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四年前,郑国召开和平盟约。
当时最会打仗的纪国,得到的城池竟然最少,他对这个结果心知肚明。
谁让纪国只会打,不会守。
之后纪国的公子凌直接补上这块短板。
有国子监在,无论开辟多少城池,似乎都没问题。
郑锡也这么觉得,心里还欣慰纪国的国子监确实厉害。
可现在呢!
现在怎么又回到最初的问题!
怎么人才又不够用了!
这才不能怪罪纪国不培养人才,他们培养过来,甚至是天下间培养人才最多的国家。
可即便如此,人手还是不够用。
没办法,谁让现在天下近一半的城池都是纪国的。
郑锡再次强调:“人要不够用了。”
纪凌跟郑锡同时想到一件事。
如果纪国的人不够用,那势必要用到旧国的人。
其实天下诸侯国都是如此。
比如说当初庆国被赵梁分裂,但赵梁用的,其实还是庆国的班底。
培养自己人才需要时间。
手里不可能正好有那么多人才,可以填补所有空缺。
不止赵梁如此,天下诸侯国基本都是这样。
最早的郑国若吃掉祁国城池,那这个城池的税收就归郑国,至于管理者,基本还是祁国那群人,不过现在归郑而已。
之后昌灭赵,赵城池归于昌,但内里不少城池官员,依旧是赵的旧人。
但这种做法是有弊端的。
毕竟还是以前的人,他们很有可能联系旧国,城池再被打回去,而且打下来的城池也不能实际掌控。
最早的纪国,就吃过很多这样的亏。
所以近些年,不说纪国了,昌,卢,基本都在大力培养的人才,就是准备好接手打下来的城池。
就以纪国培养人才的力度,其实不该遇到这样的窘境。
可谁让他们打的地盘太大太多。
兜兜转转,竟然回到最后的问题。
人不够用!
必须要用旧国的卿士!
纪凌开口道:“便是咱们人手够,也要用他们的。”
郑锡脸色凝重。
也是。
这些人掌握不知多少人脉,又有多少根基。
不用他们,也会出乱子。
但郑锡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约莫是前年,小公子去处理祁国的旧贵族。
现在面临的情况,跟那时候也有点像。
或者说,现在是既怕旧贵族们闹事,自家人手还不够。
竟然是两样麻烦事掺和到一起。
可想而知,越往后打下去,这些弊病就会越多。
一统天下实在太难了。
纪凌想法一样。
一统天下真的难!
他都快成开卷考了,这都会被难倒。
当年政哥到底怎么搞的!
越想越觉得他牛。
郑锡又把名单翻了翻,随手勾了几个名字,直接摆烂道:“要不交给国君吧,让纪伯发愁。”
纪凌跟着点头。
没错,交给他父亲!
如果是在郑国,郑锡绝对不会这么做,肯定大包大揽。
但现在他愁什么啊,都城有纪伯,耘先生他们,让他们去发愁!
同样是六十岁的年纪,郑锡看起来精神奕奕,而昌伯那边日渐苍老。
昌伯是不服的。
但不服也没用。
他们打不过纪国,怎么都打不过。
要骑兵人家有骑兵,要武器人家更精良。
也许就是人数上不如他们。
可人家有天雷。
即使隐隐知道那东西似乎叫火炮。
昌伯还是更习惯称之天雷。
他从今年开始,突然开始信天命了。
难道真的是他们用瘟疫攻城,这才有的报应?
所以纪国才能一往无前,还有他们都没见过的厉害武器。
昌伯看着近处的周。
其实他没来过几次周。
一个是跟周关系一般,另外也不屑于过来。
从他出生起,周已经衰落。
昌国又离中原有些距离,对他们一直没什么好感。
而且昌国之前是称霸过的,虽说那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但依旧振奋他们这几代昌国国君。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
昌国会在自己手里衰落成这个样子。
周就在眼前,但跟设想中的情况完全不同。
难道是他一开始就错了?
不该不顾礼法,选了侄子当储君。
或许跟很多人一样,年纪越大越信命。
昌伯几乎是在半年时间里开始信命,信真的有上天,真的有报应。
跟他完全不同的,则是昌含笑。
昌含笑跟祁昌夫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只有看到对方的时候,才能明白心里的想法。
攻郑是没错的。
灭郑取功,换昌含笑在昌国的地位,一直没错。
错就错在告密者。
这跟祁昌夫人无关,跟昌含笑也无关。
但之后纪夺昌都,所有人把矛头指向昌含笑。
祁昌夫人曾道:“您大可把真相说出来。”
是她的提议,也是她的想法。
昌含笑摇头。
他不会让女人替他背锅。
计划是没错的。
要怪,只能怪告密的。
或者说,要怪,只怪他手里的权力不够稳。
若他在昌国的地位如同纪胜一般。
国君信任,兄弟和睦,臣子追捧。
不说纪胜这种了。
就算跟公子卢那般,他都不会如此小心翼翼。
他不知道不应该针对昌国公子吗?
他不知道好好跟纪国打仗吗?
但他能不管吗?
不能。
因为他的位置不稳,他不管做什么,都会有人指责。
想把他从这个位置拉下来的人太多了。
一边应付内里,还要对付纪国,所以他选择用瘟疫。
到头来都是他的错。
昌国这些废物,就一点错也没有?
某种程度上,昌含笑甚至理解了昌伯,手下都是无用的废物,他还要周旋储君的事。
不过对昌伯的感情,昌含笑尤为复杂。
其实昌伯对他已经有很多纵容,那么对他的儿子,昌伯也只是给一点警告。
但这还不够。
至少对他的身份来说不够。
如果昌伯再果决一点,自己的处境就不会那么难。
可总体来说,昌含笑对昌伯是真心敬佩,真心感谢。
说再多,也是没用的。
昌含笑看着原本的昌国方向,再次披甲出发。
昌含笑去昌伯处领命,又对祁昌夫人道:“我走之后,你迅速离开,倘若我不在国都,没人护得住你。”
不少人觉得是祁昌夫人的错。
所以肯定会来找她的麻烦。
其中甚至有他的儿子。
所以他出去打仗,必须安顿好祁昌夫人。
祁昌夫人点头,她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甚至知道去狄戎方向,才能避免灾祸。
可她心里藏着巨大不安。
总觉得昌含笑这次出去,肯定会有危险。
纪国的军队太可怕了。
所到之处无人能敌。
可身为诸侯国储君,他们若不上战场,谁又上战场。
祁昌夫人被昌含笑的人送走,若他能回来,就去狄戎接走她,若回不来。
她也能活命。
其实两人从未说过情爱之字。
或许天下没有纷争,没有战乱。
他们只是普通的卿士,大臣的儿女。
便是有什么不论之情,也能坐下来慢慢谈。
可惜他们没有机会多想。
他们身处战乱,这战乱的一部分,还是他们挑起。
祁昌夫人刚离开,果然有人扑空。
昌含笑对昌国卿士的掌控,再次降低。
人人都有心思,人人都想得到那个位置。
乱,可太正常了。
对于这事,纪凌看得很清楚。
这就是制度崩塌时的混乱。
周礼在后世人看来,肯定有一定的局限性以及不合理的地方。
更知道这就是为了区分贵族跟庶人所设置的规则。
但习惯了这个规则之后,社会似乎就在按照这个规则来运行,大家各司其职,社会也能平稳运行。
可一旦规则没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要按什么规则办事。
那一切就会变得混乱。
因为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更不知道什么是能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
在没有新制度代替旧制度的时候,迎来的就是混乱。
比如他那个时代混乱的战国,就是旧秩序崩塌,新秩序还没建立时的混乱。
每一次社会的巨大革命,其实带来的都是混乱。
新旧交替,很容易出现乱子。
新国君跟旧国君交替,都会出问题。
何况新秩序跟旧秩序交替。
从小方面看。
昌伯打破原有的旧规则,立儿子为储君,建立新规则选贤能侄子当储君。
后世来看,确实很进步,很有想法。
但旧规则的崩塌,会让更多人去试探新规则的底线。
从大方面看。
诸侯国之间的混战,已经在渐渐打破原有的秩序。
或许混乱早就开始了。
只是人们身处其中,并不知晓罢了。
但总有人会从混乱中找到新的规则。
如今脱颖而出的,就是纪国。
纪国的制度,纪国的军纪,似乎说明他们的优越性。
周朝六百三十三年。
一月。
纪胜率兵的纪军攻占昌国城池,纪国共拥有二百三十城。
二月。
纪凌,郑锡带领纪国官员在新占城池推行纪国制度。
三月。
昌含笑带兵夺回五城。
四月。
纪胜调转方向,以主力对抗昌含笑军队。
五月。
昌伯出山,联合西南旧部跟纪国混战。
与此同时,卢国公子卢率领的兵马趁纪国东南方向空虚,直下十城。
六月。
纪伯从东南迎战,之后大学士杜邗接任。
七月。
纪国国子监加开恩科,紧急选拔人才。
八月。
纪国第二批丝绸织成,以坚韧著称的丝绸作为战备之物列入清单。
一年多的仗打下来。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纪国若不是人手不够,只怕早就占据天下。
到底是以一敌二。
就算以未知武器做底牌,人不够还是没办法。
那么多城池,是需要军队跟人手的。
也有纪国将军急功近利,带着五万人以及十门火炮就要跟昌国十五万人打。
昌含笑使计埋伏,不仅五万人被填了万人坑,火炮也尽数归昌国所有。
这大概就是纪军最大的弊病
九月。
纪国因十门火炮,丢失二十城。
此时的纪胜算着炮弹数量,算了火炮的使用情况,心里大概有数。
是他让人尽量避开火炮,绝对不跟他们正面对拼。
二十城给就给了。
消耗他们的火炮,以及珍惜自己的兵士才重要。
可这二十城,似乎给昌卢更大信心。
再打起来,他们的目标就是纪国的火炮,抢,偷,无所不用其极。
这也印证了纪凌最初的话。
火炮用到后面,威力是够的,但效果会不如最开始。
但一年多的混战,昌卢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出天雷是无稽之谈。
十月。
昌国抢来的火炮消耗殆尽。
纪国的公子庆从西北边的狄戎部落回来,之前跟他们的交易总算有了成效。
狄戎部落,将会从西,北方向,跟纪国从西南方向一起,全面进攻昌。
纪叔公竭尽心力做出的一百门火炮被拉到战场。
纪凌,郑锡,纪伯,各率领一支队伍,准备跟纪胜队伍汇合。
此时的昌国。
昌含笑不舍地抚摸眼前的火炮。
好东西。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东西。
不是它们,这二十城怎么会来得这么简单。
但昌含笑眼里不见欣喜,心里只有四个字浮现出来。
回光返照。
昌伯缓缓走了出来,他现在已经需要别人搀扶。
回光返照。
似乎也能用在他身上。
用过火炮,才知道这东西的威力。
而昌伯跟昌含笑已经尽力了。
十月中旬。
纪国全面反击开始。
十月十一晚。
疲惫不堪的昌伯薨毙。
死的时候昌含笑并不在跟前,他在前线打仗,他带着兵士就要攻下一座城。
但昌伯没了。
昌含笑一时茫然。
没有昌伯,他的处境更加艰难。
他想的却不是这个,而是昌伯没了。
其实早有预料。
可昌伯没了。
昌含笑看看城池,咬牙道:“回新都。”
昌国的新都就在以前郑国境内。
他回去不仅要给昌伯办丧事,还要为当新昌伯做准备。
昌含笑紧赶慢赶回去,还未到新都,就见朝中官员往他这边疾驰,一边跑一边道:“狄戎!狄戎攻进来了!”
“他们从北面过来!绕靠周,直奔新都!”
昌含笑看了又喊,伸手抓住其中一人:“国君呢?”
国君?
这人不敢答。
不仅他不敢,其他逃跑的官员都不敢说话。
昌伯薨了。
然后新都进了狄戎。
他们这些人四散而逃。
“所以你们把国君抛下,自己逃了?”
国君的尸体仍在新都,会被狄戎怎么糟蹋,他们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