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按下开门键,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呆在门外的小姑娘,眉毛一挑:不上?
涂诺反应过来,连忙迈步进入,自觉找了个角落待着。
轿厢空间不大,前面站着的这位,身影就愈显高大。
此时,他依然是一手插着裤袋,一手转着手机在玩。
那只纯黑色的手机在他两指间灵活地转动,堪堪只悬一线的感觉,让涂诺看得心口发紧,很怕那只连壳子都没有套一个的昂贵小机器会突然从他的手里摔下来。
涂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道个谢。
“刚才,谢谢您了。”
“谢我?”男人转过身来,挑起一双勾人的多情眼,“谢我什么?”
刚说到这里,他的手机又响了。
他看了一眼,直接挂断,再次看向涂诺。
涂诺捏捏手指,“谢谢您让同事来帮我搬箱子。”
“帮你?”
手机又响,男人蹙眉看着手机屏幕,语气开始不耐烦,“我不过是找魏波确认一下公司有没有雇佣童工,你以为我关心你?”
涂诺,“……”
手机铃声再响,再被掐断。
严承光看着垂手站在角落里的女孩,突然就来了教教小孩子的兴趣。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小孩儿,在宇辉,少自作多情,是生存的第一法则。懂?”
“……”
涂诺看他一眼,慢慢垂下眼睫,点了点头,“懂了,谢谢严总。”
男人嗤了一声,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插,面色冷冷冰冰,像是再也不想搭理这星球上的任何生物。
电梯走走停停,有同事上来又下去。
因为里面杵着这么一尊大神,进来的人无一不保持恭肃和安静。
这让涂诺感觉轿厢里的温度一直都在零度以下。
电梯到达15楼以后,就没有同事再上来了。
宇辉大厦1到15层是商场,有单独运行的客梯。
宇辉集团的电梯不会在这几层停靠。
轿厢里很安静,严承光的手机再次响起来。
这一次他耐心告罄,接起来,听了一句,冷笑一声,“她想死就去死啊?关我屁事?”
说完,他把手机狠狠一按,骂了句“操”。
骂完才觉着不对,一回头,发现轿厢里还有一个人。
小姑娘无辜地站在角落里,嘴唇紧抿,目视前方,倒是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想起早上的神奇经历,严承光饶有兴致地转过身去,看着涂诺,“听见什么了?”
涂诺看他一眼,老实回答:“听见您说脏话。”
“……”
严承光沉默了两秒,就笑了,“那,要不要去报告给你的肖副总呢?”
他的声音缱绻,懒洋洋地挑个尾音,入耳好听,语气却不善。
涂诺没有说话,也没有后退,只是有些不情愿地把脸转向一边。
看着她头顶小小的发旋,男人寡淡地扯了一下唇角,转过身去,专心等着电梯到站。
轿厢再次安静,几秒钟过去,角落里再次传来小小的一声,“说脏话是不对的。”
严承光顿了一下,然后扭过头去,“?”
涂诺抬起头,她目光澄澈,语气温柔,“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严承光,“?”
涂诺:“说脏话很不礼貌。”
操!
被支配、被教育的感觉让严承光有些烦躁。
记忆中敢跟他这样说话的,只有一个人。
而那个人,早被他抛在了七年之前。
莫名其妙的情绪在脑中也只是一闪,等思绪再回到眼前,严承光就觉的,眼前这个女孩不是太傻,就是太聪明,聪明到以为这样就可以引起他的注意。
难道她接受培训的时候就没人教过他,严承光最讨厌被说教。
男人清冷一笑,垂眸看着她,“小孩儿,你知道你在教育谁吗?”
涂诺点点头,“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
男人弯下腰来,声音也跟着下沉,“这里有个大魔王,专吃自以为是的小姑娘……”
鬼故事刚起了一个头,头顶啪的一声轻响,顶灯熄灭,整个空间瞬间陷入黑暗,电梯也停止了运行。
是电梯故障?
电梯里一片黑暗,几秒钟的寂静之后,涂诺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按电梯按钮。
等她把下行的所有按钮都按遍,再要去按那个红色的报警按钮,身后突然一紧,整个人就离了地。
惊恐和慌乱之中,涂诺后知后觉:她被刚才还讲鬼故事吓唬她的那个男人抱进了怀里!
“严承光,你干吗?”
男人长得高大,抱得又太用力,涂诺被他勒在胸前,骨头都要断了。
她挣扎着让他放开,才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发抖,心跳快得像是在敲鼓,呼吸都粗重起来。
这让涂诺一下子就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那次意外。
那年暑假,她跟小伙伴去她家工厂外面的田野里捉蝴蝶,不小心掉进了一口枯井里。
枯井下面是厚厚的杂草,她并没有摔伤,却因为怕黑,哭得撕心裂肺。
小伙伴们赶紧去叫大人,最先赶到的那个人就是严承光。
听见她的哭声,他犹豫都没犹豫直接就跳了下去。
他把她托举了出去,自己却爬不上来了。
等大人们赶到把他拉上去,才发现虽然他的身上没有一点伤,却发生了心跳过速、呼吸停滞等症状,差点没了命。
后来涂诺才知道,他有很严重的密闭空间恐惧症。
想到这里,涂诺没有再挣扎,她把手从严承光的腰后环过去,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安慰:“不会有事的,只是停电。你松开我一下,我们需要报警……”
涂诺说着,努力挣出一只手,刚要按下报警器,顶灯突然亮起,电梯也跟着晃了一下,又重新运行起来。
恍惚之间,仿佛生死轮了一个转。
严承光脸色苍白,满脸是汗地醒转过来。
他忡忡地看了看头顶的灯光,又低头看了看怀里……
就一下子把涂诺给推开了。
涂诺倒是没有多少尴尬,反正刚才讲鬼故事吓人、自己却被吓得要死的人又不是她。
不过,她还是安静地退到角落里,识相地没再说话。
而严承光,额头上的汗水还没有擦去,就已经整理好了被弄皱的西服。
紧接着,电梯到达一层,门一打开,他拔腿就跑。
跑出去,又回来,把动作有些慢的涂诺给拎了出去。
然后,保安就赶到了。
“严总,您没事吧?”
“刚才是电路出现了故障。”
“是我们该死,没做好维护,让您受惊了。”
严承光冷冷冰冰,一句话不说,板着脸走出了人群。
涂诺先被叫到安保科说了一下情况,才有时间去外面拿她的东西。
等她拿了东西再回来,走到大厦门口,就看见了门旁高大绿植阴影里站着的男人。
严承光两手插兜,脸色阴沉,眼见地心情很不好。
涂诺难得反应迅速,伸手在自己的嘴唇上像拉拉链那样一划,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把他刚才在电梯间里的糗事说出去。
男人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就从她身边绕过,拉开她身后一辆车子的门钻了进去。
涂诺目送车子驶离,转身往大厦里面走。
电子玻璃门自动打开,一个人突然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差点跟涂诺撞在一起。
“不好了,有人跳楼了!”
保洁阿姨的嗓门又高又亮,一嗓子吼过,整栋楼都乱了。
第十二章 人间妖孽
宇辉大厦有人要跳楼。
楼下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警察和消防都到了。
从上午十一点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
肖明筠也跟着警察在楼顶晒了两个小时了。
而那个万恶之源的严承光,只在最开始的时候接了一下电话,丢了一句“关我屁事”,就继续去外地出他的差了。
涂诺上去天台的时候,隔着一扇半开的门,看见一道影子落在门口。
门后,一向文雅的肖副总爆了粗口,“那野种怕过谁?不是因为你,他还能回来横行?”
事关领导家事,涂诺不好直接撞破。
她退回楼道,故意弄出一点动静,门后的人影一闪不见。
涂诺上了天台,警察却没敢让她靠近。
凌静抱着一只装着办公用品的纸箱,两脚悬空地坐在大厦楼顶的边缘,摇摇欲坠。
她的情绪很激动,说除了严承光谁都不见。
美人泫然,楚楚可怜。
那个始作俑者却已经远在百里之外。
涂诺走近一点,看着凌静做着漂亮美甲的手,平静地说:“凌静,上次你在商场抽到的全年免费美甲券送到了。反正你也用不到了,我帮你退掉了。”
涂诺这样一说,凌静明显分神,距离最近的那位警察趁机出手,直接就给拉了下来。
人拉回来了,纸箱却落了下去。
里面的东西飘飘悠悠,蝴蝶一样飘向了百米以下的地面。
凌静在警察的怀里哭得要断气儿,一边哭还一边喊着: “我要见严承光。承光,你在哪里?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呜呜……”
另一边,肖明筠收了手机跑过来。
她着重看了涂诺一眼,冲她点了点头,就向凌静那边去了。
涂诺下了天台,继续去忙她的事情。
在市场部的时候有相熟的同事夸她年纪虽小却临危不乱,很是厉害。
涂诺被他们夸得很不好意思,只腼腆笑着,没有说话。
其实,凌静本来就不是真心寻死,她不过是帮忙搭个拉她下来的台阶。
而且,警察和消防都被惊动了,个人的狗血事件长时间占用公共资源是很不道德的。
涂诺正常的下班时间是下午的六点。
今天组领导都不在,各部门设备运转也正常,难得不用加班。
下午六点半她就已经下班回到了集团公寓,清辉小区。
夏天的傍晚,阳光依然灿烂。
涂诺下了公交车,刚要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冷饮,就看见一辆黑色的大众汽车迎着西边的太阳,正要驶进小区。
那辆大众的车型和车牌号都很低调,保安亭里的门卫却特别殷勤,跑出来站在路旁敬礼目送。
因为,那是宇辉副总肖明筠的车子。
肖副总的性格跟老肖总很像。
行事低调,崇尚简朴,开的车子还没有很多公司中层领导的高级。
不过,她现在没有跟老肖总一样还住在这老旧的清辉小区里,而是搬去了新买的别墅。
这个时间,肖副总过来这边是要说凌静的事吗?
涂诺打开手机日历查了一下。
才发现今天是农历的六月二十六,老肖总肖正宇的农历生日。
涂诺收了手机,迈步走进了便利店。
便利店的冷柜就摆在门口。
她推开冷柜的玻璃门,熟门熟路地拿了一根她喜欢的冰加。
刚要推住柜门,就看见了那一格排列整齐的棒棒冰。
长条圆柱形塑料袋包装的棒棒冰,曾经是涂诺的最爱。
那时候她还在林云县的县直一小上学。
每天一下课,她就跟小伙伴直奔学校旁边的小卖部。
今天吃粉色草莓味,明天是黄色菠萝味,后天再是绿色苹果味,再有白色牛奶味,紫色葡萄味。
每天一根,五个颜色都吃完就到周末了。
下周再接着吃。
六叔说她实在是个笨小孩。
那么多品种口味的冷饮,怎么就只喜欢最普通不过的棒冰呢?
谁知道呢?
她打小就是这样的,笨而执着,性格慢热。
因为脑子慢,心又软,所以轻易不敢去相信什么。
可一旦相信了,认准了,又轻易不会改变。
就像她当年凭借数学仅仅及格的成绩,却下定决心要考林云县最难考的实验中学一样。
没有任何人认为她能考上,六叔都说,她如果考得上,他“米”字儿倒着写。
后来,她付出了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写题写到右手中指骨节变形。
虽然数学还是没能及格,却凭借着总分仅超录取线2分的成绩,考进了实验中学。
初中军训的时候,她最爱的还是棒棒冰。
有一次,因为同学在队伍里说话,她受到牵连,被教官罚在大太阳底下站军姿。
被罚的同学趁着教官不在都跑了,就她一个人还在那里坚持。
就在她被太阳晒到头晕眼花的时候,高中部那边有班级来操场搞体测。
然后,就有一个人走过来,悄悄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那个人好高好高,高到只站在那里,就可以为她遮下一片阴凉。
她晕晕乎乎地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双含着星星光芒的桃花眼。
那个人就是严承光,18岁的严承光。
林云县实验中学年年年级第一的严承光。
荣誉无数,报纸糊墙,实中历史上最有希望摘取市高考理科状元的严承光。
更是涂诺准备仰望一生的太阳。
看见严承光的那一刻,涂诺一下子就哭了出来,“严承光……”
他帮她擦擦眼泪,柔声责备,“傻子,别人都跑了,你还在这里干嘛?”
她委屈地抽了抽鼻子,“老师没让走。”
他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往她手里塞了一根她最爱的棒棒冰。
那天,她在那里站军姿,他带着他们班的同学在那里做体测。
他们离得很近,他的影子会时不时地罩到她的头顶上来。
有同学跟他开玩笑,“班长,你离人家小妹妹那么近干嘛?”
“老严你是不是想老牛吃嫩草?”
他拿标尺扔了那人一下,含着笑意的声音说:“别乱说,这我小侄女。”
他是六叔的初中同学,自然是涂诺的叔叔辈。
那一天,凭借着时不时移动过来的那点阴凉和藏在迷彩服袖子里的棒棒冰的凉气,涂诺坚持站完了全程,得以按照正常的时间放学。
而那些偷懒的同学却被罚了两倍时间的军姿,直到晚上八点才允许回家。
放学的时候,她那个在隔壁学校学美术的六叔一如既往有事不能来接她,依然是严承光送她回家。
她坐在严承光的自行车后面,小口小口地喝着已经化掉的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