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身子还冷的话,就先去床上躺会儿?”七弦试探着问道。
蓁蓁没有答话。
七弦知晓小姐身子弱,此番这受了凉一定不能马虎,既然没应,便是当做了默认,小心的褪去了外衣,接着让小姐在床上躺好,又是好生的,掩好了被子。
七弦看着蓁蓁面色凝住,猜到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小姐不说话,她不好多问,做好了自己的份内事,便退到了一边去。
七弦也只能在心里祈祷,这大年初一的,还是不要出什么事的好。
……
灰墙黛瓦,红柱金匾。
欢庆的年初一,自然处处都是喜庆满满,这荣国公府也是刚刚放了一大圈的鞭炮,噼里啪啦的热闹之后,便是碎屑落了一地,好几十个的丫鬟小厮,通通是一身的大红衣裳,拿着扫帚,喜气洋洋的打扫碎屑。
打扫的差不多了,府外头的青石地板得了个干净,恰好是这时候,谢南骐和戚儿从荣国公府走了出来。
戚儿今日一身大红撒花锦缎,内衬月蓝色褶子裙,挽了一个云髻,斜插镂空金簪,一身喜气的好打扮,看着比往常,精气神了不少。
许是这节日处处喜庆的缘故,谢南骐的心情也是格外的好,嘴角弯弯的笑意像是要溢出来似的,一路走着,脚步都比往常要轻快了,而且顾着戚儿步子慢,还特地的等了等,走在了后头。
马车就停在府门口,平头黑漆,暗刻如意云纹,下人把木凳都已经摆好了,戚儿走上前去,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搭在妙云的手上,偏偏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却不怎么抬得起腿来,似乎很是疼痛的样子,眉头轻轻皱起,有些难受。
谢南骐站在后头,等了半天,没等到她上马车,有些不耐烦了,这厢见她磨磨蹭蹭的,刚要开口催促,忽然想起了什么来,念头一转,便明白了。
于是谢南骐大步上前,一手抱住她的腰,一手托起腿,便直接将人抱了起来,一脚踏上去就上了车凳,飞快的上车去,然后将人放在了车厢口。
戚儿猛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还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自己已经进了车厢。
谢南骐面色淡然的在她身边坐着。
刚才的那一幕,戚儿是有些难以置信的,她呆愣着,好一阵都没缓过来。
谢南骐……抱她上马车?
“以后要是哪不舒服,就直说。”谢南骐突然出声,微抿着唇有些羞赧,略带斥责的说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昨天晚上是除夕夜,他心情好,又喝了些酒,到了床上便没怎么控制住,多要了几次,本是精力旺盛的男儿,觉得没什么,谁料到她今天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谢南骐想,这要是疼的话,就早和他说,那他……就不会那么折腾了。
这身子弱的,还不如风月阁的萋萋姑娘呢。
“我没事。”戚儿听他这么说,虽是不耐烦的样子,但起码,她晓得还是关心她的。
她抬头,笑意自然的就荡开了来,一时如春日里娇花绽放,看得人心头一阵荡漾,笑容落在谢南骐的眼里,目光一凝,便怔住了。
他还从未见过她如此舒心的笑。
干净,纯粹。
就好像世间所有的污浊,都不能将她污染。
那一刻谢南骐忽然觉得,她这张脸,变得很可人心,如果……如果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倒也挺好。
至少她的身子,对他还是有吸引力的。
戚儿看着谢南骐的面色好了不少,一时想起昨晚蓁蓁和她说的话,犹豫了下,开口道:“大哥他……是不是经常打你?”
“恩。”谢南骐点点头,不在意的答道:“你看到的那些伤,大部分都是大哥打的。”
“那……是不是很疼?”戚儿问着,一双秀眉微微蹙了起来。
“废话!”谢南骐轻轻吐出两个字。
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语气好像重了些,顿了顿,又道:“不过大男人的,受点伤没什么,疼一阵也就好了。”
大哥从小的教导就是:打人,那也是锻炼身体的一种方式。
啧啧!这锻炼的行啊,把他锻炼的越来越耐打!
那蓁蓁身子骨不行,怎么不见他多打几顿给锻炼锻炼呢?
说到底,这就是歧视,歧视!
“蓁蓁昨天说,有一回你拿耗子吓她,被大哥知道了,他打得可狠,整整一个月都没能下床。”戚儿说完,眉眼弯弯的说道:“蓁蓁说,要是以后你欺负我,大哥会揍你的。”
谢南骐听到这,脸都白了。
耗子那回,他绝对是记忆深刻,本只是想和那丫头开个玩笑,谁晓得她经不得吓,哭得梨花带雨不说,还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结果到最后,这事还是传到了大哥耳朵里。
当时大哥那个表情,他到现在都忘不了,完全就恨不得把他抽筋扒皮,抽起鞭子来那叫一个狠,直接往死里打,最后是把他打晕过去,才作罢的。
醒来之后,那给他痛的,就跟在刀山上滚了一圈一样,皮开肉绽,碰都碰不得。
其实到后来他确实是有悔悟了,蓁蓁太怕那玩意儿了,他不该拿着去吓她,之后便厚着脸皮去道了歉,蓁蓁也没想到大哥会下手那么狠,当时看了一眼他的伤,就又掉泪珠子。
当时他就在心里祈祷:小祖宗,可别哭了。
后来谢南骐就得了教训,这做什么,最大的忌讳,就是别触蓁蓁的霉头,只要不在太岁头上动土,让大哥打两顿,那都是无伤大雅的。
戚儿这还是第一次从谢南骐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简直就跟见了豺狼虎豹一样,一时间看着,倒觉新奇。
“我不会那样做的。”戚儿笑吟吟的说道。
“啊?”谢南骐疑了一声,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戚儿看着他,别过了头去,嘴角笑意越发的荡开了来,却没有再说话。
她心里想,只要夫君待她好,两个人一起好好的过日子,那便是最好的了,她自然也不忍心,看着夫君受伤。
方才和他说那话,就是吓吓他而已,蓁蓁说了,谢南骐心眼大,不经吓。
这么一看,还真是。
但没关系,心再大,总有一天,会捂热的。
她偏头,落入眼帘他精致的侧颜,忽而,轻轻的笑了。
第四十六章 真心
木槿院的气氛似乎过于寂静了。
谢南骥一身青色长衫,袖口镶绣银丝边云纹的滚边,一头墨发散落于肩后,还沾染了点点雪花,黑白相杂,霎时惊艳。
他手上提着药箱,站在门外,拂了拂身上的雪花,然后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
是七弦开的门。
“三少爷。”七弦见是谢南骥,眸中闪现一丝喜色,忙是侧了身,道:“请。”
谢南骥抬腿走了进去,七弦紧跟着在后边,一进门,就把门给关上了。
“小姐昨日回来,不知为何受了凉,在床上躺了一日,今早晨起,便不对劲了。”七弦弱着声音,将大致的情况同谢南骥说了一遍。
她也是实在着急,今早来唤小姐起床的时候,发觉她满脸通红,烧的厉害,当下便察觉不对,想着或许是感染风寒了,当时她第一反应,就是去禀告将军。
可是小姐却是拦住了她,说不要告诉将军。
她想了想,没法子了,便只好唤人,去请了谢南骥过来。
反正三少爷的医术,也是一顶一的好。
“蓁蓁。”谢南骥走到床前,低头看去,瞧见大红底捧云团锦被里露出一张病弱的小脸,脸颊透红,嘴唇却是苍白的,眸子半阖,看着是虚弱的很。
蓁蓁是烧的有些糊涂了,这厢听见谢南骥的声音,才稍是清明了一些,从一双眼眸缝里吃力的瞧了一眼,微微启唇,唤道:“三哥。”
谢南骥第一次看见小姑娘虚弱成这个样子,连说一句话,都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自家妹妹成这个样子,他说不心疼,那一定是假的。
“好了,别说话。”谢南骥的声音依旧是冷冷清清的,但隐约中,多了几分柔和。
他放下药箱,在床边的梨木方凳上坐下,然后稍微掀开被子的一角,露出蓁蓁皓如白雪的手腕来,伸手,搭了上去。
谢南骥手指轻轻点了几下,感受到脉搏平稳的跳动,又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而后,松了一口气。
万幸,只是平常的风寒罢了。
不过谢南骥也有些费解,因为蓁蓁这风寒之症,并不算严重,就是喝几剂药,再好生养几天的事,可是她这状况,却十分不容乐观。
看着,像丢了半条命的样子。
“放心,没事的。”谢南骥嘴角弯起一个微不可闻的弧度,于他来说,算称得上是一个笑容,尽量的安抚道:“喝几剂药,再休息几天就好了。”
蓁蓁眨了一下眼睛,算是应下。
谢南骥起身,唤了七弦过来,吩咐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又嘱咐着让她好生照顾。
“……待会儿我会派人把药送过来。”这说话间的工夫,耳边已经响起了绵长的呼吸声。
谢南骥回头,见她已经闭上了眼睛,不由失笑。
这睡得,倒是快。
七弦送谢南骥到院门口,蹙眉一直犹豫着什么,而后咬咬牙,开口道:“三少爷,奴婢有些事,觉得……还是和您说的好。”
谢南骥停下脚步,晓得是关于蓁蓁的,点头道:“说。”
“主子间的事,奴婢本不该多加揣测,只是小姐自昨日回来后,就一直不对劲,精神恍惚,特别是提到关于大将军……”后面的话,七弦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精神恍惚?
“我知道了。”谢南骥点了点头。
他现在是明白了,蓁蓁虚弱成这个样子,伤寒自然是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是忧思过度,心病所致。
在她性子一向开朗,如今突然成这个样子,那一定……和大哥脱不了干系。
谢南骥转头往屋子里看去,想了想,抬腿直接走进了对面的正则院。
……
蓁蓁一觉睡到了下午。
期间七弦熬了药水过来,喂蓁蓁喝下去了,然后又给她捂着被子,出了点汗,一直到这天昏暗下来,蓁蓁的气色才是回转了一些。
七弦见蓁蓁快醒了,想着小姐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便打算去厨房煮些白粥,轻手轻脚的退出屋去,这厢一只脚才踏出来,迎面就压下一个黑影。
七弦一惊,但还是尽量压住了心中的惊愕,飞快的抬头瞄了一眼,见是将军,又立马低下了头。
“你先出去。”谢南瑾冷冷抛下这句话,就进了房间,反身把门关上。
七弦其实是有些担心的,但将军说的话,她也不敢不听,只好点头应下,转身去了厨房。
将军和小姐……应该闹不起来吧……
谢南瑾在床边坐下,随手挽起一旁的双层锦帐,见她整个人都埋在了锦被中,只露出一张汗涔涔的小脸和铺满枕头的秀发,当即谢南瑾的眉头便蹙了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脸颊,都是滚烫的很,问道:“怎么这么烫?”
“着凉了。”蓁蓁的声音都染的有些嘶哑,沉沉的回了一句。
谢南瑾眉里眼里满是心疼,接着又问道:“吃饭了吗?”
“还没。”蓁蓁摇头。
说完这寥寥的几句话,屋子里,就陷入了沉默。
谢南瑾也不晓得,这人好端端的待在屋子里怎么就着凉了,但想着这就一天没见而已,本来活奔乱跳的姑娘就虚弱成这个样子……方才三弟又过来和他说蓁蓁这是心病作祟。
……心病。
不用想也知道,这心病是因为他。
他太着急,所以,吓到她了。
三弟说了,这风寒之症,没什么大碍,只要解了心病,身子自然就好了。
谢南瑾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一手抬起,怔了一下,却又停住。
然后他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触在嘴唇上是一阵汗的湿咸,顿了一会儿,他稍稍抬起了头,一手撑在床边,正好对上她的眸子。
蓁蓁的身子突然开始颤抖起来,睫毛长扇,眼泪瞬间就盈满了眼眶,顺着脸颊往外溢,嘴唇翕了翕,有些惧怕的唤道:“大……大哥。”
她这一整天,从受凉到发烧,脑子一直是浑浑噩噩的,记不清楚事,可是脑子里反反复复浮现的,就是昨日的那副画面,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好像停不下来一般。
然后她在想,那是真的……还是做梦?
她甚至开始麻痹自己,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一场梦,一场荒唐的梦罢了,醒来之后,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大哥,还是她的大哥。
可是这世上最难的,却莫过于是自欺欺人。
大哥好像还是她的大哥,却又好像……不是了。
谢南瑾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眼中的那一抹惧怕之色。
他突然有些心慌,他的蓁蓁,什么时候也会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呢?
本不该,本不该的。
“饿不饿?”谢南瑾一手慢慢的落下,别了别她鬓边碎发,柔声问道。
蓁蓁摇头。
一天没有吃饭,她其实是饿的,只是心中过于烦躁,看到饭食,也难以下咽。
谢南瑾看着蓁蓁这个样子,心里边就一阵阵的抽着疼。
一天没见,好像就消瘦了不少。
谢南瑾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整个手掌就垫在她的脑后,又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唇。
那处的芳香美好,如同让人上瘾了一般。
蓁蓁的瞳孔霎时放大。
“……为什么?”千言万语的疑惑,最后也只颤抖着,化成了这三个字。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不能永远像一个大哥一样?为什么要将这原本安稳的一切都摧毁?
她不能明白。
“蓁蓁,我会娶你的。”谢南瑾低低的在她耳边说着,充满磁性的声音瞬间穿透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他说:“我喜欢你。”
蓁蓁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淌,她不明白,为什么会从大哥嘴里说出这句话来。
一切,都乱套了。
“可是……可是……”蓁蓁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面孔,想离远一些却无能为力,只能挣扎着摇头,道:“你是大哥。”
是从小敬重的哥哥。
“不,蓁蓁,我不想你当我妹妹。”谢南瑾盯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他想要的,是妻子。
谢南瑾亲了亲她满是泪水的眼眸,一路顺着泪水吻下去,然后轻轻含了含她的唇,馨香温软和咸咸的泪水混在一起,好似有另一种的味道,于是他,慢慢的品尝了起来。
大抵世上,再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她,更让人为之着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