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地轻掩上门, 转过身, 面不改色地冲着黑洞洞的枪口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
“别紧张,苏格兰,是我。”
辨认出幼驯染熟悉的脸和动作, 诸伏景光迅速把枪放下来, 扫视一圈已经关严的门窗后,低声道:
“波本, 你来做什么?”
安室透却又问道:“香槟?”
景光和香槟在这次行动中扮演的身份是夫妻,同住在船内的一间客房中,他需要保证这次的对话不会被她中途打断。
最好,连他们私下见面的事情也不要被她知道。
诸伏景光回答:“她在和山田龙之介赌马。”
安室透刚点了半下头,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听见了什么奇怪的词,顿住, 怀疑地重复道:
“赌马?”
诸伏景光淡定地点点头:“他们现在关系不错,事情正按计划发展。”
安室透:“……”
只除了在计划里, 香槟应该是通过色//诱接近山田龙之介, 然后和他成为暧昧关系。而后他们会配合伪装出香槟意外死亡的假象, 把祸水引到山田身上,引他身边的侦探不得不现身调查。
现在的发展方向……
“算了,随她去吧。苏格兰, 我过来是想和你说――”
走廊中响起脚步声。
两人屏住呼吸, 直到脚步声走远且丝毫没有在这间房间的门口停留,安室透才继续说下去――
“我需要你代替我盗取那份资料。”
诸伏景光皱起眉头, 他知道自己的幼驯染卧底在组织的情报部门, 这次的行动也是隶属于情报组的波本和香槟行动权限更高, 盗取情报理应是他们的任务。
“这份情报和组织的上层有关,对我们了解这个组织更多的情报很有利。”安室透解释道。
“如果是莱伊或者香槟拿到,我们就会错失这一次的机会。”
“发生什么了吗?”
诸伏景光的第一反应就是担心是否有什么事发生在安室透身上。例如他在组织中被人怀疑,所以不能亲自接触这份情报,以示清白。
不然,以zero的性格,他绝不会轻易放弃或者求助于他人,即使是自己。诸伏景光有些担忧地想道。
安室透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知道幼驯染是在担心自己,他摇了摇头:“放心,我没事。”
面对诸伏景光逐渐显露出疑惑的目光,金发的卧底公安解释说:“是有个带发卡的小女孩一直缠着我。她和我走的太近了,船上有人有可能已经注意到了。”
安室透担心万一自己被山田龙之介发现任何踪迹,那个无辜的小女孩可能会受到牵连。
当然,他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但当行动涉及其他人――尤其是小孩子的时候,安室透必须确保,能把她们受到伤害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
自小长大的默契,让诸伏景光不需要安室透说出剩下的这些话,他就立刻理解了那些未尽之意。
蓝眼睛的男人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面对着自己最信任的人,属于“苏格兰”的疏离的薄雾散去,埋藏在温和假象下的冷硬隐匿,终于露出温暖的本色。
他轻松地拍了拍自己幼驯染的肩膀,含笑说道:“你还是原来的样子。”
安室透一直挂在脸上那幅神秘兮兮似笑非笑的样子也消失了,他变得更像一个24岁年轻人该有的坦率,狐疑地盯着自己最好的朋友,问道:
“你在说什么啊,你该不会相信,我真的像香槟一样脑子有问题吧?”
好吧,不管是波本还是降谷零,他讨厌香槟的心情倒是从没有变过。诸伏景光轻笑着想到。
“当然不是,”他耸耸肩,开玩笑道。
―― “我觉得波本比香槟疯多了。”
安室透半是警告性地锤了他的肩膀一拳。
两人都笑了。
诸伏景光这才正色,语调轻柔地说道:“当然不是。那不是真正的你,我一直知道。我只是高兴看到原来的你没有被改变。”
卧底生涯会改变很多,对一个人可能会有无法逆转的影响,有的人甚至一生都会被这段经历困住,挣扎其中。这是在培训的时候,所有前辈都叮嘱过他们的。
面具戴的太久,有很多人就再难摘下来了。
伪装和血肉纠缠着长在一起,到最后,那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可能再也分不清了。
降谷零沉默片刻,明白诸伏景光在说什么,他慢慢地问道:“你被改变了吗,苏格兰?”
诸伏景光笑了笑。
他那双坚定又温和的蓝眼睛,深深看向自己的幼驯染,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样的。”
“我更担心你。”
诸伏景光没说出口的是,因为你比我更柔软,更追求理想中的正义,更固执……
更脆弱。
降谷零是他见过最坚强的人,但诸伏景光始终能察觉到自己幼驯染的内心深处有一种盘旋已久的不安全感。
他很害怕失去,乃至于有时会对自己过分苛责。
这就是诸伏景光所担心的。
“安室透”会变成一个更完美、更强大的形象。但对于降谷零来说,那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越来越需要全身心投入的漩涡。
安室透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挪开眼,轻快地说道:“别担心,苏格兰。”
诸伏景光知道他们的谈话应该到此结束了。这里虽然是在海上,整个房间也全部检查过,但处于卧底当中的他们每一次以私下的身份谈话,都有着巨大的风险。
他轻轻出了一口气,几乎像是一声叹息。
……
“所以香槟还在赌马?”
安室透又瞬间恢复了波本的状态,难以捉摸地眯起一双眼睛问道。
诸伏景光淡定地点了点头:“她说要和山田龙之介看英国一场赛马的转播。”
“英国?”
“不是赌钱,只是她白天好像连输五场,说是一定要找回男人的尊严。”
“……”
安室透绷不住脸上的神色,流露出一丝费解:“她不是女人吗?”
诸伏景光想想她的所作所为,一时间……
竟然也不敢确定。
他甩了甩头,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觉得香槟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室透眯着眼睛想了想,肯定地说了一个词:“精神变态。”
基本每个组织中的人都这么想。
诸伏景光每次出任务,其他代号成员听说他曾和香槟搭档过,每每都会投给他一个夹杂着敬佩与审视的目光。
就连自己一向洞察力极强的幼驯染也是这么肯定。
诸伏景光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安室透顿了顿,诧异地问道:“你没有感觉出来?”
香槟身上对人命的漠视,毫无善恶束缚的言论,那些所谓没有感情的“同情”,以及对对人性拙劣的模仿……
安室透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现在仔细想想,新宿沙罗几乎不能被称之为“变态”。
她就不像是一个人类该有的样子。
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诸伏景光喃喃自语道:“我觉得,她似乎不像你说的那么……”
――不通人情?
――没有人性?
――残忍?
安室透不认同地瞪大了眼睛。
诸伏景光却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正是那时发生的事,让他觉得香槟似乎……
与众人口中的形象有些微妙的区别。
――――
一天前,当沙罗还呆滞地等在沙滩椅上,而苏格兰和莱伊机械地练习外贸英语口语时,有两个小孩子跑到他们的附近。
为了让沙罗能够吸引到山田龙之介的注意力,他们所坐的位置位于泳池与栏杆中间的一角,经过这里的人很少,让他们能观察到整个甲板上大多数人的动向,又不会被来往的人遮挡住视线。
沙罗两眼放空地坐着,思绪陷入空茫。她这个姿势已经维持了近一个小时,一动不动。
一个声音在她面前响起的同时,咒灵感到自己的脚踝处传来了奇怪的触觉。
沙罗回神,发现面前跑来一个穿着泳裤的小男孩。
他很窘迫的样子,挠了挠脸颊对她道歉:“对不起,我没掌握好力度,把球踢到这里来了。”
在他身后又跑来一个小女孩,刘海的位置翘起一个又小又尖的弧度,俏皮又可爱。
她大约十岁左右的样子,穿着连体泳衣,头发湿漉漉地盘在脑后,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好奇地盯着沙罗,也跟着道歉:“姐姐,对不起,都是新一太不小心了。”
“兰!明明是你想看我颠球的。”
被叫做“新一”的小男孩不满地嘟囔道。
“我没有,”名叫小兰的小女孩辩解道,“是园子瞎说的。”
两个小孩拌起嘴来,沙罗眨了眨眼,站起身来。
苏格兰警觉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虽然觉得香槟不会傻到众目睽睽之下对小孩子动手,但卧底警察还是不免感到一阵紧张。
但沙罗没有。
她没什么表情地捡起那只小小的足球,捧到小女孩面前。
然后转头看向小男孩,不满地说道: “怎么能和自己的女孩吵架呢?兰酱这么漂亮,长大之后绝对是个大美人,小心你以后都没地方哭去。”
新一慌张地红了一张脸,还没支支吾吾地说出什么,身后就传来一道恼怒的声音:
“什么叫这个小鬼的女人,你这个――”
“爸爸!”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兰转过头叫道。
沙罗也转过头。
因为自己的女儿和工藤那个臭小子扯上关系,正在不爽的毛利小五郎,看到沙罗的正脸之后直直顿住了,片刻后张口结舌道:
“大美女啊。”
!!!
沙罗警觉地竖起耳朵,眼睛中冒出骤然的光亮:
“大美女?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
是他眼睛出问题了么,不然,怎么会觉得沙罗和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气质很像呢?
苏格兰百思不得其解地想到。
――――
坐在一旁的赤井秀一,瞳孔一缩。
他认出来捡球的两个孩子之一,就是几年前曾经在海滩上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喜欢破案的小男孩。
但那时他的母亲和弟弟妹妹都在现场,现在“诸星大”的身份却是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流落他乡的美国雇佣兵。
保不齐那个聪明的小男孩还记得他。
赤井秀一皱了皱眉,头向后一仰,靠在太阳椅上,顺手把墨镜拉下来遮住眼睛。
苏格兰看他这样,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突然把头转过去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跑过来的两个小孩子,试探道:“莱伊,你认识――”
“不,”赤井秀一沉默地看了苏格兰一眼,发现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敏锐。
“我讨厌小孩子,他们脸上的表情太碍眼了。”
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从太阳镜下隐约能看见他冷酷锐利的绿色眼睛里,闪烁着厌恶和不耐的神色。
苏格兰:……
组织挑选代号成员的标准难道是精神状态?
那我是怎么被选上的?
诸伏景光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另一边,沙罗左右回头看看,兴奋地神色渐渐落了下来。
她怀疑地看着那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问道:“美女在哪儿呢?”
小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男人面前,没好气地用小手狠狠地锤了她爸爸的膝盖一拳,和沙罗解释道:
“爸爸说的是姐姐你啦,没关系,不要管他的骚扰。”
诸伏景光好笑地看着这一幕,看到那个男人在小女孩的手落下的时候痛呼出声,他走上前笑道:
“你们父女的感情真好。”
――――
男人结实的身躯正好挡住那个漂亮却双眼无神的女人的身体。
年仅十二岁的工藤新一察觉到了这一点。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只是以为这个男人是不高兴妻子被陌生人搭讪。
工藤新一也猜到了诸伏景光在想什么。男孩一手抱着球,成熟地耸了耸肩:
“毛利大叔不是装的,那家伙打人很疼的。”
诸伏景光端详一下小兰纤细的手腕,温和地微笑道:“看来是我小瞧了这位小姐。”
看着那个被他叫做“毛利大叔”的男人夸张喊痛的表情,以及时不时瞟向沙罗的目光,工藤新一露出一对三角眼:
“大叔,这个姐姐已经结婚了。”
闻言,毛利大叔也看到了诸伏景光和沙罗手上成对的婚戒。
他露出了一个失望的表情,把拳头抵在嘴边咳嗽两声,试图挽回自己在两人,尤其是那个穿和服的美人心中的形象。
“你们好,我是毛利小五郎,是一名私家侦探。这是我的女儿毛利兰,还有这个小鬼叫工藤新一。”
――私家侦探。
诸伏景光和沙罗对视一眼,角落里的赤井秀一也从墨镜的边缘打量着毛利小五郎。
但他们没有见过他和山田龙之介有过接触,何况他还带着两个小孩――
也许是掩护也说不定。
抱着试探的心思,诸伏景光准备与毛利小五郎多攀谈几句,他自我介绍道:“我叫绿川修,这是我的妻子――”
沙罗从善如流地伸出一只手:“新宿沙罗。”
“夫人没有改姓吗?”毛利小五郎问道。
日本人出于习惯一般会在婚后更改自己的形式,一般是妻子改成丈夫的姓氏,也有入赘的丈夫改成妻子娘家的姓氏。如果妻子的本名很出名的话,也会存在不更改姓氏的情况,不过很少见,所以毛利小五郎才随口一问。
没等诸伏景光往回圆话,工藤新一却说道:“应该是因为哥哥和姐姐刚刚结婚,所以还不习惯吧。”
这和诸伏景光想到的借口不谋而合。
他惊讶地看着这个小男孩笑了笑:“小朋友,你是怎么知道的?”
即将从国小毕业的工藤新一推理道:
“因为你们的戒指很光滑,没有一点摩擦的痕迹,手上也没有太阳的晒痕。而且,你们之间的距离比较远,看起来关系并不是很亲近,是通过相亲认识的吗?”
“叔叔也是因为这个才没有看出来你们的关系,所以才会和姐姐搭讪的吧。”
……
除了结论,其他的推论基本都是正确的。
诸伏景光看着小少年眼中骄傲的神色,很给面子地赞许道:“真是厉害,小朋友你的观察力非常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