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斯顺势上前，将泡好的温热毛巾轻轻按在了丽莎的翅膀上，温柔又细致的一点点擦拭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小心，像是在触碰风中摇曳的花蕾，又像是去捉一只停在草丛间的蝴蝶。
在毛巾挨上来的时候，丽莎的身体僵了一下。
羽毛在黑暗中被触摸的感觉格外明显，几乎让她条件反射地想跳起来。
但随着温热的感觉透过毛巾向内传递，往常坚定忠诚支撑着她、从不表现出软弱的翅膀逐渐开始软化，最后几乎像是刚烤好的面包或者云朵一样蓬蓬松松的。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狄斯一手撑着椅背，俯下身专注的去擦拭着垂落在最下方的那些羽毛。
他的眼神很专注，心无旁骛地将手按在羽毛上，像是在擦拭自己所拥有的稀世珍宝。
于是那句原本就在嘴边的拒绝溜了两圈，又消失在了空气中。
两人不约而同的没说话，只是让沉默在这间半开敞的盥洗室里蔓延开来。
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是确实让丽莎感到放松。
她呼了口气，开始思考起了明天的行程。
像是泰拉说的那样，丽莎如果决定要去精灵之地参加加冕礼，并且带着狄斯一起的话，要提前先准备起来。
去加冕礼的衣服可能还要重新换过，神官服只能当常服在家里穿，加上狄斯还缺一套舒服点的睡衣和日用品，也许明天可以把他带到镇上让他自己买想要的东西……
她在舒适的环境中有些昏昏欲睡，不由得再次闭上了眼睛。
而被丽莎惦记着的狄斯则是趁着她睡着，悄悄地摸了一把天使的羽毛。
最外层的羽毛光滑而柔顺，还未干的水滴坠在上面滑动，像是全天下最好的绸缎，在光下泛着珍珠的色泽，而再往里的是一层绒羽，摸起来温热热的。
他又看了一眼还没清醒的丽莎，悄悄地再向里探。
但只是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让丽莎从困倦中清醒了过来。
细密的纤羽清晰的将刚刚被碰触的感觉传递给她，她打了个激灵，茫然地看向狄斯。
狄斯低着头，在认认真真的把最后一点羽毛擦干净。
……错觉吗？
她又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又陷入了沉睡。
几乎没等多久，狄斯的手指又悄悄探了过来，一点点的给她顺着羽毛，夹着一根羽毛来回抚摸，手法简直跟摸猫的生手没什么两样。
丽莎明白了。
这个混血的蛇兽人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喜欢家务，才想要给她擦羽毛干点活……狄斯这家伙绝对就是像馋猫狗的人类一样，馋她的羽毛！
正好羽毛上的最后那点脏污也没有了，给了丽莎一个绝佳的借口。
“谢谢你，狄斯，”她猛地站了起来，抖了一下，震掉翅膀上的水珠就把翅膀收了起来，“我感觉很好……先把屋子打扫起来吧？”
看着狄斯脸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意犹未尽，丽莎有种出了口气的感觉。
她保持着这样的心情和狄斯一起把杂物间收拾了出来，又从某个施了空间折叠术的袋子里翻出了一张勉强还能用的床，和被子一起扔进杂物间。
“先睡这里吧，”扫了一眼干干净净的屋子，站在门口的丽莎终于满意地宣布，“晚安，我先回去了。”
她的气消了。
狄斯则是根本没生过气。
直到他洗漱完成，还在惦记着当时指尖柔滑的触感。
天使的羽毛……真是好东西，握住了简直不想松手。
还好他偷偷的存了一点。
想到这里，他得意地站在床边抖了抖衣服，从袖口、衣服里瞬间掉出来了不少羽毛。
有些是他在打扫屋子的时候，趁着丽莎不注意攒起来的羽毛，小部分是刚刚梳毛的时候掉下来的。
还好作为大恶魔，他的天赋大部分都攒到了欺骗与偷窃上——不然是不可能在力量全盛的天使面前悄悄藏下这么多羽毛的。
狄斯小心翼翼的把这些羽毛往准备好的水桶里一丢，淘洗两遍之后捞上来，塞进小袋子里，打算抱着这个还没攒满的袋子睡。
天使的羽毛，当然会带着天使身上的那种好闻味道，他肯定会跟昨天一样睡个好觉。
狄斯选择性的遗忘了自己昨天没睡好这件事，美滋滋的倒在了床上，抱好袋子之后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袋子里的羽毛热乎乎的向外传递着温度，像是在里面倒了热水一样，和能够嗅到的清爽气息一起烫的他心口难受。
根本睡不着。
他翻来覆去的在床上滚了几圈，脑海中全是丽莎躺在他怀里安睡时候的样子，甚至因为手里握着的袋子而更加煎熬了。
就在这时，墙壁另一侧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
“睡不着吗？”丽莎的声音模糊的从隔壁传来，“害怕？”
狄斯含糊地应了一声。
其实也不是害怕……但是最好还是别说实话。
“没事，我在的，”丽莎困倦地说道，“我一直都在。”
她打了个哈欠，想了想，“我给你唱首歌吧？”
哄孩子的话，应该唱安眠曲。狄斯看起来还年轻呢。
狄斯：！！！
他握着袋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运气。
“不想听？”大概是有点时间没听见他回话，丽莎含笑问道，“我唱歌还是不错的。”
毕竟她也算是和唱诗班正式员工只差一只脚的预备成员。
“可以吗？”狄斯假模假样地推拒了一下， “会不会太累？”
当然，地狱知道，他是真的很想听！
“还好吧，”丽莎开了个玩笑，“只要不需要我唱一整晚就行。”
她的手指点了点墙壁，翻动起了记忆中曾经听过的安眠曲，最后落到最里面的某一页上，轻轻地哼唱了起来。
这是一首在她的记忆里徘徊的曲子，丽莎已经不记得当时是谁教会她唱的了。
也许这也不能算是一首歌，只是一段小调，甚至没有台词，单薄、简陋、毫无修饰。
但丽莎唱起它的时候，总会感到一种朴素的温暖。
像是冬日里在炉中跳跃的火焰，又或是黑暗中闪烁的烛光，出现的恰到好处，不偏不倚的笼住听到的所有人。
听到隔壁呼吸声渐渐平稳了下来，丽莎浅浅地笑了笑，歌声也渐渐弱了下去，最后消散在空气中。
她困倦地眯起眼睛，也跟着陷入了沉眠。
第13章 读书
狄斯很久没睡过这样的好觉了。
在地狱里，你是很难一直保持充足的睡眠的——每个魔物都想往上爬，坐到大恶魔的位置上当然能有不少好用的手下，但也保不齐别的恶魔会不会为了各式各样的理由来对你下手。
他就曾经羡慕过别的恶魔，比如说双生赛林，这个家伙可以把自己分成两半，一个睡觉一个可以守着，后来就不太羡慕了。
毕竟也没有哪个恶魔能蠢到跑来刺杀他，又被他挑拨两句就开始对自己的另一半大打出手、恶言相向的。
但是作为大恶魔，在天使的家里一觉睡到天亮确实有点超乎他曾经的想象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的时候，就感觉阳光已经照到他的脸好久了，被晒的皮肤都有些发烫。
狄斯下意识地摸了摸过了一夜后身上已经好透的伤口，翻身坐了起来，又披上了干净衣服，就要推门去厨房。
“怎么能睡过头，”他自言自语，“真是太疏忽了……”
他昨天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能做好很多家务！
结果今天就因为睡懒觉忘记早起了。
放在人间，简直就是现成的惩戒仆人的借口，连个钱都不用再给就可以把人赶出去。
希望丽莎今天也睡过头才好……他本来打算大展身手的！
但出了门，狄斯就很不幸地看见了丽莎正坐在餐椅上，衣着整齐，靠着桌子专注地看书。
她今天穿了件中间画着白翅膀的灰色毛衣，长发没有盘起来，只是披散在肩头，几缕头发垂落在耳边，显得耳侧的皮肤柔软白皙。
光洒在她的发顶，泛着温柔的光泽。
……很好看。
狄斯捏了捏手指，有些想把那一缕发丝帮她别到耳后的冲动。
再等等吧，他对自己这样说，还没到时候，总能等到那一刻的。
这样一晃神，丽莎倒是发现了狄斯。
她默默把这本死活看不进去的晦涩史书放在了一边，笑着站了起来，“醒了？来吃早饭吧。”
这本书是她从至高之地带过来的，一直都看不太懂，但是主说回去要交一篇阅读笔记……真不想看啊，但她还是要听话一点，有空就得拿出来翻几下。
但是狄斯起床了！
她终于有借口先把这本写的一点不有趣的书籍扔边上了，笔记什么的，下次再写。
所以丽莎决定今天对狄斯更好一点。
她今天早上飞到镇上买了新鲜的早餐打包回来，中午带他去吃大餐好了，吃完再给他拨一笔丰厚的钱作为购置东西的费用。
狄斯跟在丽莎身后进了厨房，伸手就要接过她手里的盘子。
“抱歉，丽莎，我起来迟了，还辛苦你准备早餐……”他腼腆地说道，“这种事情我来就可以了。”
“小事情，”丽莎转了个圈，轻巧地避开了他的手，“我来吧，你先去坐。”
她推开了丢在桌上的那本书，单手把盘子和餐具放在了餐桌上，“昨晚睡得好吗？”
“非常好，多亏了你的安眠曲，”狄斯轻松地耸了耸肩，“我以为我睡到现在已经够证明了？”
他看了一眼早餐，涂着黄油的面包还是温热的，配着两片火腿，显得诱人可口。
估计是买来的……那本书丽莎早上起来就看，一定对她十分重要。
狄斯坐了下去，将餐盘推到自己面前，又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餐盘边上的那本书，不忘夸奖丽莎，“我从没听过那么柔和的歌曲。”
这本书看起来有些陈旧，装帧倒是非常精美，侧边画着一幅相当经典的救难图，浴血奋战的圣骑士将一个婴孩托举起来，递给位于画面上方的天使。
狄斯实际上见过这幅画的现场版，当然，他既不是那个孩子，也不是战马，更不是战士，而是坐在远处旁观、等待着分一杯羹的坏蛋恶魔。
但凡是个天使，就没有不想除掉坏蛋的。
狄斯当然不否认自己是个坏蛋，但是那个还不知情的天使此刻正在高高兴兴的和他聊天，并且被他夸得又笑了起来。
“太过头啦，没那么好，”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一下晕着红的脸颊，“等你吃完，我们就出发吧？到镇上还挺远的。”
如果丽莎知道他的过往和本性，还知道了自己收留了这么个家伙，恐怕不会像现在那样笑得好看了吧？
狄斯内心叹了口气，应了一声，一边吃一边打量着还没起疑心的丽莎，不知为何嘴里有些苦涩，又觉得自己没用极了。
想这些有什么用，他还是要想办法把实力恢复三成——然后至少能在身份败露之后逃走，不至于求爱不成反被当街铲除。
至于现在，狄斯觉得自己还是要计划一下才行。
他得跟丽莎聊几句她很喜欢的东西，让她欣赏他，好奇他，最后就能成功的吸引她的注意力了。
他琢磨了一下，目光就放到了那本静静躺着的书上。
狄斯能判断出这是一本第二星历的书，因为他曾经买过并且对里面的内容嗤之以鼻，并把这本书毫不迟疑的扔进了垃圾堆，免得多看一眼污染自己的眼睛，内容已经完全忘光了。
但是这当然不能妨碍他现在和丽莎聊这本书有多好看。
“丽莎也喜欢这本书吗？”狄斯把食物吃完，才瞥了一眼那本书，故作讶异地问，“我也看过这本。”
他装模作样地拿起书，翻了几下，“啊，没错，果然是这个。”
丽莎果然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向他。
“你很喜欢吗，”她震惊地说道，“你不觉得无聊吗？”
狄斯：果然，引起她的注意了！离知己只差没几步了！
他羞涩地一笑，看起来简直就是个好学又耐得住性子的年轻人，“虽然说家里的人觉得这本书有些枯燥，但是我还挺喜欢的。”
不，他觉得自己的老家也绝对没几个恶魔会喜欢这种东西，看几眼可能就会变成一团魔泥。
“真好，”丽莎羡慕地说道，“很多人都看不下去。”
比如说她。狄斯说不定能对着这本书写四大本笔记。
丽莎脑内灵光一闪。
……这样的话，要不让狄斯把内容给她讲一讲？自己虽然没有什么笔记，但可以写狄斯的笔记的笔记。
“你还记得里面讲的什么，对吧？”她期许地看向狄斯，“要不我们聊一会？”
为了这个，她还不惜撒了个小小的谎，“我其实今天才开始看，没看几页，不过还挺喜欢这个的。”
狄斯握着书的手僵住了。
第14章 广告
运气是一种很难正面描述的东西，有时候走在路上都能捡到钱，有时候喝凉水都能被呛到。
狄斯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倒霉。
“当然，”他稳稳地握紧了书，翻了几页，“你现在看到了哪里？”
“就看了前面的一点，”丽莎乖乖地说道，“看不太懂。能给我讲讲吗？”
狄斯松了口气，还好，还有时间。
“自己看还是要轻松一点，给别人讲述我可能需要准备一下，”他解释，“这本书的内容不短，我想我找个固定的时间给你念一段，然后再一起讨论会更好。”
丽莎用力点头，“那就全拜托给你了！”
牛头不对马嘴的应付了几次之后，狄斯看了眼挂钟。
“是不是该走了？”他不经意地问道。
“是哦，”丽莎惊呼，“快来，我们一起出门买东西，回来再聊。”
她蹬蹬蹬的踩着拖鞋跑到门口，放下一件压在心底的事之后轻松不少，还不忘招呼狄斯，“快来！”
狄斯则是愁眉苦脸的跟在后面，试图说服自己。
不就是再看本书吗……他本来也打算今天去买本菜谱回来晚上学习的，现在只是又多了一件要干的事情罢了。
“那我们再约一下时间？”他追上丽莎的脚步，努力给自己加点福利，“比如说睡前一个小时……”
“我们现在出门了，”在狄斯说话之前，丽莎迅速伸手把他的嘴一捂，理直气壮地笑，“留着回去说。”
这么开心的时候就不应该讨论这些东西！
嘴唇挨在了柔软的掌心，狄斯呆住了。
他张了张嘴，脑海中一片空白，呼吸间明明都是好闻的气息，却让他几乎要缺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