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拢紧了身上的披风,身上却仍然寒意阵阵,这边才下了马车,身后忽然就有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当即下意识的就要挣开,但落在手心里厚实温暖的熟悉感,蓁蓁一惊,回过头去,唤道:“大哥。”
谢南瑾的面色有些难看。
他在府里等了两个时辰,却不见蓁蓁回来,说是去买东西,倒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他心下担忧,便打算出去寻,谁晓得,这厢却不知坐了谁的马车回来。
这马车没有标记,看不出是哪个府里,但可以断定的是,那是男子的马车。
和男子同乘一车,这是何等有损闺誉之事!
谢南瑾想到此处,心里的火气就冒得厉害。
这么多年他是如何教导她的,难道她就全忘了吗?
“跟我进来。”谢南瑾握着她的手,就直接拉了她进府去。
七弦拿了软垫在后边,刚刚下车就见自家小姐没了踪影,着急去追,但忽然又想起方才小姐吩咐的话,便又回头对那个车夫说道:“我家小姐待会儿还有事吩咐,你先在此处等一个时辰。”
小姐方才在车上说了,让那姓沈的等去吧,冻不死他!
蓁蓁一路被谢南瑾拉进了屋。
那马车里凉意阵阵的,连个暖炉都没有,蓁蓁在里边待了一段时间,身上温度便凉了下来,指尖也是冰冷的紧,可此番叫大哥握着,反倒是炙热的厉害。
她晓得大哥生气了。
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不就是出去买了些首饰胭脂吗……但蓁蓁一贯的反应就是,低头,认错,不说话。
谢南瑾进屋,放开了她的手,然后反身在软榻上一坐,两手成环,扣了扣桌子,冷冷道:“解释。”
解释什么?
蓁蓁低着头,站在一边,讪讪的不知该说什么。
“刚才那是谁的马车?”
谢南瑾这一说,蓁蓁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急忙就开口解释道:“那个……我的马车在路上坏了,所以才坐了那个回来。”
蓁蓁想了想,又道:“车里没其他人,就我和七弦。”
谢南瑾的面色这才好了一些,抬头看着阮蓁蓁,却还是一副凝重的模样。
“那就是宫学一个少傅的马车,在内学堂的时候同他见过几面,刚刚正好遇上,他就把车让给我了。”蓁蓁把事情大致叙述一遍,完了又连连摇头,肯定道:“我跟他不熟!”
谢南瑾就盯着她的眸子,看了好一会儿,面色才柔和了下来。
小丫头,倒没说谎。
第三十一章 葵水
小道上凉风阵阵,带起一阵萧瑟的风味,一辆绸布马车从小巷中拐出,缓缓行走在这青石道路上。
孟画芷坐在马车右边,紧紧抿着唇,目光厉然,面色很是难看。
“姐姐,刚才你就不应该拦我,那我们看中的东西,她阮蓁蓁抢了去,分明就是摆明了和我们作对。”孟画芷鼓着腮帮子,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小姑娘家的,是什么心思,终归放心里藏不住。
孟画鸾长她两岁,但相比之下,却沉稳大度许多。
“算了,她从小娇惯,做事难免不知分寸,我们不同她计较就是了。”孟画鸾淡淡笑着,柔声温婉的劝慰。
她是谢南瑾的妹妹,说起来,还是给些面子,客气些的好。
孟画芷和姐姐想得不同,自然没那么容易看开,但是姐姐都不计较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过身去,将帘子微微掀开一角来,想透透气。
视线懒懒的往外边投去,所及之处,忽然瞧见一个白色身影,瞧着倒是熟悉,便多看了几眼,接着疑声道:“那不是沈表哥吗?”
孟画鸾听她这么说,也探头往外看了一眼,果然看见披着白色大麾的沈湛,带着一个小厮,在路上慢慢的走着。
这外面风大,吹得脸都生疼,寒冷的紧,而且沈府离此处尚有一段距离,无论如何,她们也想不通,沈湛为何不乘马车,要独自在这寒冬中行走。
于是孟画鸾吩咐马车停下来,掀开帘子,朝着前边唤道:“沈表哥。”
沈湛听见声音,回过了头来。
“表哥可是回府?”孟画芷的声音响起在这一处空荡的地方,伴着寒风,甚是清亮。
沈湛点了点头。
“外边风大,表哥快些进来说话。”孟画鸾忙着吩咐下人请沈湛上车来。
沈湛却是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必了。”
他的面色本就白皙,此番又因着在寒风里待的时间久了些,面颊上微微透红,穿的也不算厚实,身上已透了凉意,但尽管如此,身子却依旧挺得很直,有一番强摧不倒的风味。
往往这样的人,最看重自尊。
孟画芷和孟画鸾对视看了一眼,交换了几个眼神,而后孟画鸾笑了笑,道:“爹爹这几日正念着要见表哥一面,既然今日正好遇到了,不如便与我们一同,去一趟府里吧?”
孟画鸾说话,也自是经过了一番斟酌的。
果然,听了她这一番话,沈湛便是没再拒绝,点点头,应了下来。
马车空间不算小,坐两个小姑娘绰绰有余,但若说容纳三个人,还是有些勉强的,于是孟画鸾便移了身子,同孟画芷坐到一处,然后让沈湛,在她们对面坐下。
他一进来,孟画芷就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所散发的寒意,便拿了一旁叠着的白底绣丹桂毛毯出来,双手呈着,递给了沈湛。
沈湛点点头,接过毯子来,笑着回道:“谢谢!”
“今日见着倒是稀奇,这么冷的天,表哥只身一人就出来了,怎的不乘马车?”孟画芷抬头看着沈湛,浅浅笑着问道。
沈湛却只是苦笑了一声,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本是有的,只是路上恰巧碰见谢四姑娘的马车坏了,这便将马车给了她,反正我一大男人,受点冻,也不算什么。”
听见是“谢四姑娘”,孟画芷和孟画鸾的脸色同时白了两白。
“她还真是不客气。”孟画芷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
“前脚在沉光里作威作福,后脚又这么不知廉耻,她阮蓁蓁,还真是能耐!”孟画芷的话语之中,尽是讽刺之意。
“画芷。”孟画鸾微斥了一声。
在人背后说这些诋毁之言,本就是不应为之举。
“我说的又没错。”孟画芷气恼的回了一句。
她张这么大,真是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娇纵跋扈,不讲道理,没有自知之明还狗眼看人低!
简直糟糕到了极致。
沈湛听着孟画芷说这话,忽然间感觉,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阮蓁蓁平时对人对事,皆为平和,就算不喜,那也只是表面的冷淡,绝不在言语或行动上多加厌恶相向,但是她对他们的态度,却是明明确确的排斥了。
沈湛的眸子微微眯起,闪现幽幽光芒。
……
这屋子里虽然暖和,但是蓁蓁在寒冷的环境里待了那么久,身子尚是没缓过来,小腹上传来隐隐的痛感,整个人还在微微的发着颤。
她就站在一旁,咬着嘴唇一副可怜委屈的模样,见大哥不说话,她也什么都不敢说。
同沈湛那人,她本是不想再有任何交集,但这回,一是实在怕冷着自己,二也是真烦了沈湛!
“过来。”谢南瑾沉着声音说道。
从这语气中,她也听不出半分的情绪。
蓁蓁抬眼,顿了一下,便只能硬着头皮,慢慢上前挪了一步。
谢南瑾直接伸手把她拉了过来。
他的手宽大厚实,一只手就能将蓁蓁一双手都握住,感受到手心里的柔软,带着微微凉意,谢南瑾轻轻的搓了搓她的手,然后出声吩咐道:“马上去熬些姜汤来。”
“是。”七弦应下。
谢南瑾握着她的手有好一会儿,却不见有什么好转,依旧是冰凉的紧,抬头,见她脸色微微苍白,不由忧心,问道:“是身子不舒服吗?”
蓁蓁一愣,猛然感觉身下一股暖流流过。
她马上就反应了过来,眸中闪现一抹慌忙,忙是摇了摇头,弱弱答道:“没……没事。”
谢南瑾看着她这神色,便知不对劲,目光紧紧盯着她,又问道:“不然去请个大夫来?”
“不用。”蓁蓁立马出声反驳。
谢南瑾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我……我就是……肚子疼。”蓁蓁说完,马上又接着道:“但没事的,待会儿喝些姜汤,暖一暖,就好了。”
这以往要是哪儿疼的话早就嚷嚷的厉害了,现在肚子疼还一个劲的说没事,谢南瑾要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刚想唤人去请大夫,还没开口,忽然间目光一瞥,看见蓁蓁的杏白色裙子上带了点点血迹,谢南瑾瞳仁一紧,接着神色便乱了。
蓁蓁下意识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着视线滑下,入眼便是下身那一片血迹,顿时脸就红了,急忙侧过身子,用裙摆挡住了那一处。
谢南瑾刚开始看到那血迹,只当是蓁蓁受了伤,心下担心也害怕,但后开注意到蓁蓁的反应,十分怪异,这才是猛然间……反应了过来。
因着家里原本养着的是两个弟弟,平时打打骂骂啥都行,所以谢南瑾一时便忽略了女子与男子的不同,何况这事……原本,该是她的母亲或者姊妹为之相授的。
男子说这些,怕是于礼不和。
谢南瑾显得有些尴尬,俊朗的面容上第一次有了逡猓抿了抿唇,一咬牙,问道:“是……第一次吗?”
蓁蓁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大哥在说什么,连一时红的更加厉害了,摇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
她倒不是第一次来,上一世毕竟也活到了十八岁,但是如今这个还未及笈的身子,却是第一次。
重生回来,她倒是把葵水这一桩事给忘了。
她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是该来初潮了。
“你身子弱,记得凉的东西不能吃,其次是腥和辣,都要忌,反正自己注意些,知道吗?”谢南瑾说这一段话出来,也是狠下了心的,听着声音沉稳,心下却是打了鼓的慌。
毕竟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了解这些,但是想到蓁蓁是他一手带大,无论什么事,他都该上心教授才是。
既然如此,那这有关葵水,也只能由他来通理了。
蓁蓁越听就越难为情,脸上红的就跟马上要熟了一样,不敢抬眼看大哥,只能一个劲的点头,道:“我知道。”
这些,她当然都明白。
可不知道为什么,听从大哥嘴里说出这些话,她总觉得有一种格外诡异的感觉。
原本是上阵杀敌,威震八方的安南大将军,如今却在她面前,一本正经的向她解释有关女儿家的葵水问题。
这要是让外人看到了,非得大跌眼镜不可。
“将军,小姐,姜汤好了。”就在这时,七弦扣了扣门,手上端着个青色缠枝瓷碗走了进来。
“先把姜汤喝了,再去换身衣服。”谢南瑾吩咐完,又朝着七弦道:“待会儿去准备个汤婆子过来,还有,这几天小姐的饮食,要好生照看。”
七弦微微一怔,一时不晓得大将军在说什么,但也没问,只是恭敬的应下。
之后谢南瑾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就头也不回的出屋去了。
他步子踏得倒是快,匆匆而行,从那背影来看,特别像是落荒而逃。
他堂堂大将军,真是这辈子也没做过这样的事。
谢南瑾想着,他身为男子,对女儿家的一些东西难免会力不从心,但是今后还是要多注意着些才是。
第三十二章 婚宴
“小姐,先将姜汤喝了吧。”七弦端着碗递到蓁蓁面前,淡淡垂下眼来,却是正好瞧见蓁蓁袄子上的痕迹,愣了愣,之后欢颜一笑,道:“奴婢恭喜小姐了。”
蓁蓁此番肚子有些疼得越发厉害了,拧着眉,心道: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咱家小姐这可是长成大姑娘了。”七弦笑着说道:“待小姐喝了姜汤,奴婢再伺候小姐清洗一番吧。”
蓁蓁点了点头。
她想着,这下,她该更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了。
蓁蓁清洗一番,换了衣裳,之后便捧着汤婆子坐在绸榻上,身上盖着大红底捧五福锦被,一双秀眉微微蹙着,笑颜未展。
许是她身子骨本就娇弱的缘故,这月事一来,肚子便涨的难受,虽说喝了姜汤,又拿这汤婆子暖着,依旧是未见有什么好转。
蓁蓁这厢虽是待在这屋子里,心却不怎么静的下来,一个人无聊,还又闷慌的紧,目光时不时的往外边飘去。
这几日将军府可甚是热闹,因着在准备几日后的大婚,整个府里上上下下的都在忙着,红绸挂上,满是喜庆欢欣的氛围,蓁蓁倒是很想出去凑个热闹,奈何大哥吩咐了,让她在屋里好好待着,没事别出去乱走。
没办法,蓁蓁想,她也只能先熬过这几天再说。
短短几天,一时真是分外难过。
“蓁蓁。”蓁蓁正拿过一本书来看,忽然萧菀的大嗓门从屋外边传来,话音还未落下,她已经大步的走了进来。
一走进这屋子,萧菀就闻到一股沁人的馨香。
她将视线粗粗扫了一圈,见窗边的梅花朱漆小几搁着精致的翡翠狮钮兽首衔环三足香炉,香炉中,香灰洁白如雪,上面一点香饼细芬袅袅,既暖了身子,又舒了空气。
“你这是什么香料,闻着可真舒服。”萧菀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收了回来,随即在榻边坐下,笑着问蓁蓁道。
“这是我家姑娘亲手调的。”身后七音笑着回答道。
四姑娘活得可甚是精细,用在自己房间里的,自己身上的,特别是有关乎一张脸,都分外的注意着,万是不能出一星半点的差错。
“那行,待会儿让我带些回去。”萧菀连问都没问过,直接就如此说道。
蓁蓁当然晓得她的性子,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身子弱了就是不好,看看,不就来个月事,得一直待在屋子里,床都不下。”萧菀说到这等女子的私密之事,真是一点儿都脸不红心不燥的,反倒还能笑着,就跟在开玩笑似的。
“我可就不拘着,照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该去哪儿就去哪儿。”
蓁蓁瞧了她一眼,想着你一个从小练武的,身子强健,平常姑娘自是比不上。
“不过,你今日为何突然来了?”蓁蓁听萧菀说了一大通,才想起这回事来,怕她再说些什么没羞没躁的话,急忙就转移了话头。
“还不是你家大哥,怕你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闷的慌,就特地去着人DD请我来陪你!”后边一句话萧菀着重了语气说了出来,接着就啧啧了两声。
原来……是大哥呀!
“看将军府里这婚事,倒是准备的不错,很盛大。”萧菀想着方才一路走进来所看到的景况,感叹了一声后,又皱眉道:“我爹娘就成天的担心我嫁不出去,操心够了,还要去寻媒婆给我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