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严青枝向他下了“要么你走,要么我搬”的最后通牒以后,他才笑着说:“你不要再搬了,我今天下午就走。”
严青枝有点不相信他说的话。
不过,她已经决定了,他如果不走,她就不会再给那些学生上课。
没想到,这一次陈靳说到做到。
严青枝中午在工厂食堂吃饭的时候,没有在那些学生中间看见他。
有一个之前就跟着严青枝实习过的女生看见她,主动端着餐盘走过来,跟她一桌吃饭。
女生比陈靳晚一届,明年才能毕业。
严青枝和女生边吃边聊,聊着聊着就又聊到了陈靳的身上。
女生想起一件事情,忍不住就问严青枝,“小严师傅,您是不是特别不喜欢陈靳呀?”
严青枝一笑,“为什么这么问?”
女生说:“这次实习,我们老师让陈靳带队。他就跟老师说,必须给他选一个您不在的单位,否则他就不带。”
女生说完,度着严青枝的脸色又说:“他说您不喜欢他,担心您看见他以后会影响心情。”
听到这里,严青枝才明白,她和陈靳互相躲,没想到躲来躲去,竟然误打误撞在一起。
所以,她今天上午那劈头盖脸的一通,是冤枉了他。
不过,冤枉就冤枉吧,如果这次冤枉可以让陈靳彻底放下那些错误的想法,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吗?
严青枝不打算向陈靳道歉。
她吃过午饭就再次投入到自己的实验当中去了。
到下午三点半,有一批用她研究出的新配方染色的纱线要出缸。
她急于验证自己这么多天以来的研究成果,时间还没到就去车间等着了。
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车间锅炉出了事。
因为新手员工的操作不当,一个锅炉爆炸了。
锅炉一炸,满车间都是浓稠的白色水汽,大家纷纷往外跑。
严青枝也想跑,腿却被倒塌的机器卡住了,怎么也拔不出来。
车间里的工人已经都跑出去了。
她刚才来的时候,没有几个人看见她。
也就是说,跑到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她还在里面。
不过,就是知道,估计也没有谁敢再往里面跑。
因为,就在爆炸锅炉的旁边,另一台锅炉正在嘶嘶地冒着白烟,怕是还有第二次爆炸。
严青枝大声呼救,她的声音被尖厉的警报声和锅炉的嘶鸣所掩盖,没有人听得见。
严青枝觉得自己完了,生命也就到这里了。
想一想自己短暂的人生,由农村到县城再到省城,一路之上,金钱和荣誉都收获不少,却连一次性生活都没有体验过,真是有点可惜啊。
这样一可惜,立刻就想到了陈靳。
陈靳那男生其实很不错的,年轻,帅气,身材好,对她也是难得的执着。
早知道这样,那天她就不该赶他走。
不过,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了。
今天上午她还骂了他,估计他这会儿正恨着她吧!
唉,如果还能有机会,还是向他道个歉吧。
其实,她也挺喜欢他的。
严青枝刚想到这里,浓白的雾气里突然就传来了一声急切的呼唤,“严青枝!严青枝!”
严青枝怔住,以为是自己的大脑缺氧产生了幻觉。
等她努力喘口气,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就看见白腾腾的雾气中,男人背对着车间窗户透进来的光,像是身披战甲的神人,正携云带雨地向着她奔来。
那一刻,严青枝泪如雨下。
她拼着全身的力气冲他喊:“陈靳!”
“陈靳,我在这里!”
“陈靳,对不起……”
严青枝喊得太用力,本来就没有多少氧气的大脑一下陷入眩晕。
她的耳朵里嗡嗡地响着,在她的眼皮沉重地落下来的那一刻,她看见陈靳疯了一样,一边推开挡路的东西,一边冲她跑过来。
严青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
照顾她的同事告诉她,是来工厂实习的那个大学生陈靳救了她。
大家都夸陈靳有股子英雄气,那种情况都敢往里面冲,简直不要命。
后来,就在他背着她跑到车间门口时,第二次爆炸来临。
他们两个一起被巨大的气浪扑出来,摔在地上。
当时陈靳被摔得满头是血,还拼命地护住她。
同事叹息,“那个大学生本来收拾了东西都要走了,听说车间爆炸,又赶紧跑了回来。”
没想到就赶上了这事儿,还救了她一命。
此时,陈靳就住在严青枝的隔壁。
因为家中独苗受伤,陈靳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来了,房间里面很热闹。
严青枝一直等到晚上,那些人都走了以后,才有机会去看陈靳。
陈靳的伤主要在脸上。
他的额头破了一块,左边脸颊也有擦伤。
严青枝进去的时候,他的头上包着纱布,脸上没包东西,只涂着药,看着触目惊心的。
严青枝一进去,陈靳下意识地就去捂自己的脸。
她跑过去拉住了他的手,“你别动,药都被你蹭掉了。”
说着,她拉开他的手就去看他的伤口。
陈靳看着她,很委屈,“姐姐,我是不是变丑了?”
严青枝被他这句孩子气的话给逗笑了。
她坐下来,拿着自己带来的黄桃罐头,用勺子别着盖子,说:“男孩子,有点伤疤怕什么?”
陈靳靠在床头,可怜巴巴地说:“那你以后不会因为我丑了,就更加不想搭理我了吧?”
严青枝看他一眼,把桃肉舀出来递给他,“不会的,你永远都是我最帅气的小弟弟。”
陈靳看看严青枝递过来的桃肉,又看着她,小心地跟她商量,“那么,你可不可以,只要我这一个弟弟?”
看着男孩眼中轻轻闪动的光芒,严青枝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脸,轻轻一笑,“好。”
“……”
陈靳压下心底的狂喜,吃了一口她递过来的桃肉,然后,就小心翼翼地牵住了她的衣角。
再然后,就把她抱住了。
严青枝没有推开他,由着他低下头,笨拙地来找她的唇。
一个青涩而莽撞的吻以后,陈靳喘着气在严青枝的耳朵边说:“你知道我看见你晕倒在车间里的那一刻在想什么吗?”
严青枝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他抱住她的腰,“我在想,如果我们都能不死,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要娶你……”
严青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捧住陈靳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说:“好。”
陈靳很激动,又来亲她。
他刚刚吃了一块桃肉,嘴巴很甜,嘴唇很软。
他亲的小心又认真,把他唇齿间所有的甜和软都给了她。
后来,是楼道里面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
护士进来换药时,他们已经一个坐在床边,一个躺在床上,成了一对普普通通的探视者和伤病员。
可是,他们知道,有一颗种子已经在彼此的心里种下了。
到他们出院的那天晚上,陈靳就来找了严青枝。
是严青枝邀请他来的。
陈靳一进门,严青枝连过度都没有,就抱住了他。
意乱情迷的时候,陈靳被最后一点理智拉住。
他觉得他们还没有结婚,现在就这样做是在亵渎她。
严青枝却没有放手。
她对未来不能把握,能期待的只有当下。
他们耳鬓厮磨,唇齿相接,彼此完全付出。
严青枝在这种从未体验过的沉醉里摸着他额头的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他捉住她的手咬一下,“你一喜欢我,我就都好了。”
严青枝抱住他的腰,把脸贴上去。
她听着他的心跳,小声说:“陈靳,我害怕……”
她知道她现在拥有的饱满和温暖不过是一场梦,所以很害怕梦醒之后的孤独和冷清。
“别怕!”他挑起她的下巴,吃走她的眼泪,“以前是你一个人走,从今以后我来陪你,好不好?”
严青枝没有说话,陈靳只当她默认。
他抱着她,再一次把她压进梦的最深处。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再难关闭。
他们像两个贪嘴的孩子,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做/爱。
严青枝那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成了他们爱的港湾。
他们彻夜寻欢,毫无节制,把每一天都当做一辈子来过。
累到极致就抱在一起说一些虚无缥缈的誓言来充饥,恢复体力。
他们躲开了俗世,躲开了人言,再也不想回到那个芜杂的人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到一个月,陈靳的妈妈就来找了严青枝。
陈靳那个傻子竟然把他们欢爱时的醉语当了真,跑去向父母摊牌,宣称要娶她。
陈靳的妈妈跟她所处的地位一样,神一般高高在上,客气礼貌而又疏离。
她没有难为严青枝,只是很心平气和地跟她聊了聊天。
她说,“我和闹闹的爸爸是自由恋爱。我当初是跟封建大家族决裂以后才追求到了婚姻自由。”
“感同身受,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我和闹闹的爸爸都不介意你的出身,你的工作,甚至你的那些传言。”
“可是,你回避得了你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吗?”
“你想一想,当你人老珠黄时,他却是血气方刚,正当最好年华,你拿什么满足他?”
“你们现在被爱情糊住了双眼,放眼望去,满世界锦绣。”
“到那个时候,柴米油盐加上你老去的年华,不就是一地鸡毛吗?”
“我今天来并不是想劝你们分手,只是给你一点也许不太成熟的建议。”
“与其到时候闹到两败俱伤,真的不如趁着现在戛然而止。”
“起码还能给你们的相遇留一点体面。”
“你觉得呢?”
那一天,等陈靳再来的时候,严青枝就特别主动。
陈靳很意外,“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没事,”她伏在他的身上轻轻喘/息,“就是太爱你了。”
后来,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做了一桌子的菜。
她一边吃,一边听陈靳兴高采烈地畅想他们的未来。
等他们吃完,她就拿出了一张化验单。
陈靳一看,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你怀孕了?”
“我要当爸爸了?”
“太好了!”
“这个小家伙来得简直太是时候了!”
“我现在就去打电话告诉我爸妈。”
陈靳拿着化验单就要出门,严青枝却叫住了他,“你不要去了,孩子不是你的。”
陈靳顿住,“枝枝,你说什么呢?”
严青枝告诉陈靳,孩子是肖正宇的。
这段时间,她不仅跟他在一起,还跟肖正宇也保持着不正当的关系。
可是,陈靳根本就不相信。
严青枝就又告诉他,她跟他交往也是为了刺激肖正宇。
现在肖正宇的老婆死了,她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她要母凭子贵,入主肖家。
“你骗我的。”陈靳蹲下腰,抱住严青枝的腿,“枝枝你骗我的对不对?”
“没有。”严青枝很冷静。
她的手指温柔地拂过他的眉眼,“肖正宇是我的初恋,我之所以跟你玩,也不过是因为你的眉眼跟他有几分像。”
“我不相信!”陈靳要疯了,“一定是你听说了什么,故意要用这种方式离开我,对不对?”
“别傻了!“严青枝同情地摇了摇头,“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的,我们没有未来。肖正宇才是我的归宿。”
陈靳依然不相信,“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傻孩子,”严青枝唇边挂起悲凉,“做/爱的时候说的话,就跟喝醉以后说的话一样,不能当真的。”
“严青枝!”陈靳一下站起来,拳头擦着她的头发,砸在她身后的墙壁上。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朵,嗓音痛苦不堪,“枝枝,我求求你,不要这样玩我了,行不行?”
男人炽热的呼吸灼着她的耳朵,严青枝不为所动。
她轻轻一笑,“好在我们都没有吃亏。”
她望着前方的某处虚无,“你比肖正宇厉害,跟你做的时候,姐姐很快乐。”
很快,严青枝就以一个可耻的、迫不及待的、第三者的身份搬进了肖正宇的家。
陈靳来找过她好几次,最后一次还打伤了肖正宇。
肖正宇很大度,没有报警,只是通知了他的父母。
那次以后,陈靳就再也没有在严青枝的面前出现过。
再后来,他离开了明江,去往南方的一座城市发展。
再再后来,严青枝的儿子出生了。
那是一个很干净很漂亮的男孩子,眉眼像严青枝,嘴巴和鼻子都像陈靳。
她给他起名叫承光。
承,隐含了陈的读音。
那个叫陈靳的男人曾经给过她一束光。
现在那束光熄灭了,这个上天恩赐的孩子就成了新的、照耀她在这人间勇敢前行的光芒。
接下来的时间,严青枝把全部的身心都放在孩子和工作的上面。
她对陈靳唯一的关注仅仅只是:每天的天气预报播到他所在的城市时,那稍纵即逝的怔神。
时间一转就是四年,有一天中午,严青枝休班去幼儿园接小光,兑现她早就答应他的去海洋馆看企鹅的愿望。
当她骑着自行车带着小光经过一个路口时,遇到红灯,她停了下来。
小孩子突然就指着路边酒店的门口,奶声奶气地对她说:“妈妈,那个阿姨好漂亮。”
她循着孩子的手指望过去,看见酒店门口有人在举办婚礼。
婚礼很盛大,门口扎着很时髦的鲜花拱门。
新娘穿着摩登的白纱裙,头上戴着大朵的白色百合花,搭配着浪漫的满天星。
新娘年轻而漂亮,五官精致,一颦一笑,光彩夺目。
她笑吟吟地挽着身旁新郎的胳膊,在迎接宾客。
而那位新郎,就是陈靳。
尽管男人侧着身体,严青枝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穿着深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衫,打着暗红色的领带。
四年不见,他依然地身高腿长,英俊帅气。
只是肩膀比之前更宽阔,气度也更加沉稳,举手投足间都是成熟男人的从容和淡定,再不是四年前那个莽撞勇敢的男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