
但他不以为意,强硬的用裹满了魔王之力的触手牢牢地捆住恶魔其余的肢体,手中的尖刺利落地扎入他的胸膛。
“混账――”
恶魔似乎在骂些什么,但是阿尔已经听不清了,滴入眼睛的血液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也看不清恶魔的口型。
他的视野之中,只有一片刺眼的红。
扑通、扑通
他的手触碰到了什么,炙热滚烫,散发着强大可怕的气息,令人无端生寒。
意识到了什么,阿尔的动作加快,将指尖相触的硬质晶体剜了出来。
“嗤啦――”
一时之间,无数猩红的血管追逐着魔王之心暴露在了外界的空气之中,它们扭曲着,无限延伸,企图将魔王之心重新纳入他的体内。
莫名的,阿尔想到了一百年前,也是这样差不多的场景,这只恶魔也是这样将奥德里奇体内的魔王之心剖出来的。
“不――”恶魔目眦欲裂,粉色的眼球蒙上了血色的阴翳,而伴随着他嘶吼的怒音,他体内混乱的魔力翻涌而出,像是山林崩塌前倾巢而出的飞鸟,铺天盖地的将阿尔裹挟,随后,巨大的爆裂声在两人交叠的身形间炸裂。
轰――
桃瑞丝猛地望向声音的源头。
那道声音听着还很远,但是这样大的动静......
哪怕通过使魔契约她能感应到阿尔还活着,但是她的心脏仍像是被一双大手揪住了,控制不住的抽痛。
“你还好么?”杰米看着她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桃瑞丝摇了摇头,“我能有什么事。”
她又不是身在战场,能有什么事。
“你没事就好。”杰米贴着她温热的脸颊,忧心忡忡地看向飘起浓浓黑烟的方向。
其实,更加想问的是阿尔会不会有事,还有柔弱的小花......
作为一个脑仁小小从来不会多想什么事的小魔兽,杰米此刻内心的愁绪达到了顶峰。
而正被牵挂的小花呢?
出乎意料的,的状态很好。
一开始就被阿尔塞进了一块石缝里,但是后来,那块巨石被磅礴的魔力击碎了,也就自然而然的出来了。
在一片漫天的尘烟和凌乱的碎石堆里,食蝇花鹅黄色的花朵是其中唯一一抹鲜亮的色彩。
......
再度睁开眼睛时,当眼前蒙上的血色阴翳散去,阿尔很惊讶地发现他能看到的东西更加清晰了。
那些碎石上毫无规律的裂痕,残缺的树叶上明晰的脉络,他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他也很快意识到,他的这副躯体已经到达了极限。
被炸毁的四肢重新生长出来的速度很是缓慢,到现在,他能活动的也只有一只手而已。
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痛楚侵袭着他,他清楚的知道,他和那只恶魔一样,已是强弩之末了。
“咳咳、”在眼前渺茫的尘烟散去后,阿尔看到了不远处恶魔的残躯。
他此时的状态更加惨烈,半边身子已经被炸毁了,剩下的一半身躯,也是糜烂的,没有一块好肉。
但是阿尔知道,他还没死。
这无疑是杀死恶魔的最好时期,只可惜,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驱使这具身体站起来了。
不甘心......
阿尔紧盯着恶魔的身体,在意识到那家伙正试图爬起来以后,这样不甘心的念头达到了顶峰。
这就是最好的机会,绝对,不能让他逃脱。
莫大的执念形成能操控躯体的无形的线,阿尔颤颤巍巍地抬起手。
在他柔软的掌心,一块月牙形的魔王之心正静静地躺在上面。
是刚才从那只恶魔的身体里剜出来的。
只要把这个吃掉,他的身体就能自如的动起来了,并且,那时的他绝对能将恶魔彻底杀死。
但是同样的,他的这具身体也会因为承受不住魔王磅礴的力量而毁灭。
正午,悬空的烈阳散发出炽热的光,温度攀升,阿尔的额头却渗出一片细密的冷汗。
究竟是要眼睁睁看着那只恶魔逃走,还是舍弃掉这具身躯?
这似乎是无解之题。
但是......
在视野中跳入一道熟悉的身影后,阿尔怔了一下,似乎听到了坚冰消融的声音。
他剔透的金色眼珠微不可查地一缩,随后咧开了嘴。
“小花。”
鹅黄色的花朵闻声转动了一下花盘。
他声音轻柔,像是曾经的无数次一样唤道,“过来。”
小花只在原地静了一秒,便蹦跳着来到了主人的身前。
阿尔笑着,什么都没说,只是艰难地举起了手,朝着小花摊开了手掌心。
明明只是那样小的一块晶体,此时却像是有着千斤重,阿尔的手发着剧烈的颤,根本拿不稳。
小花静默地垂下了花盘。
这个主人给喂蝉经常是这样的姿势,将杀死的蝉放置手心,在面前摊开,看伸出舌头卷着猎物吃掉。
但这时躺在主人手心的,明显不是以往的虫子。
它是冷硬的,在日光下荧光烁烁。
小花似是有些疑惑地弯了弯花杆,但数秒后,还是裂开花盘,吐出细密的红色丝线,将魔王之心缠绕着,像是吃着最普通的蝉一样,把它吞了进去。
“咕”
极其细微的吞咽的声音,在听到以后,阿尔的手才轰然坠下,落在一片尖利的碎石块里。
几乎是同时,OO@@的响动自他身前传了出来,伴随着“唰唰”的植物生长的动静,一股极为可怕的浓稠魔力缓慢的弥漫开来。
头顶的日光被陡然现出的巨大阴翳盖过,周身的温度似乎也在此刻变得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