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秦肆从不会让她难堪,十分认真地回答她问题:“约了拍摄,顺便也看看风景。”
纪璇想起那次陈烈说的,他生意上资金并不充裕,又不愿接受继父的钱,八成是兼职赚外快。
她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嗓音也低了些,掩饰些微的哽意:“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
秦肆坐到她旁边的石头上,语气云淡风轻:“念大学的时候,参加了一个摄影社团。”
纪璇笑了笑:“想不到你会对这个感兴趣。”
“也不算感兴趣。”秦肆说。
纪璇转头望向他,带着点疑惑。
阳光被树叶缝隙筛碎成密密的光点,落在男人清俊的脸上,又变成他眼睛里细碎的光。
“那会儿学校让我们必须加社团,不然会少学分。”秦肆微扬着头,拉扯出下巴和脖颈的线条,是无比完美的弧度,长睫被阳光染成金黄色,“我也不知道加哪个,就在招新的地方瞎晃荡,后来一个中国学姐拉住我说,同学,你鞋带开了。”
纪璇脑子里嗡了嗡,思绪被拉扯回高一那年。
她在班里不太爱说话,其实是秦肆口中那种只会搞学习的无聊透顶的人。
她也暗暗地被那个灿烂而张扬的少年吸引,会偷偷看他打篮球,观察他每天从楼道经过的时间和次数。
甚至忍不住想和他认识,和他说话。
终于有一次,被她逮到了机会,她看见他一个人站在楼道里喝水,球鞋的鞋带散开,似乎他自己没发现。
不知道攒了多久的勇气,她才敢走上去告诉他:“同学,你鞋带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可能是鬼迷心窍了吧。”男人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她手里拿着摄影社团的传单,我就进了。”
纪璇不自觉把手握紧,一颗心被吊得不上不下,忍不住去猜他话里的意思。
究竟是因为学姐,还是因为那句话。
她对他的七年一无所知,但像秦肆这样的男孩,应该走到哪都是发光的吧。
他理所当然会遇到同样发光的女孩。
“其实……”秦肆张了张口,被一道响亮的声音打断。
“璇姐!”是安寻在叫。
纪璇抬眸一看,同事们上完厕所回来了。
她刚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整个人还有点迟钝,安寻已经三步并做两步跑过来,跟帅哥打招呼:“嗨秦总!”
秦肆朝她勾了勾唇:“你好。”
安寻社交牛逼症又发作了,明明跟他不熟,说起话来倒一点不生分:“秦总也来看桃花嘛?我们中午想去尝尝江大的食堂,秦总要不要一起?”
“不了,你们去吃吧。”秦肆站起身,抬了抬手里的相机,“我还有工作。”
“啊?”安寻眼里的失望毫不掩饰,“那好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纪璇只能礼貌道别:“那我们先走了,秦总再见。”
秦肆稍点了下头:“再见。”
纪璇被同事们簇拥着离开,他一直盯着那抹薄荷绿色的俏丽背影,纤瘦苗条,还跟当年一样。
她似乎一直不怎么长肉,明明吃得也不少。
刚刚那短暂的几十秒钟,她坐在身边的时候,恍惚像回到七年前,他也变回当初那个无所顾忌,满心灿烂的少年。
可后来看着那群人出现,他才恍然惊觉,这是二零一六年的春天,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他不过做了场短暂的白日梦,梦醒了,她属于别人。
从桃花林出来后纪璇有些心不在焉,安寻发现了,挽住她胳膊,两个人走在队伍的最末。
安寻凑到她耳朵边小声问:“璇姐,你喜欢秦总是不是?”
纪璇心口晃荡了下,脸上还是无比淡定:“别瞎说。”
“你看他那个眼神都不一样。”安寻努努嘴,“喜欢就上,他又没女朋友。”
纪璇沉着脸道:“我没喜欢他。”
安寻见她死鸭子嘴硬,只好放弃。
喜欢一个人就像犯罪,除了情书和告白,脸红心跳都做不得证据。她不主动认罪,没人能让她伏法。
**
纪淮在酒店住了几天,大伯母还是找上门来了。
那天纪璇带他在外面吃饭,回去的时候大伯母从酒店大堂的沙发上窜起来,劈头盖脸一顿骂:“你个死孩子!学会跟我玩离家出走了是吧?我不来找你就不知道回去啊?你学还上不上了?”
眼看巴掌就要打到纪淮脑门上,纪璇出声打断:“大伯母。”
“你还有脸叫!都是你撺掇的是不是?”大伯母连她一起骂,“以前你奶奶说你是个丧门星,我还替你说话呢,回头你就害我儿子,撺掇他学什么医,你就见不得他好是不是?”
纪璇根本没机会开口,大伯母的唾沫星子一把把扑过来:“你个女娃这把年纪不嫁人,成天在外面野,你野就算了,还掺和别人家事!”
纪淮实在听不下去,吼道:“妈!这是我姐,您能不能别这么说她?”
大伯母唾沫星子转向他:“她早晚要嫁人!早晚是别人家的!”
在这点上,大伯母和奶奶的观点出奇的一致,但因为纪淮从小跟她关系好,她对纪淮这个弟弟也疼爱,大伯母平时对她还算客气。
可如今纪淮执意要学医,大伯母情绪失控,甚至把账算在她头上,说出的话和奶奶如出一辙。
纪璇小时候心气高,没少跟奶奶吵,可现在大了,知道有些事有些观念无法改变,对这些话也早已麻木。所以只是神色淡淡地站在旁边,事不关己地听。
“喂,能不能安静点儿啊?”大厅里突然响起一道清亮女声,带着些许慵懒和不耐烦。
纪璇抬眼看过去,吧台边倚着个女孩,年纪挺小,应该还不到十八岁,染着一头粉色。因为皮肤莹白,这普通人无法驾驭的发色在她头上,衬得她像动漫里的人物一样漂亮。
大伯母白了一眼,道:“哪里来的孩子,多管闲事。”
女孩把嘴里叼着的棒棒糖拿出来,紫色的,似乎是葡萄口味,张嘴说话时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大婶儿,您在公共场合讲话这么大声,还不让别人嫌吵了?”
大伯母理亏,但还是怼了她一句:“真没教养。”
女孩轻嗤了声:“是呢,我妈生下我就死了,我爸也死得早,可不没教养嘛。”
“不过大婶儿,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我看您像个出土文物,真稀奇。”
大伯母虽然没多少文化,可也听得出阴阳怪气,吊着嗓子道:“你——”
“不好意思啊,接个电话。”女孩轻飘飘说了声,拿出手机,“喂?哥。”
“你怎么知道我在酒店……”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女孩噘嘴,老大不愿意:“知道了,就出来。”
懒得再跟出土文物多说,陆芯挂了电话就跑出去,在停车场找到秦肆的车。
拉开副驾驶门坐进去,边系安全带边哼了一声。
秦肆看她一眼,启动车子:“怎么了?气呼呼的。”
“遇到一个奇葩大婶,气死我了,说什么女孩子迟早要嫁人,迟早是别人家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为什么现在还有这种人?我真的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这种奇葩。”陆芯恨恨地呼了一口气,脸颊边粉色头发被她吹得飞起来。
秦肆轻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那倒也不算。”陆芯咬了口棒棒糖,“还没发挥出我万分之一的实力呢,就被你叫出来了。”
“那我对不起你啊。”秦肆轻飘飘道了句歉。
陆芯哼了声:“来点实在的,别光嘴上说。”
秦肆在路口拐了个弯:“行,今晚我请客。”
陆芯眼睛瞬间亮了:“吃什么?可以随便选吗?”
秦肆指尖轻叩着方向盘,几秒钟后,在陆芯期待的眼神中云淡风轻地说了三个字:“染头发。”
“……啊!”陆芯哀嚎一声,抱住头,“我不染头发!”
秦肆看一眼她的粉色头发:“就你这头毛,进了学校得剃光。”
“……”
秦肆冷酷无情地给她两条路:“剔还是染,自己选。”
陆芯在国外自由自在,哪受过这种委屈,可国内高中仪容仪表管得严,没办法,只好妥协:“……染吧。”
**
好不容易把大伯母安抚下来,纪璇在酒店单独给她开了间房。
纪淮平时虽然话不多,却是个内心极有主见的人,就像藏在冰川底下的能量。大伯母闹得凶,可最终还是得由着他。
纪璇去房间给他把衣服收到洗衣房,纪淮看着她很久,才低声道:“姐,对不起啊。”
纪璇回头:“怎么了?”
“我妈没啥文化,说话也不会过脑子。”纪淮无比抱歉道,“那些不中听的你别放在心上,她是气昏了头,才口无遮拦的。”
“我知道。”纪璇表情淡淡地回了句。
大伯母是个传统的农村妇女,没受过什么教育,早早嫁了人。自己被封建思想裹挟一辈子,没办法理解这个时代的变化,在她看来那些话并不算什么,只是理所当然。
早年丧夫,却从没想过改嫁,对她来说从一而终是刻在骨子里的教条。
纪璇有时候觉得她愚昧封建,可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唏嘘,这个时代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像她这样专一的人还剩下几个?
快餐时代,连真心喜欢一个人都成了奢侈,更别说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
第二天,纪淮就被大伯母带了回去。
去车站的路上大伯母很沉默,和昨晚的咄咄逼人全然不同,只偶尔和纪淮说两句。看纪璇的时候,眼神总有些躲闪。
纪璇知道她心里在为昨晚的事过意不去,又碍于长辈的面子不好道歉。但在纪璇看来,长辈和晚辈只是辈分高低,没有谁比谁高贵,做错了事说错了话,该道歉就得道歉。
所以她只当没看到,全程望着窗外风景,大伯母不开口,她便不主动说话。
送他们检完票,纪璇看到大伯母从兜里掏东西,半天掏出一团手绢,展开,里面是许多皱巴巴的纸币。
自己只留下几张零的,其余的都递给纪璇:“这个你拿着,昨晚住酒店的钱。”
纪璇看了眼,没接:“酒店就一百多。”
大伯母依旧举着那几张钱:“你弟这些天在这儿吃你的喝你的,也没少用。”
“我没用她的,我有钱。”纪淮抢着解释道。
“你哪儿来的钱?”大伯母看过去,凶巴巴道,“回去再收拾你。”
说完把手里的钱都塞进纪璇兜里:“走了啊,你照顾好自己,有事给家里打电话。你妈忙,我有时间的。”
王女士开着家小卖铺,生意还不错,纪璇曾经的学费和生活费全部来自她那间小小的铺子。
奶奶千恩万宠的家里唯一男丁——她爸爸,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啃老族。
大伯倒是有出息的,在那个年代上过大学,又当了公务员,可惜还没能光宗耀祖,就英年早逝。
目送纪淮和大伯母进了检票口,纪璇终于回公司上班。
唐婕回来了,说光海的项目做得不错,等施工验收完可以给她加奖金。
汇报完整个项目进程后,纪璇回到工位查看了一下物流信息,她买的笔记本电脑上午就能配送。
桌面上放着秦肆借给她的MacBook,她用得仔细,到现在还像崭新的一样。
纪璇拿出手机,微信列表往下翻了很久才找到秦肆。
两人上次对话已经是一个月前,说断联就断联了。如果不是在江城大学遇到,恐怕秦肆已经忘了她这个人。
曾经最热烈的,如今也最冷静。
心口不禁泛起一阵酸涩,她压下这阵不合时宜的情绪,打字:【什么时候有空?我把电脑还给你。】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收到信息的时候,秦肆正在镜子前洗脸。
昨晚和几个投资商聊得太晚,也被迫喝了点酒,到现在头还晕晕的,不过看到这条消息的一瞬清醒了过来。
【现在就有……】
打到一半,突然手指一顿,全部删掉重新打:【最近比较忙,不急。】
这好像是他留在她那里唯一的东西了,也是唯一的联系。
纪璇回过来一个字:【好。】
同时苏婷芳的消息也发过来:【记得回去给你爸扫墓。】
他这才想起来,清明快到了。
清明假期他有应酬,于是看了明天最早的机票,没订,先问陆芯:【明天回老家给你爸扫墓?】
陆芯几乎是秒回:【不去。】
秦肆:【上课玩手机?】
【被我逮着了吧。】
陆芯:【……】
【没你这样的,拿我爸钓鱼执法。】
秦肆:【去不去?】
陆芯:【说了不去,你爱去你去。】
秦肆:【行,帮你带一份。】
陆芯从来没去给陆斌扫过墓,就像小时候陆斌从来没让她感受到和别的小孩一样的父爱。
在她看来爸爸做过最酷的一件事,就是从那场大火里把秦肆和苏婷芳救出来,然后和秦耀明一起被烧死。
陆斌不算个好父亲,但死前当了回英雄。
陆芯不去,秦肆只能一个人回老家。
老家变化很大,但多年没踏足过的故土依然有种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感。
秦肆到墓园给秦耀明和陆斌的碑上都插了清明吊,烧了点纸,交上一百块点长明灯的钱,心中并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
所有一切都是做给活人看的,真正埋在墓里的人早就收不到这些东西了。
到墓园停车场,突然有人叫了他一声,语气似乎不太确定:“秦……肆?”
转头一看,是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身材还挺健壮。秦肆忽然想起来这人是谁,唇角微勾,礼貌地唤:“刘老师。”
那会儿秦肆在所有文化课老师眼里都是无比头疼的对象,他不是不会学习,而是根本不想学习。
没人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他这种学生比笨蛋还难教。
但刘老师是教体育的。
在刘老师眼里,他就是个宝。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了。”刘老师笑呵呵走过来,“过得怎么样啊现在?你这一走,老师好多年没见过你了,还怪想的。”
“过得还行,之前一直在国外,刚回国。”秦肆笑了笑,“您身体还好吗?”
刘老师拍了拍胸脯上的肌肉:“好着呢,你看。”
秦肆勾着唇,点点头:“您风采依旧。”
刘老师:“回学校看看?你那些奖杯和证书一直在我这儿,我还给你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