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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下了些雪,今日好不容易见了日头,积雪在阳光下慢慢的融化,除却院子里亮堂了一些,阳光的到来,并没有泛起些许的暖意。
孟画鸾坐在窗前,一手捏着针,手上拿着一块花样子,屋里头虽暖和,却隐约可见,她微微泛白的手指。
她的心,不大能静的下来。
谢大将军出征的这些日子,她也是日日提心。
明明只是那日见了一面,自此便存在心中念念不忘,偶尔一发怔,眼前就会出现他的面容,俊朗的面容,刚毅的线条,每一笔的眉眼,竟都记忆的如此清晰。
世上男儿,再没有比他更优秀的了。
虽然谢夫人有意促成他二人婚事,但这已有半年之久,尚未有半点进展,最重要的是,谢大将军那边,并没有任何的表示。
孟画鸾想着,心里便有些微微的躁动了。
这边孟画芷披着白底绣梅花披风,走进屋来,迎面而来,感受到一阵和暖的气息,便伸手解开系带,将披风脱了下来。
旁边侯着的侍女急忙将披风接了过去。
“姐姐,你可别愁着一张脸了,我方才听说了一件事,你若听了,一定欢喜。”孟画芷的脸颊冻的绯红,此番笑意一扬,别具神采,笑吟吟的在孟画鸾身边坐下了。
孟画鸾并没有心思听她讲话。
“姐姐,这有关谢大将军的事,你都不想听了吗?”孟画芷笑着,吊自家的胃口。
果然,孟画鸾一听,马上就回过了头来,问道:“什么?”
“今日去找宝璐拿书,正好遇见怀清大哥,闲着无聊,他便同我们说了一些军营里的趣事。”
赵怀清跟着谢大将军一同出征,算是谢南瑾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所是关于谢南瑾的事,他多少也算是了解的。
孟画芷顿了顿,继续说道:“他说,谢大将军有一个随身携带的荷包,可宝贵着了。”
孟画芷话音一落,孟画鸾双眸一睁,显然很是讶异。
一说到荷包,她自然是想起,自己先前做的那个,只是细细而思,又觉疑惑。
孟画芷注意到她的反应,笑了笑,继续道:“有一回,底下人拿了他衣服去洗,没把荷包拿出来,差点弄脏,结果被他发现后,大发雷霆,惩责了那人一番,后来,才终于将荷包找了回来。”
军营里的人都在谈论,万年不近女色的大将军,这究竟是对哪位姑娘上了心。
“姐姐,这回,你可该放心了。”孟画芷凑到她跟前,笑着打趣道。
孟画鸾敛眉,脸颊微红,轻声道:“放心什么?”
也不一定,就是她送的那个。
“谁还不知道大将军的脾性,这么多年,未见他近女色。”孟画芷分析的头头是道,很是自信的说道:“想来定是那日在将军府见了姐姐一面,自此念念不忘,征战在外,睹物思人,便日日带着姐姐送他的荷包,聊以慰藉。”
孟画鸾眸光盈盈,尽是女儿家的娇羞神色。
那日在将军府,大将军态度冷淡,让她并没有多少底气,可是自上回收了她的荷包,此番又对这荷包如此珍贵,让她不免,便存了心思多想了些。
若大将军对她也有意,那为何这么久都……没有任何表示呢?
“大将军前些日子忙于战事,定是没时间理会儿女私情,此番南夷已平,想来,定是马上就会来府上提亲了。”孟画芷似乎看透了孟画鸾在想什么,便是开口如此道。
在她看来,自家姐姐相貌上乘,性子温婉,女红精湛,通琴棋书画,在临阳城这一番贵女圈中,该是不能找到更好的了。
孟画鸾听了,脸上娇羞意味更甚。
若是婚事能成,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
腊月已近,将军府早已经开始准备操办着谢南骐的婚事。
旁的人操心准备,忙上忙下的,反倒是谢南骐这个主角,一点儿马上要成亲的意识都没有,依旧和以前一样,浪荡逍遥。
谢夫人管不住他,便干脆不白费这个力气,谢南瑾也说了他几次,后来连鞭子都懒得抽了,想着,成家之后,有媳妇管着,应该就会好些了。
其实说起来,若不是发生了归一寺那件事,谢夫人根本不会考虑让戚儿当她的儿媳妇,毕竟那个孩子,身子太弱了,或许……连子嗣都无法孕育。
蓁蓁自然看得出谢夫人的心思。
所是这些日子,她便时不时的同老夫人说说话,话中所言,偶尔便提到戚儿,说是日后进了谢府,好生调养着身子,子嗣是一定会有的。
此番以来,老夫人倒也释怀了不少。
“小姐,沉光阁到了。”七弦掀开马车帘子,先着了车凳下来,然后扶着阮蓁蓁慢慢走了下来。
她今日着一身浅杏色绣海棠袄子,外披绿底镶玉兰披风,双手握着一个刻雕银凤手炉,一下车,便是一阵凉风袭来,直冲着衣领往里钻,蓁蓁微微打了个颤,将披风又拢紧了些。
沉光阁的店主早在柜前,就看到了谢家的马车,知是谢四小姐来了,急忙就走出来迎接。
临阳城这么多贵女里边,他最欢迎的,可就是谢家四姑娘了。
谢四姑娘向来是大手笔,在他这买东西,尽挑最贵最好的,付钱从不含糊,所是他巴不得,这位大金主,能天天都来。
阮蓁蓁朝店主点点头,目光朝店里大致扫了一圈,问道:“永老板,最近可有新来什么好看的款式?”
“四小姐,这边请。”店主向着内屋,做了个请的姿势。
谢小姐的眼光一向高的很,外屋这些寻常的首饰,她根本看不上眼,这点,店主自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于是阮蓁蓁直接就进了内屋。
还未踏进门,便听见了里边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
“姐姐,你看这只玉簪子怎么样,通身碧绿,正好与你今天这身衣裳相搭。”
“这……好看是好看,可是……”
“姐姐你就别担心这个了,今日出门,我们带够了银两的。”
蓁蓁一抬眼,就看见孟画芷和孟画鸾姐妹俩,并排站在屋内。
孟画芷的手里,拿了根白玉玲珑翡翠簪,色泽上好,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好货色。
这厢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姐妹二人回过头来,看见阮蓁蓁,皆是一愣。
孟画鸾先前在将军府同她见过一面,如此美人,倒是印象深刻,如今在这处乍一见,稍未反应过来而已,而孟画芷,她见到阮蓁蓁,就纯属是十二分不乐意了。
她本来对这位四小姐就没什么好感,再加上上回沈湛表哥托她往她的书本里夹纸条,结果全被她给扔了,自那以后,她便越发厌恶了这位娇滴滴的大小姐。
简直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区区一个养女,究竟凭什么!
“谢四姑娘。”孟画鸾向来和善单纯,想不得那么多歪歪扭扭的心思,看着眼前的人,只道她是谢将军的妹妹,想着,要打好关系才是,于是便上前,唤了一声。
蓁蓁今日是想着来挑些首饰,给马上进门的新嫂嫂当见面礼,没想着能遇见这两个人,心下,一时膈应的紧。
“永老板,你给我瞧瞧,哪些头面,适合送给我嫂嫂当礼物。”蓁蓁直接就忽视了孟画鸾,回头浅笑着同店主说道。
孟画鸾微张着口就站在原地,一时情景,分外尴尬。
阮蓁蓁这般反应,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的。
孟画芷没想着这阮蓁蓁大庭广众之下就能这么不给她们孟家人面子,眸中闪过一丝怒意,而后立马压了下去,伸手,将孟画鸾拉了过来。
她既然不待见,她们没必要巴巴的往前凑。
这边店主拿了好几个梨花木盒子出来,摆在蓁蓁面前,蓁蓁随意看了一眼,觉得并未有格外出挑的,转头一看,目光停在了翡翠簪子上。
“就这个了。”蓁蓁没有丝毫的犹豫。
孟画芷看着她手上的簪子目光一沉,面色一时苍白的难看。
“这是我们先看中的。”孟画芷前些日子尽在她这受气了,当下,却是怎么也不肯退步了。
“先看中?”蓁蓁疑惑了一句,又抬头,看着她,浅笑着道:“还没付钱,就不是你的东西。”
声音轻巧温婉,却字字剖心。
第三十章 责问
这枝翡翠簪子,本是孟画鸾方才所看中的,只是因着要六十两银子,所以二人才会一直犹豫不决。
尚书府虽有一定家底,但府中吃穿用度,一律有严格规范,不得乱用,再加上父母亲为了让她二人养成勤俭持家的好品性,每月用银,都是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的。
今日若是买了这簪子,这月后几日的用度,怕会颇为拘谨。
而且孟画鸾总觉得,姑娘家的,不该如此挥霍。
“七弦,付钱吧。”蓁蓁从她二人身边走过,点点头,直接就吩咐道。
孟画芷上前一步,瞳孔一紧,刚想再说什么,孟画鸾却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然后轻轻的摇头。
孟画芷晓得姐姐的意思,确实,为了这点事和阮蓁蓁起争执,撕破脸,那实在不必要,只是……她不甘心!
不甘心在人面前这样被打脸。
这边店主瞧着这剑拔弩张的局势,站在一旁一时间不敢出声,但是谢四姑娘这边连银子都付了,他也是识得时事的,便是吩咐人把簪子包起来。
阮蓁蓁接着在屋子里缓缓走了一圈,看都未看仔细,就随手又点了几样,让人全给包了起来。
粗粗一算,在沉光阁走这一回,至少也花了五百余银两。
但是阮蓁蓁压根不当一回事。
因为将军府最不缺的,就是银两,而且,乐得给阮蓁蓁用。
谢南瑾说过,只要蓁蓁高兴,随便花,家里就这么一个小姑娘,无论如何,他还是养得起的。
所幸,蓁蓁在花钱这方面,也从不含糊,总之就是,绝不亏待了自己。
在这沉光阁抱了一堆东西回去,蓁蓁并未多做停留,接着上了马车,吩咐人去往美人面。
孟画芷一手垂于衣袖之下,紧紧捏住,指尖泛白,看着那马车消失在视野里,从牙缝里慢慢吐出几个字:“欺人太甚。”
她堂堂尚书府小姐,还从来没被人这样明目张胆的踩到头上来过。
孟画鸾在后边,轻轻拍了拍孟画芷的背。
谢四姑娘娇贵,这点她自是晓得,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不但娇贵,还娇纵,孟画鸾自认同她无任何交集,却不知为何,她处处针对。
……
蓁蓁身后垫着银丝绣玉兰软垫,她便斜斜倚着,小手炉往衣袖中拢紧了些,才是稍稍暖和了些。
这去往美人面还有一段距离,如今坐在这车上,她却是有些困了。
蓁蓁打了个呵欠,眼皮就有些抬不起来了,她张口,刚要吩咐人掉头回府,忽然,车身剧烈一晃,蓁蓁一个没坐稳,差点就晃下去。
幸好她及时扶住了窗框。
“怎么了?”七弦扶住蓁蓁,扯着嗓子往外问了一句。
“车轮子好像坏了。”车夫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那能修好吗?”七弦接着又问道。
“能是能,但是得费一段时间,而且,要请小姐先下来。”
蓁蓁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
这天寒地冻的,待在马车里边她都觉得冷,要是在外面待上一阵,她不得给活生生冻死啊!
可是这离谢府也还有一段距离,若是走路的话,那非的把腿给走断,蓁蓁掀开帘子,看着外边空荡荡的一片,风刮得也厉害,一时心里分外绝望。
这可怎么办?
就在阮蓁蓁发愁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车轮轱辘过滚地的声音,她心下一喜,将头探了过去。
另一边的道上,慢慢驶来一辆平头黑漆马车。
蓁蓁看着那辆车在她的马车旁边停下了。
坐在外边的青衣小厮往她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偏头回去朝马车里的人说了什么,不多时,帘子掀开,里边的人便走了出来。
那人穿了一身白色大麾,面如冠玉,勾唇浅笑,但阮蓁蓁一见着那面容,眸间便闪过一丝异色。
是沈湛!
今日这事,就算她脑子再不灵活,也多少能猜出个大概了。
她这马车,也算是金贵,哪能说好不好的今天就坏了呢,还偏偏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又偏偏,他沈湛及时出现了。
若说他没动手脚,她都不信!
蓁蓁随即便放下帘子,别过了头去。
先是孟画芷,又是沈湛,这一天到头的,真是膈应人。
“谢四姑娘。”外边是沈湛儒雅清俊的声音。
蓁蓁顿了顿,着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来,然后掀开帘子,微微点头道:“沈少傅,真是巧。”
“看四姑娘这马车的状况,怕一时半会也修不好,这要是冻坏了可怎么办?”沈湛一副担忧的神色,想了想,继续说道:“正好我去城西有事,不如,就由在下,送四姑娘回去吧。”
蓁蓁瞧着他,一副道貌岸然,真是半点也挑不出错的样子。
“沈少傅是读书人,难道不明白,什么是避嫌的道理吗?”蓁蓁放冷了声音问道。
孤男寡女共乘一车,虽说是情急而为,但是,终究会损了女子闺誉。
沈湛被她一问,微微一愣,而后俯身,恭敬道:“是沈某唐突了。”
“不过沈少傅堂堂君子,一定不会忍心,我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挨冻吧?”蓁蓁勾唇,脸上笑意更甚。
“自然。”沈湛顺着她的话点头。
“那我倒是有一个好提议。”蓁蓁看了一眼他那辆马车,说道:“沈少傅将马车借给我,我回府后,再派人送还,可好?”
听了这话,沈湛脸色微微一变。
本以为,这谢四姑娘没了马车,就必定要坐他的车回去,原本计算的再好不过,谁知她提出这么一个法子来,若真是将车给了她,那便意味着他要在雪里等上好几个时辰……
沈湛自然是不乐意的。
但若不给……
沈湛眉头微微一皱,稍稍低头来,咬牙,道:“那沈某的马车,便让给四姑娘吧。”
蓁蓁满意的点头。
沈湛的马车,她是十分不愿意碰的,只是如今和冻死这一项比起来,显然这就不算什么了。
而且,还能把他冻死,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蓁蓁从自己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顺便让七弦把她的软垫也带上了。
他坐过的地方,她嫌脏!
……
谢南瑾匆匆走到门口,等了一小会儿,便是有些坐不住了,刚要吩咐人备马,就看见一辆马车朝谢府驶来。
谢南瑾的脚步顿住,目光似乎有预见性的紧紧盯着那辆马车,果然,接着就瞧见一只纤纤玉手掀开马车帘,谢南瑾心一沉,立马大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