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似内学堂里其他贵女。
阮蓁蓁一路走了进去,连脚步都未曾有过停顿,那抹云雁的衣角,消失在视线中。
过了一小会儿,屋门打开,一个身着浅绿衣裳的丫鬟走了出来,站在花圃前,扬着嗓子,冷声道:“沈少傅,我家姑娘说,内学堂是女子单处之地,向来不允男子进入,犯禁者,便是抗太后懿旨。”
话音落下,沈湛的脸瞬间就白了。
第二十一章 细腰
这条禁令,确实是当初建立内学堂之时,太后亲颁。
这也是太后,立内学堂的初衷:明男女界限,不轻易逾矩。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表面上存着这样一条规矩,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并不当一回事。
偶尔有宫学的男子进来,大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特别是像沈湛这样备受欢迎的宫学少傅,内学堂的人,可真巴不得他经常来,哪会提什么禁令的事。
只是若真正要追究起来,都头来理亏的人,还是他沈湛。
得的,可是一个违抗懿旨的罪名。
说起来,是大罪!
俊朗的面目上微微发白,咬着牙,眸间厉光顿现,霎时又压了下去,点点头,沉着声音道:“是在下的失误,我马上离开就是。”
说完,沈湛弯腰,平静而淡定的捡起地上的小锄头,转身,大步的走了出去。
转身的瞬间,沈湛整张脸冷下来,似如冰霜,狠厉可怕。
看来这阮蓁蓁,果真不是好茬。
不过……没关系,反正还没有他拿不下的人,迟早有一天,他会把她牢牢抓在手里。
让她再逃脱不得。
阮蓁蓁坐在书案前,偏头去,透过窗户,正好看见沈湛离开的背影,每一步都走的十分沉稳,仔细看着,连身侧衣角都未曾晃动。
他是个极有忍耐心和城府的人,当初整整三年,他处心积虑,却没有在她面前露出半分破绽来,后来,终于将谢家扳倒。
所有荣耀和辉煌的败落,只是在一瞬之间。
这一切,拜他沈湛所赐!
她阮蓁蓁可能没有能力,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是这一回,却是绝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她会让沈湛知道,不是他的东西,他就不应该肖想!
阮蓁蓁回过头来,目光移到面前的书页上,映入眼帘正好是《九章》中的一句:定心广志,余何畏惧兮?
蓁蓁的嘴角染上一抹笑意,启唇,轻轻的念了一遍。
余何畏惧兮!
……
谢大将军即将出征,朝中一众同僚,都着了前一天这日子,要为大将军准备送别酒宴。
一大伙的大老爷们在一起,既是要喝酒,自然也要寻欢作乐,所是心照不宣的,去往了怜香阁。
都说这怜香阁,最近新来了一大批姑娘,个个貌美如花,娇弱似水,他们说起来呀,眸中闪着光芒,咋舌道,早就想尝尝滋味了。
“谢大将军勇猛,无人能敌,此去南夷,必胜无疑!”一身穿深蓝圆领常服的男子,一手拿着酒杯,另一手在桌上重重拍下,爽朗的笑了两声,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他是四品羽林中郎将,名唤周武,正值壮年,好不容易爬上这个位子,能力倒是不怎么行,论拍马屁,可绝对是一把好手。
接着桌上就有人附和,纷纷拿起酒杯,笑言而饮。
谢南瑾面色淡淡的,棱角分明的脸庞沉在阴影里,倒是有几分与这环境不协调的厉然。
这一群爷们,酒喝的也没什么趣味,闹闹哄哄的,就要唤人进来。
不多时,门从外面推开,老鸨领着一群女子走了进来,燕环肥瘦,莺莺燕燕,各有特色。
一大群的男人,见着这一大群的姑娘,个个眼放光芒,上前招了手,挑自己喜欢的过来。
但谢大将军没说什么,似乎也不准备动的样子,一大群人,硬生生把这股兴奋劲给压了下来。
上回在怜香阁发生的那桩事,他们可都还记忆犹新呢。
那么娇滴滴,貌美如花的一个小姑娘,他竟然轻轻一拧,就把人家的手给拧断了。
所是这私下里,大家谈论起的时候,都会猜测,谢大将军,是不是不能人道,不然到这个年纪上了,都没有娶妻,也没听说过,身边有什么女人。
周武的目光在那一群姑娘中扫了一眼,随后拉了一位身着粉蓝束腰纱裙的姑娘过来,往谢南瑾坐的方向指了指,道:“那边。”
姑娘立马意会,点点头,就扭着屁股,慢慢走了过去。
谢南瑾喝了一口酒,看了那姑娘一眼,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名唤海棠。”这女子不过十五六岁模样,一副柳叶眉轻挑,香娇玉嫩,艳比花娇,有点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但最出彩的,还是那一抹细腰。
折纤腰以微步,体态修盈,勾人魂魄。
看起来,算是这一群姑娘中的上品了。
谢南瑾一眼落在她的细腰之上,不知为何就突然想起了蓁蓁,她生辰那日的那身衣裳,细腰更甚,不盈一握。
面前这人,虽也是细腰雪肤,但真说起来,却比不得蓁蓁一半。
谢南瑾转回了头去,垂了眼,倒是没什么兴趣,就不怎么理会,拿起桌上的酒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出征在即,才发现真是有太多的事情沉在心里,还放不下。
一桌子的人,已经都各自搂了姑娘开始调笑喝酒,独有谢南瑾这边,把人家姑娘晾在一旁,独自喝着酒,完了一壶又是一壶。
席上这么些人,早就有觊觎海棠的了,看着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那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就恨不得能咬上一口,可是这待在谢大将军身边,这众人眼馋着,也没有这个胆量动手。
谢南瑾哪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思,略显烦躁,摆了摆手,示意让海棠离开。
立马就有人看懂了他这个动作的意味,招了招手,就把海棠一把揽在了怀里。
捧着脸就凑过去亲了一口。
这样的软玉温香,真是傻子才会不去享受呢。
周武全程注意着谢南瑾的反应,却看他让海棠离开了,不由有些失望的轻轻叹了口气。
这海棠,可是他精心挑选的。
谢大将军好细腰,这算是他这么多年观察出来的,虽然平常未见他碰女人,可官场之上,免不了来这些莺莺燕燕的地方,能让谢大将军看得上眼的,大多时候,腰都是细的很。
所以他挑了海棠来,论这相貌,论这细腰,恐怕是没什么女子能必得上她了,本以为,至少能入了谢大将军的眼,可还是……不行。
但这一说起细腰,周武不自觉的,就想起了将军府养着的那位姑娘。
有一回谢大将军带她来军营,他们这些大粗汉子,有幸见了一面四姑娘真容,虽只是远远的瞧着,但那容貌,惊为天人,特别是那腰,细的呀……啧啧。
只是谢大将军,将四姑娘看得太紧了。
也难怪,家里养着那样一个绝色粉黛,外面这些,哪还看得上眼。
周武有些可惜的看了海棠一眼,摇摇头,也不多想什么了,继续的喝酒吃菜。
谢南瑾许是心情不好,桌上一桌子的菜没见怎么动,反倒是这酒,拿了这么多过来,如今都快喝的没剩什么了。
同僚的人看了,相互间投了几个眼色,却没有敢上前劝的。
谢大将军火气本来就大,最近更是动不动就罚人,动不动鞭子上手就开抽,现在这喝了这么多酒,谁要是不识趣的凑上去的话,真是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酒是喝的多,但也喝的不怎么尽兴。
谢南瑾心下烦躁,脑海里总是闪过一些不该有的画面……雪肤凝脂,细腰纤纤,水眸流转,盈盈含笑……他又灌了好几杯酒,将自己喝的晕乎了些,才勉强面前压住了这些画面。
倒是没待多久,他就坐了马车,准备往家里边走了。
这一路上掀着帘子吹了会儿风,谁知恰是酒劲上来,头晕沉沉的,一点儿也不清醒。
马车在谢府门口停下,有小厮看着谢南瑾摇摇晃晃的走下来,忙过来,欲扶着他往正则院去,谢南瑾却很是不耐烦,一把拂开了那小厮的手。
酒劲之下,力气越发的大了,这不过轻轻的甩手,那小厮就往后猛退了几步,差点站不稳摔了下去。
瞧着架势,也没人敢上前去了。
只能低着头,都退到了一边去。
如今时辰,已近子时,将军府里寂静一片,除了有几个守夜的小厮,基本上见不着什么人影,谢南瑾凭着身体自觉,缓缓迈步,往自己的正则院走去。
他只想赶快回房间去睡觉,绕过一个长廊,有左右两个院子,谢南瑾怔了一下,晕乎乎的,转身往右边院子去了。
银白的月光下,清清楚楚可见,牌匾上“木槿院”三个大字。
左右两个院子的格局并无差别,谢南瑾晕晕的摸到“自己的卧室”,虽然黑漆漆的看不清,但是格局是一模一样的,谢南瑾走过外间,摸到床边就倒上去了。
蓁蓁从里头的净室走出来。
这夜里头闷热,她半夜惊醒,发觉落了一身的汗,粘糊的难受,于是便起身去了净室,用锦布稍微擦了擦身子。
屋里头的灯早就息了,她图方便也没有再掌起,再回到床上时,身子刚躺上去,去拉被子时,忽然发现床上多出一个大活人。
第二十二章 一夜
蓁蓁几乎是滚着从床上下来的,她随便的搭拉了一双鞋,着在脚上尚不稳当,就快步的走过去,打开灯罩,将灯点上了。
房间里瞬间就亮了起来,蓁蓁回头,入眼一身宝蓝绣暗纹衣裳,再往上看的一张脸,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
蓁蓁这才舒了一口气。
她返身走了回去,立在床边,出声唤道:“大哥。”
谢南瑾没有反应。
蓁蓁无奈,又加大音量叫了一声:“大哥!”
谢南瑾依旧是毫无反应。
蓁蓁将身子凑过去了一些,挨的近了些,伸手出去,推了推谢南瑾,他闭着眼睛,纹丝不动。
他身上传来一股浓厚的酒气和汗气,伴着男人身上强烈的雄性气息,细细一闻,似乎还有香水脂粉的味道。
蓁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她的木槿院和大哥的正则院,就在游廊后边的左右两个方向,她在右边,大哥在左边,当初为了方便,把两个院子修的一模一样,就连屋子的布局,也是大致相似的。
蓁蓁大概可以猜想的,大哥喝多了酒,一不小心就拐到她的院子里来了。
可是这么晚了,也叫不醒大哥,不是个办法。
蓁蓁爬上床去,双腿屈膝跪在床沿,两手握了谢南瑾的手臂,硬邦邦的,她两只手都不怎么抓的稳,着了力气,使劲的往外拽。
谢南瑾身子高大结实,醉的和一摊泥一样压在床上,简直比铁石头还要重,蓁蓁这细胳膊细腿的,用尽全身的力气,他也纹丝不动。
蓁蓁的手臂已经酸的不行。
她喘了一口粗气,决定放弃。
如今这子夜时分,大家早都已经睡了,总不好兴师动众的把人叫起来,再说了,就算把她院里这几个丫鬟都叫上,一群小姑娘的,那也不一定能抬得动大哥。
看来,只能先将就一晚了。
蓁蓁想,她就让大哥睡着张床,她待会儿拿张毯子,去外边的软榻上睡。
蓁蓁皱着眉头,揉了揉方才拉的发酸的手臂,正准备下床出去,回头又看了一眼谢南瑾。
他的衣裳,长靴都没有脱,一条硬硬铁鞭还围在腰间,这样睡觉的话,得多难受。
蓁蓁是极爱干净的,睡觉前一定要先沐浴,把自己收拾的整齐舒服了,才上床去,此番看见谢南瑾这样样子,难免的就有些看不过去,不舒服。
蓁蓁想了想,又凑身过去,费劲的把谢南瑾腰间的铁鞭抽了出来,又将腰带解了,外袍褪下,鞋子也脱了。
谢南瑾合着中衣睡在床上,霎时间,一股浓浓的酒味和汗臭袭来,比方才的味道更甚之。
蓁蓁不自觉的就捏住了鼻子。
她下了床去,拿了一个粉彩珐琅缠枝盆子进了净室,不多时,端着一盆水和锦布出来了。
蓁蓁将盆放在一边,拧了一把水,便去给谢南瑾擦脸。
柔弱无骨的手指触在男人坚毅的面庞上,两个人隔得那么近,蓁蓁俯身去,几乎能看清楚大哥的每一根睫毛,根根分明。
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安静的大哥。
斜飞入鬓的长眉,薄唇轻轻抿起,面庞棱角分明,肤色略黑,却是衬得整个人越加俊朗。
蓁蓁的手停在她的脸上,突然就一怔。
死的时候,她差点就以为,再也见不到这张脸了。
她清楚的记得,她从悬崖上掉下去的时候,脑海里闪现的最后一张面容,就是大哥。
人家都说,死之前想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是放在心里,最爱的人。
从她六岁来到这个家,到她十五岁离开,将近十年的时间,都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护在她身边,陪着她长大,照顾着她,于她而言,他比亲人还要更重要。
蓁蓁握着手中的锦布,手指就轻轻触在他的脸上,顿住,目光柔柔的投过去,就这样……看了很久。
忽然间心里升起一股满满的满足感来,仿佛能这样安静的看着他,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就这样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谢南瑾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好似做了梦,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
蓁蓁看着他这个样子,下意识的就伸出手去,抚上他的眉头,一点一点,慢慢的,将他的眉头抚的舒展开来。
她最不喜欢看到的,就是大哥这样子皱着眉头。
曾经她不听话的时候,大哥又无可奈何,每一次,都是这样皱着眉头,无奈的看着她。
而现在她会尽力的听话,不再让大哥,有皱眉的时候。
蓁蓁把锦布放回盆里,目光移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又忍不住的……轻轻握住了。
大哥的手,和她的很不一样,常年练武,满是落下的老茧,而且手掌厚实宽大,她两只手,都不怎么握得住。
这双手,一直是她最坚强的后盾。
六岁的时候,刚来到这个家,她怯生生的,不敢说话,什么都怕,大哥就抱着她,一只手掌,就能将她轻轻的托起。
后来长大一些了,他拉着她,行走,跑步,也同样是这双手,骨节长长的,结实有力。
大哥还会用这双手,轻轻拍着她的头,然后慢慢的拂下来,落在颈间,留下一点余热,又离开。
有这样一双手在,她好像可以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