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先是顿了一下,紧接着就是稀里哗啦一阵响。
严承光急不可耐, “你摔死了吗?没摔死就告诉我, 涂诺是不是就是, 糯糯……”
对于那个曾经带给他无数温暖的乳名,严承光突然感觉羞于启齿。
想起这段时间,自己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情,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畜生。
那边米春舟终于说话, “我没摔死,我就是去看了看时间,总共53天。”
“什么53天?”严承光怒不可遏,“我在跟你说涂诺。”
“什么53天?”米春舟冷冷一笑,接下来轮到他来咆哮,“米小糯在你身边整整待了53天,你TM竟然直到今天才认出她来。要眼睛干嘛?捐了吧!”
严承光把眼睛一闭,颓然往后一靠。
他之所以先打给米春舟,其实是存有一丝侥幸的。
虽然他很想见到那个小孩,此时却是无比希望涂诺不是她。
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再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她。
严承光用力掐着额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为什么瞒着我?”
“你也知道被人瞒着的滋味不好受了吧?”米春舟笑得张狂,“你TM瞒了我四五年,瞒了糯糯整整七年。她为什么来,就是想看看,你TM什么时候能把她认出来?”
严承光苦笑着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个月以前。”米春舟记得清楚,“就你陪着你舅舅回林云祭祖那天。米小糯在你车门前经过,你们就隔着一层玻璃,咫尺之间啊兄弟,你都知道嘱咐司机让女孩子先过,却没有把她认出来。换做是你,你生不生气?”
严承光感觉自己要疯了,他咬牙切齿,“米春舟,你都多大了,由着她犯这种孩子气?”
“孩子气?”米大师很气愤,“对于你来说是孩子气,对于米小糯来说却是她这七年以来做过的最TM重要的一件事。这七年,你知道这孩子是TM怎么过的吗……”
米春舟声音梗住了,“米小糯就是个死脑筋,我用那些网上的照片刺激她,她都转不回来。我能怎么办啊?我能眼睁睁看着这孩子把自己折磨死吗?你是外姓的,我TM可是这孩子的亲叔叔。”
严承光听到耳膜发蒙,眼眶子发胀。
他又往后靠了靠,把头仰起来,“春舟,你能回来一下吗?”
此时的米大师正在两千公里之外,筹划他的画展。
他知道严大神经这家伙娇滴滴地叫他“春舟”,绝对是出了大事。
他稳一稳情绪,说:“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我,”严承光努力笑了一下,“我惹她生气了。”
“我知道你惹她生气了,”米春舟不能耐烦,“我问的是你TM怎么惹她生气了?”
“我把她的,”严承光再次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小丫头鼻尖儿通红的样子,“头发,烧断了……”
那边好一阵沉默。
“拜托了,兄弟。”严承光已经走投无路,恨不能趴地上给米春舟磕一个,“我觉的一个人应付不来了。”
“闭嘴吧!”米春舟疯了,“谁TM是你兄弟?又TM烧头发,烧上瘾了是吧你?”
严承光四岁那年,她的妈妈严青枝意外身亡。
一开始,肖正宇很是愧疚,发誓要把他好好抚养长大。
可是,他实在是太忙了。
他要忙他的事业,忙他妻子明清辉未了的心愿。
那时候,正是清辉小区竣工收尾的最后阶段。
肖正宇几乎天天都不回家,只好把三个孩子都丢给家里的保姆照顾。
那时的肖明筠16岁,肖明琛14岁,严承光刚刚四岁。
早年间,肖正宇和明清辉一心扑在事业上,忽视了对孩子的管教,导致他们两个孩子的性格都不太好。
肖明筠高傲孤僻,目无下尘,觉的除她之外都是草芥。
肖明琛则张扬跋扈,不务正业。
明清辉死后,肖明琛更是变本加厉,在学校打架斗殴谈女朋友,学都上不下去。
当肖正宇发现这孩子要完,想纠正的时候已经纠正不过来了。
那段时间,只有四岁的严承光就跟着这样的两个未成年生活在一起。
肖正宇单独给严承光请的保姆显然也不尽责。
经常趁着主人不在家,约了老乡去打麻将,把严承光一个人留在家里,一锁就是一天。
一开始严承光还害怕,后来就发现,那个坏脾气的保姆阿姨不在家反而更好。
他顶多没有饭吃,抱着妈妈的衣服说悄悄话的时候,却没有人再笑话他是个傻子。
他只是害怕,那个哥哥千万不要在家。
那时候肖明琛经常逃学。
他逃学出去玩还好,严承光最怕的就是他逃学回家打游戏。
肖明琛脾气不好,爱发火,打游戏输了就必须弄坏点东西才能舒服。
她妈妈养的小猫和小狗都被他折磨死了,家里不敢再养宠物。
没有小动物可虐待,他就盯上了严承光。
一个只有四岁,长得瘦瘦小小,还没有妈妈保护的小男孩,可是比猫儿狗儿好玩多了。
所以,只要肖明琛在家,严承光被饿饭,打手板,关小黑屋是家常便饭。
肖明琛输惨了的时候还会把只穿着睡衣的严承光丢到露台上,关上房门不让他进来。
露台是严承光最害怕的地方,他的妈妈就是从那里掉下去摔死的。
可是他的力气实在太小了,打不开门,也砸不碎门上的玻璃。
只能等着肖明琛的火气消了,才会放他进来。
这些事情发生的多了,肖明筠也会偶尔发发善心,管一管。
肖明琛却根本不肯听她的。
严承光也不会感激她。
因为,她自己也是一堆烦心事。
她烦了,照样会拿严承光出气。
那一次,就是因为她在花园里跟男朋友打电话吵架的时候,严承光在那里堆的雪人绊了她的脚,她就气急败坏地跑进房间,把还发着高烧的严承光丢进了杂物间。
那天,肖正宇照样不在家,保姆照样出去打麻将,肖明琛出去玩了,肖明筠发完火以后就又被男朋友哄着出去玩了。
到那天晚上保姆回到家,发现小少爷不见了。
她把肖宅的里里外外都找遍,实在是找不着了,才哆哆嗦嗦地给肖正宇打了电话。
肖正宇回来以后差点报了警,还是跟男朋友玩到快凌晨的肖明筠回来,他们才知道严承光还被锁在杂物间里。
小男孩被抱出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在医院里抢救了三天。
严承光到现在都记得,穿白衣服的医生在他的身边围着,妈妈却在梦里抱着他。
妈妈的怀抱又香又温暖,他不想醒过来,就想这样抱着妈妈。
后来,妈妈把他推开,流着眼泪告诉他,“去找舅舅……”
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
他从病床上坐起来,看见窗户外面大雪的光芒把病房照亮。
他想喝水,赤着脚从病床上下来,走到病房门口,听见肖正宇正在训斥肖明琛。
“混账,他如果死了,我不得被外面的人骂死?”
那一刻,严承光告诉自己,他必须走,必须离开这里。
所以,在他快出院的时候,他就跟肖正宇说,他想去跟舅舅一起生活。
严宝收虽然是严青枝的亲哥哥,严承光却并没有见过他几面。
肖正宇对严宝收的了解也仅有:读过中专,不肯好好上班,一直在外面浪荡,没有成家立业。
尽管肖正宇知道严宝收并不是可靠的托付人,却还是把他叫来了。
那时候的严宝收是一个长得高瘦的中年男人。
当他看见那个眉眼跟自己的妹妹长的很像,却瘦弱苍白的小男孩时,着实也爆发了血肉至亲的一点血性。
他当即表示,就是肖家不给一分钱,他也会把小光好好养大。
就这样,严承光跟着舅舅去了妈妈的老家,林云。
因为有妈妈的积蓄和肖正宇给的一点抚养费,舅舅在镇上买了一块地,盖了几间房,开起了电脑维修店,游荡了半生的生活算是安顿下来。
那两年,是严承光记忆中最幸福快乐的两年。
舅舅送他去镇上的幼儿园上学。
每天放学,舅舅都会骑着他的摩托车来接他。
摩托车的车把上还总会挂着他喜欢的小蛋糕,糖葫芦或者是熏鸡架。
在家里,舅舅会烧简单的稀饭,炒简单的青菜。
会给他洗澡,剪指甲。
天冷了也会买了棉花,托隔壁的奶奶给他做厚棉被。
那是妈妈去世以后,严承光再一次感受到亲人给予的温暖。
后来,他上了小学。
舅舅也在别人的撮合下跟镇子上一个死了男人的女人重组了家庭。
舅妈是个一说话就爱笑的女人,对严承光也还好。
再后来,表弟出生了。
因为出生的时候难产,表弟一生下来脑子就有问题。
没两年,舅舅却又查出了血液病。
表弟的康复费和舅舅的治疗费很快把妈妈的那些积蓄都耗光了。
转眼间,严承光的小学读完,该上初中了。
那时候,初中阶段还是要收学费的。
舅妈说家里供不起两个孩子,让他不要念初中了,省下钱给姐姐读。
姐姐读完高中再考上大学,毕了业就能给家里挣钱了。
一开始舅舅不同意,舅妈一瞪眼,他也就不敢再说话了。
所以,在严承光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怎样不花钱还能读书”,是他每天都在思考的问题。
在初中就要开学的那几天,他一个人走了三十多公里的路到了县城,找到了县里最出名的私立学校,实验中学。
他在学校门口等了两天,终于打动了那位好心的门卫大爷。
大爷帮他送了信儿,他被一位老师领到了校长办公室。
那天,他跟校长面对面谈了一个上午,校长还请他在学校食堂吃了饭,参观了学校。
到最后,他凭借一张几乎满分的奥数试卷,被林云县最高级的私立中学实验中学免费录取了。
舅妈不再阻止他念书,给的生活费去极其有限。
为了吃饱饭,他想过各种办法挣钱。
那时候,他个子很矮,人也瘦,没人会收他打工。
他就拼命地学习,无论大考小考都保证第一名。
渐渐地,他挣回来的奖状贴满了学校的走廊,奖杯也摆满了学校的展览室。
他在整个林云县都出了名。
然后,他就开始倒卖自己的笔记本和自己编录的习题集。
他给他的商品起的名字也很简单粗暴,就叫《学霸秘籍》
他还秘密地招了几个同学跟他一起干。
同学帮他抄写笔记,拉客户,卖学霸秘籍,他给他们发工资。
为了保证销路,他还得必须保证自己的成绩不滑坡。
所以,在别人家孩子好好学习只是为了获得家长更多奖励的时候,他好好学习,却是为了可以更好地生存。
他的《学霸秘籍》卖得很好,挣的钱除了留下自己的生活费,都给了家里。
他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了舅舅一个亲人。
他不想看着舅舅因为没钱治病而像妈妈那样永远地离他而去。
就这样,舅妈就渐渐地把他一个还在念初中的孩子当成了家里的经济希望。
不过,很快,因为他卖的《学霸秘籍》没能让一位学生成为学霸,他被那个学生的家长举报了。
当警察叔叔发现他只是个孩子,家里的情况还那么困难时,不但没罚他的钱,反而还给他捐了一些钱。
他很感谢那些警察叔叔,也知道《学霸秘籍》是不能再卖了。
好在,他已经长大了,长高了。
因为注意锻炼,也有了力气。
他就开始利用课余时间到处找零工干。
可是,高中的学习时间实在太紧张,每天下课都得到晚上九点半。
他如果还想打工挣钱,就必须找一个上班时间晚于下课时间的工作。
后来,他就去了开业不久的夜醉美酒吧。
也就是在那里,他被一个小女孩捡回了家。
那个小女孩叫米小糯。
她有着一双圆圆的小狗一样的眼睛。
那天晚上,在光线昏暗的酒吧里,她睁着那双亮晶晶的圆眼睛,很认真地问他,“哥哥,你能不能吃苦?”
他就觉得好笑,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他。
因为,他就是个苦瓤子。
那是小时候邻居奶奶一边抹着眼泪帮他缝棉被,一边给他起的名字。
苦瓤子就是葫芦的芯儿,从头到尾都是苦的。
这世上,只有他吃苦,没有苦敢吃他。
他告诉米小糯,“哥哥就是吃苦长大的。”
然后,她就给他留了名片。
他又在酒吧做了几天以后,学校才放暑假。
他的时间充裕起来,就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去了那家洗绒厂。
他知道那家工厂,是林云县的知名企业,只是不招学生工。
他那天也只是抱着不辜负小姑娘一片好心的心态去的,没想到,竟然被录用了。
他很感激,做得也很认真。
当米老板请他给他家小孙女米小糯补课时,他更是一口就答应下来。
米小糯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又是全家宠爱的小公主,学习并不是她谋生的手段,她只凭爱好和兴趣去学习。
自己喜欢的科目,成绩就好。
自己不喜欢的数学,就差得不能看。
虽然她凭借其他科目的高分数勉勉强强进了实验中学,分班考以后也绝对是在普通班。
对于一个这样的孩子,严承光一开始就知道补习的难度。
他当时想着,不行到最后不收米老板的补课费。
没想到,小丫头却特别认真。
更是把他当成了她考进实验中学重点班的救命真君。
他是真的没想到一个那样的小孩会那样努力。
为了跟他多学点东西,她甚至可以在大夏天里,坐着他的自行车,跟着他去臭烘烘的洗绒厂,只为了可以在他中午吃饭的时候,多问他几道题。
他一开始以为她是跟不了他几天的。
她打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吃过那种苦?
只食堂的大锅饭她就咽不下去。
没想到,她这条小尾巴,一当就是一个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