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大山和江水,与住在公社、县城的人联系其实也没那么方便。今天也就先老两口和梁辞以及梁永福一家先自个儿庆祝了。
不过,等到了傍晚准备做饭时,梁明光拎着一盒糕点和一块肉乘船回来了。
梁辞耳朵尖,听到声音就跑了出来,果然看到了亲哥,“哥!我考上了!”
已经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还和小时候一样,见着自己亲哥就喜欢跟着。
梁明光这段时间皮肤晒得黝黑,一笑就露出一口白牙,冲她晃了晃手里拎着的一个小包裹,“村里有人去公社买东西和我说了,我就请了假回来,看,给你买了好东西。”
“是啥好东西?”梁辞期待地小跑过去接过包裹,手指捏了又捏,没猜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打开,嚯,居然是雪花膏和一条红色格子裙。
梁明富跑过来看,看到小包裹里只有擦脸的和穿的,忍不住撇了撇嘴,“这些东西都不能吃。”
整天就知道惦记吃的。
梁辞不理他,把东西拿回了自己房间,就把通知书拿出来给亲哥献宝,“看,我的通知书!”
梁明光轻轻地摸了摸通知书,心满意足道:“我就说幺妹肯定能有出息。”
有自家的鸡肉,还有梁明光从公社买回来的猪肉,他们今晚吃了一餐丰盛的。吃完,也终于从高兴中回过神来,要开始说说梁辞上学和婚约的事情了。
从西省到京城,说是绕了半个国家都不为过。
路途遥远,本来应该梁明光送她去上学的,但是最近公社要派他去其他市谈合作,看能不能把西塘村山里的药材给卖出去。这件事情,要是做成了,对西塘村甚至是整个公社就是一个转变的大机遇。而且下周就要出发了,可能会来不及送梁辞去上学。
这些年都是自己去县城读书,而且还有和程铮这么多年的通信往来了解,梁辞很快就做好了决定,“到时候我就自己去,大伯送我到市里坐车就够了。反正在市里坐火车到京城,也不用中途换车。”
梁明光却是早就有所安排,“先不着急,我知道的还有位女知青也是考上了京城的大学,我之前帮过她一点忙也算认识,人家家里就是京城的。她的通知书还在公社没送呢,我明天和送信员跑一趟,到时候问问她能不能带你一块儿过去。”
家里人都松了一口气,要是能这样的话就是最好不过的了,好歹还有个认识的人一起作伴。
“不过,人家收到通知书可能会想着早点回家去,你就早点收拾好行李。不要带太重的行李,你一个人不好拿。能寄的就邮寄了,实在寄不了的就到了学校再买。”
哥哥什么都考虑到了,她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就是高兴过后,就有了即将要出远门的不舍。
陈珍珠也点头,“带点必需品和衣服就好了,东西多了在车上都看不过来,听人家说坐火车都能遇到偷东西的。”
梁勇沉思半刻,道:“那就早点把大学酒给办了,也不等了,就定后天。老大,你吃完饭了就去找村里的村长和书记说去,借村里的晒谷场办酒。”
“诶好。”梁永福应了下来,又说了要找谁来掌勺,确定了置办什么菜式,才算是把办大学酒这件事给过了。
大堂哥家的小侄子窝在大堂嫂怀里,时不时地瞄过来一眼,等梁辞看过去,又害羞似的缩了回去。
小孩子认生,梁辞有时候暑假都住在公社姑姑家里,不常回来,所以五岁多的小侄子对她也不怎么熟悉。
大堂嫂察觉到了,捏捏他的小手,温声笑道:“等你长大也要和姑姑一样好好学习考大学好不好?”
小侄子看了看梁辞,腼腆一笑,就点了点头,乖巧道:“我也考大学,和姑姑一起。”
小孩子天真有趣,大家都逗他笑追着问他会不会数数。
只是这轻松的氛围没持续多久,梁勇把烟斗拿了出来,敲敲桌子,“幺妹,你和程铮的婚事......”
其实家里就只有梁明富和小叔梁永康家的堂姐梁真真觉得这门亲事好,长辈们心里个个都是门儿清。
哪有真的想做亲的,这么多年都不谈这件事情?
或许程铮是真的有心要坚持这门亲事的,每个月的来信寄来的东西不少,走的时候也是当着村里人的面说要来娶梁辞的。程家长辈的态度不好说,从来都不提婚约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就寄药材和补品过来给梁辞,说是为了感谢救命之恩的。
只怕是人家长辈不想认这门亲事。
说穿了,这件事情不管成不成还是梁辞吃亏。谁家孩子受罪谁心疼。
说句不好听的,当初就不该跳下去救人。
潘秀红一直念着这个事情,从梁辞那次救人之后,她就不准村里的人再提梁辞爸妈英勇救人的事情了。她总觉得是梁辞从小听多了父母救人被夸成英雄,才会看到个人掉江里就去救。
虽说现在梁辞身体被调理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家里人当时也是担心,生怕以后真的要不了孩子,程铮说以后要娶梁辞的时候,他们也就同意了。想着反正程铮留在西塘村,就算梁辞以后没孩子,住在自家的地盘这儿不怕梁辞受欺负。
谁知道这世间的事情变化得那么快。平反、恢复高考、回城等等都接踵而来。
早知道当时就不答应了,凭白地定了个婚事束缚住。
可不管怎么想,家里人总是期盼着她能和程铮好的,这样就能留在大城市里生活了,用不着以后还要回来这个山沟沟里。
“山沟沟也是我的家,反正我没觉得不好。”梁辞靠在阿婆的肩头。
潘秀红拍了拍她大腿,语重心长道:“还是出去的好,外面的人生活不知道比咱们这儿好多少。我就想着幺妹能过上个好日子,以后我下去了好跟你们阿爸阿妈交代。”
城里人的生活,谁不向往呢?
梁辞叹气,想着要给家里先打个预防针,“那要是他家里人不同意咋办?”
屋子里的气氛冷却了一会儿,梁明光把大海碗里的最后一点酒一口喝完,看向她,“你救了程铮一条命,这几年他们家里也寄了东西给你补身体,差不多也算是两不亏欠了。不成也就算了,咱们家也不是死缠烂打非要程铮这一个。”
陈珍珠听得心里着急,想着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定了好几年的婚事说算了就算了?而且程铮那个年轻人是真的很不错,错过了可就没有那么好的了。
但是两位长辈和梁辞本人都没说什么,相当于是默认了梁明光的话,她就算有别的想法也不好说出来。心里祈祷着梁辞过去京城能和程铮顺顺利利的。
梁明富也是抓耳挠腮地着急,想插嘴,但是被他爸梁永福一个眼神瞪过来,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第二天,梁辞就开始收拾要带去京城的行李。
从上锁的抽屉里翻出来一沓厚厚的信件,都是程铮去上大学后给她写的信,也一股脑地塞进了行李里去。
她手里还有一张白纸,上面是程铮给她写的他家的地址。
这一去,可能是和美圆满,也可能是分道扬镳。说来,就算早做了最坏的准备,她还是十分期待能与程铮和美圆满的。
在一层不变的西塘村里,任何一个姑娘,有朝一日多了个才貌双全又对你关怀备至的未婚夫,也会就这么陷进去的。只不过她还没陷到底,趁着还有理智的时候,早点把事情给解决掉。
梁明光晚上回来就带回了消息。
公社里那位家在京城大学也考回了京城的女知青大后天就要走了,同意带着梁辞一起上京,并且也说了可以让梁辞到了京城先住在她家。
也住不了几天,等她们到了学校,也准备要开学了。不如把去招待所住的费用给那位女知青,住在她家里还放心些。
大学酒办得很热闹,西塘村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她爷爷喝上了头,抹着眼泪说总算是对她爸妈有个好交代了。
姑姑姑丈和小叔一家都回来了,拉着她对堂弟或者表弟表妹们说要跟着姐姐学习,争取也考个大学回来。
堂姐梁真真找到机会拉着她回了她房间,着急问道:“你这次去上学是不是就要和程铮结婚了?”
“不一定呢,再说吧。”
“怎么就不一定了?你们婚事要吹了?”梁真真的语气里还带着幸灾乐祸和期待。
梁辞把手抽了出来,往旁边挪了挪,冷淡道:“大学里不准谈对象,更不准结婚。就算要结婚那也是要等到毕业后了。”
再说了,就算我和程铮的婚事成不了了,那也轮不到你来啊。
这句话梁辞没说出来,好歹还给梁真真留了点面子。
当初她救了程铮没多久,就和程铮定了亲。那时候小叔一家还没搬到县城去住,梁真真就嫉妒得要死要活的,在家哭了一场说早知道她就去江边等着程铮落水了。
也就家里人知道,幸好没传出去,否则梁真真得被阿公揍一顿。
后来小叔一家搬走了,梁真真才慢慢地没想着要惦记在西塘村的程铮。但是后来程铮又考上大学回了京城,梁真真的心思又起了,这也不足为奇了。
“他家里人能同意再等你四年才结婚?”梁真真哼了一声,“我看你这个亲事也没那么顺利,当初还不如是我救的程铮呢,说不定这会儿都结婚了。”
救人那会儿梁辞才十四岁多,年纪还小。梁真真比她大一岁多,十六岁了,这个年纪结婚在他们这儿也算正常。
梁辞耸了耸肩,“是啊,可惜了。谁让堂姐你就是没这个好命呢?”
说完也不管梁真真怎么恼火了,梁辞开了门去找她哥问买车票的事情。
作为西塘村第一个大学生,梁辞拿到了全村人送的红包——五十块钱。
对于没多少额外收入的村民来说,能攒出五十块钱真的已经是很多了。村长拿过来给梁辞的时候,她都不太敢收这笔钱。
但还是被塞了过来,村长背着手,千叮咛万嘱咐,“幺妹你是西塘村第一个大学生,以后啊,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出去了要好好学,学出个人样来!以后去大医院里当医生去!”
“嗯!”梁辞重重地点了点头。
酒席散了场,就是自家人的家常话时间了。
家里阿婆、大伯母、姑姑和小叔都给了她一个红包,姑姑摸了下她的脸,温声道:“出去读书了,身上要多带点钱。听人家说,现在读大学有的学校没有补贴了。要是钱不够花了,记得给家里写信说,可不能在外面硬撑。知道了吗?”
姑姑和她爸是龙凤胎,感情是最深厚的,所以在这么多侄子侄女里,姑姑最喜欢的就是她和她阿哥了。
手指捏着长辈们给的红包,感动又不舍。
大堂嫂还给她做了身新衣裳,伯母家已经嫁出去的堂姐给她做了双布鞋。也被她珍重地放进了行李包里。
梁真真还想找她说些什么,但是被婶婶一把拉住,凌厉的眼神扫过去,好似梁真真要是敢不懂事地乱说话,等着的就是一个巴掌过去。
家里长辈都是明白人,她和其他堂哥堂姐堂弟都处得好,就梁真真,从小就不对付。还好叔叔婶婶管得严,不然梁真真这个性子,家里不教训多的是外面的人给教训。
晚上回了房间,梁辞把收到的红包一个个拆开,哪个红包是谁给的基本都还记得,拿红纸折叠得不同,也容易区分。然后把谁给了多少钱,都记在了她的本子上。
加上以前攒下来的,身上足足有两百七十块钱,带着它们,好像自己身怀巨资。
即将奔向远方。
第3章
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但是实际上需要随身带着的不多,除了要换洗的两套衣服,就是些常用的生活用品和一床薄被子。剩下的棉被和棉衣,这些都已经收拾好给小叔带去县城邮寄到学校去。
一个麻布缝制的大包,一个随身挂在肩上的布袋,算得上是轻装上阵了。
从西塘村离开那天早上,细雨纷飞。
阿公阿婆和伯父一家送她到江边去乘船,她身上穿着旧了的雨衣撑了把雨伞,雨丝一再阻断视线,船只远了,只能看到几个朦胧的身影还立在江边。
哥哥身上披戴的是蓑衣斗笠,坐在她前边为她遮风挡雨。划船的老伯高兴地唱起了当地的歌谣,行船到半路,竟有人从对面山头跟着对唱起来。
浑厚悠扬的歌声在山谷江上回荡,再回荡。
到了公社,姑姑和姑丈已经在等着了。来不及去姑姑家里坐一会儿了,等到了那位要回京城的女知青,就赶着去坐早就约好的货车到县城。
临走的时候,姑姑又给塞了十块钱,“路上买点好吃的。”姑丈憨厚地笑着让她拿着钱,等到了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
要回京城的女知青叫林燕,比她还大了三岁,在当地已经结婚生了有孩子。在公社临上车前,林燕的丈夫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抱着女儿,眼睛里泛着泪花,还在哄着两个孩子不要哭,只交代了林燕回去了好好学习。
开车后,林燕就拿手帕捂着脸哭。
到了县城,还要去坐班车到市里的火车站,一刻都没得停歇,像是在与时间赛跑。
这样类似的场景在近些年常有发生,只是有的人离开了还会回来,要么留下要么把爱人孩子带走。也有的人,离开了就如一滴水汇入了西江水里,杳无音讯。
车子摇摇晃晃,一路颠簸到了市里。她只来过一次市里,是跟着哥哥来的,为了给公社采购一批饲料。现在没心情看市里的情况,她都快要被这个车给晃晕了。
好不容易到了车站,到处是人。有人衣服上打着补丁,还有人穿着挺阔的西装拿着皮包头发抹得锃亮。车站口附近都是各种小摊,大多数都是卖吃的。
离开车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梁明光两只手都拿着行李,一手是梁辞的,一手是林燕的,还得指望别人照看自己妹妹,是要殷勤一点的。
找了个有凳子可以坐的小摊,要了三碗粉,都加了些肉,很快就吃到了底。
梁明光环顾了下四周的小摊,让她们照看行李,抹了把嘴就起身朝着卖包子的小摊走去。
可能是已经哭了一场,心里也接受了离别的现实,林燕现在已经不像刚上车那样难受了,就是哭了好一会儿,说话时嗓音有些沙哑。
“你哥对你真好。”
梁辞也看向那个买了一袋包子又转头去买水果零食的宽厚的背影,他身上穿的这件上衣有些小了,是她做的,尺寸没给估算好。嘴角轻快地上扬,“嗯,我哥哥是最好的。”
带了两袋吃的回来,看出来都是买的两个人的分量了。
林燕觉得自己也没帮什么忙,不好意思都是吃他们买的,就说自己也要去看看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就起身去准备买点别的,上车了也给梁辞分一分。
梁明光把行李又给收拾了下,方便梁辞待会好拿,然后从自己背着的挎包里翻出来一块黑布,放进了梁辞随身带着的包里,小声道:“不管去哪儿,都要把包给背着。给你拿了一百块钱,不够了哥再给你寄过去,带多了怕你路上弄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