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嫣正想着,旁边的齐管家梅雪嫣点着猫头,又道。
“你个小祖宗还当真能听懂一样,既如此,我再同你偷偷讲个小秘密。”
梅雪嫣放下银叉子,大眼睛一下子亮了。
齐管家矮身,用帕子给梅雪嫣擦着嘴,小声道。
“你别看咱们王爷现在天天冷着一张脸,谁都不爱搭理,人人都怕他,但听说他小时候特别爱笑,特别有礼貌,也特别懂事,对我那死去的…兄长也特别好。”
齐管家说到这的时候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过了会才继续。
“小祖宗你不知道,我那兄长幼时便进了宫,取了怀直一名,是随侍在王爷身边的小太监,只是王爷十一岁那年出了事,我兄长也没能保住。”
齐管家讲完突然转过了身,袖子拂了拂脸,似是在擦拭什么。
却没注意身后的梅雪嫣听着一愣。
等齐管家稍稍收拾好心情,一边说着话一边准备转身:“说这些不开心干什么,都过去了……”
“诶,小祖宗呢?又跑哪儿去了?”
齐管家刚想去找梅雪嫣,靴子却碰到了异物,齐管家低头一看,却见自己身前多了几颗金珠子。
齐管家愣了愣。
“这金珠子,难道是小祖宗安慰我的吗?”
***
静王府,清心斋。
梅雪嫣灵巧地从书架上又叼下一本书,猫猫爪快速翻弄着,整个猫脸严肃又认真,她的身后已然摊开了好几十本书。
那个奇怪的梦,她终于后知后觉琢磨出来哪里奇怪了。
原书里,对反派宋溪亭的描述并不多,他过往的身世里只提到了他少年时因犯下大错被打入冷宫,其后没多久,他母妃纯贵妃也因触怒天颜,一并被打入冷宫,再然后便是宋溪亭的舅舅来救他们,却发现纯贵妃死亡,宋溪亭背上弑杀亲母的名头。
一个非常标准的反派身世。
一般围绕男女主的故事,是很少有读者会多去关注一个反派的身世的,所以,梅雪嫣当时也没注意。
现在想起来,却是因为这份没注意。
她那个梦里全是原书里根本没有的内容,她又没注意过宋溪亭的身世,怎么会梦得如此清晰仔细,连梦里宋溪亭身边随侍的小太监的名字都和现实中的一模一样。
梅雪嫣记得,那个提醒宋溪亭喝热牛奶的太监,就叫怀直。
极有可能就是齐管家的哥哥。
梅雪嫣记得上回来清心斋的时候,有翻到一些史书,梅雪嫣想从过往史书里,寻求一点同梦境里重合的痕迹。
可梅雪嫣在这翻了好多本,没有一本先帝时期的史书,正史野史都没有,也就没有一点宋溪亭幼年时的事迹。
夜幕缓缓降临,梅雪嫣还在试图翻找着。
但她即便没找到史书,也算明白过来了,昨日她的那个梦,不是她的梦,是她不知道为何进入了宋溪亭的梦境里。
那是宋溪亭的梦。
那真的是宋溪亭小时候。
就是不知为何宋溪亭后面会变成这样。
梅雪嫣正摸书本想着,忽然她后背被人托了起来。
梅雪嫣惊诧转头,对上了宋溪亭幽深的墨眸,猫爪抓住的不知名史书应声而落。
【吓死猫了,怎么走路比猫还没声?】
宋溪亭却蹙了蹙眉,慢慢扫视了一圈地上一片狼藉的史书,再看看眼前的梅雪嫣。
他幽深的眸光里难得闪过一丝疑惑。
“为何看这些书?”
【总不能说是因为进入了你的梦,才来找找你的过往,看对不对的上吧。】
果然,宋溪亭无法从她的眼神里读懂她心里怎么想。
梅雪嫣索性打了个哈欠,装作听不懂宋溪亭话的样子,埋在他怀里开始装睡。
而宋溪亭眼底那丝疑惑却逐渐加深。
——方才,他没能听见梅雪嫣的心声。
***
等到梅雪嫣被宋溪亭抱着回屋,又看见莫老那张阴测测的脸的时候,她下意识“猫叫”一声,转头抱住了宋溪亭的脖子。
听到莫老今晚还要在这睡,梅雪嫣复杂地看向宋溪亭。
【你这是发不起莫老工资了吗?】
而回应梅雪嫣的是宋溪亭好似安抚地摸摸头,他抱着梅雪嫣往自己的里屋走,路过窗户时,看着窗外开始有缺口的月亮,淡声道。
“今日最后一日。”
梅雪嫣这才缓了脸色,任由宋溪亭把她放回她的婴儿床上。
而宋溪亭抬手揉了揉眉心。
昨夜他好似做了什么梦,颇有几分耗神,但白日醒来,又想不起来,只觉并不是一个开心的梦。
不一会,月儿缓缓爬上树梢,一人一猫的均匀呼吸声再次响了起来。
……
梅雪嫣第二次进入宋溪亭的梦境,按理说在她意识到之后,应该没那么惊讶了。
但她现在还是很惊讶。
不只是因为又来了。
而是……
梅雪嫣抬头看了一下天上本该热烈火辣的红太阳,而现在这个太阳是黑色的。
不只是太阳,她眼前所有一草一木,一花一鸟,仿佛水墨一般,目之所及,只有黑白两色,不见丝毫彩色斑斓。
同昨夜那次迥然不同。
梅雪嫣正纳闷时,忽然一个小男孩朝她撞了过来,当然梅雪嫣依旧没有实体,小男孩只是穿过了她的身体。
身后一个小太监跟着小男孩。
“三皇子您慢些,您鞋都跑丢了。”
前面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着急:“听说二哥犯了大错惹怒了父皇,二哥对我这么好,我得去找父皇求求情。”
但小男孩还没跑出宫门,一个身着华丽看不出颜色宫装的温柔妃子便拦下了他。
她矮身扶着三皇子的肩,轻哄道。
“玉成,我们回去。”
“母妃,那二哥他……”
“你二哥会有贵妃娘娘照料的,你莫担心。”
淑妃牵过三皇子的手,便想往回走,但三皇子不动。
“母妃,您骗人,贵妃娘娘跪在御书房外一日一夜,父皇都没有见她,到现在大家都不知道二哥犯了什么错,不行,我得去求求父皇。”
淑妃这回握住三皇子的手更紧了些,她脸上温柔的笑意缓缓淡去,沉默片刻:“纯贵妃都无法得见圣上,你以为你又能了?”
“玉成,你记住伴君如伴虎,别殃及自身。”
“你二哥是你兄长,但同时你二人都身处在皇室之中,是做不成真正的兄弟的。”
“玉成,听话,跟母妃回去。”
“那父皇对二哥明明那般疼爱,怎么连个理由都不说就……”
淑妃脸上忽而一顿,眼里快速闪过些许复杂唏嘘:“最是无情,最是深情,真是可笑。”
梅雪嫣听到后面已然听不太懂,但是,她知道宋溪亭出事了。
难怪这个梦从一开始就是黑色的,那现在就是宋溪亭十一岁那年。
——他出事那年。
所以,他当年到底做了什么,触怒了最为疼爱他的先帝呢?
梅雪嫣来不及多思索,她一路狂奔到御书房。
越往御书房跑,周遭的黑色越来越浓,等她到了御书房后,天空中的乌云几乎全都聚集在御书房的顶上。
梅雪嫣心头一跳,一股浓浓地不祥之感萦绕在她心尖。
御书房门口跪着一个看不出颜色衣服的宫妃,眼看就要摇摇欲坠,但被旁边的小宫女搀着,不至于真的昏倒。
梅雪嫣想,这应该就是宋溪亭的母亲。
但现在梅雪嫣顾不得去看宋溪亭母亲,踏着小熊拖鞋就冲进了御书房。
路上她都听小太监们说了,三日前,未央宫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后,宋溪亭便被圣上带回了御书房,至此再没出来。
而未央宫被重兵把守,里面的人不能出,外面的人不能进,并没有人知道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圣上把宋溪亭带回御书房后,也再没出来过。
梅雪嫣闯进御书房的时候,感觉里面比外面更黑,她这才注意,御书房里没有点灯。
先前她见过的那位大太监冯公公此刻正抵着门,带着沟壑的脸有些发白,握着拂尘的手轻轻颤动,好似在惊惧着什么。
梅雪嫣一愣,这冯公公先前可是个处变不惊的人物,什么事能让他吓成这样?
但现在宋溪亭最为重要,梅雪嫣快速绕过屏风,走到内殿。
见御书房休息的软塌上赫然躺着睡着的宋溪亭,他旁边坐着梁文帝。
梁文帝眼下有些青黑,整个人也像是好几夜没睡一般,他眼下正轻轻地给宋溪亭缕着额前碎发。
梅雪嫣不由放慢了脚步,神情多少有些纳闷。
梁文帝除了看着有些疲惫,好像也没有大怒的样子,对待宋溪亭也同她上回见过的态度差不多。
梅雪嫣念头刚过,软塌的宋溪亭动了动,似乎要醒,她快步走了上去,想凑近看看宋溪亭现在是什么情况。
哪知宋溪亭刚睁眼,看着眼前的梁文帝,他小脸倏而发白,整个人快速后撤,后背抵在榻边,小小的身躯扯着被子止不住瑟瑟发抖。
宋溪亭的异样,梅雪嫣一眼便瞧了出来,她眉心拧得更紧。
好奇怪。
梁文帝似是没看出来宋溪亭的异样,他脸上浮着温和的笑意,一步一步朝着宋溪亭逼近。
“溪亭这是怎么了?”
“是父皇啊,是最疼爱你的父皇啊。”
“你是朕最疼爱的儿子,你躲什么?”
说话间,梁文帝再次用手抚上了宋溪亭苍白的脸颊。
宋溪亭干裂的唇颤了颤,整个人宛若惊弓之鸟,却也没再闪躲。
却是突然,梁文帝的手顺着宋溪亭的脸颊向下移动,抚过宋溪亭白皙易折的脖颈,然后……
梁文帝掐住了宋溪亭的脖颈,死死地掐住!
宋溪亭骤而瞪大了眼,小手快速想掰开梁文帝的手挣脱,但他不过一个十一岁的孩童少年,哪里有梁文帝力气大,整个脸因为憋气而显得通红。
梁文帝自顾自毫无发现般,继续柔声念叨。
“朕给了你无上的荣宠,万人的艳羡……”
“而你…你给了朕什么?”
但言语有多温柔,他掐住宋溪亭的手劲儿就有多大。
站在一旁的梅雪嫣被眼前事情的离奇发展惊得懵了一瞬,但现在没时间让她思考,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梁文帝把宋溪亭给掐死。
梅雪嫣上前想拦住梁文帝的手,情急之下她把手覆在小宋溪亭的手背上,去掰梁文帝的手。
等她覆在宋溪亭手背时,才后知后觉反应,她的身体按道理来说该是不能接触梦境里的人,就像先前三皇子可以穿过她的身体。
但奇怪的是,宋溪亭却不会穿过她的身体,梅雪嫣的手紧紧覆盖住了宋溪亭的小手。
不过眼下,容不得梅雪嫣思考,她一咬牙,准备死马当活马医。
没曾想,还真把梁文帝的手给掰开了。
宋溪亭大喘着气,脖颈的红色掌印触目惊心,此时大太监冯公公也进了来,跪在梁文帝身边,着急道。
“圣上三思啊,二皇子还小,而且纯贵妃娘娘还在御书房外跪着,二皇子这个时候不能出事啊。”
梁文帝好似冷静了些,但神情已然有几分疯狂,他大笑了两声。
“受制于人…受制于人。”
“又是受制于人!”
“砰!”梁文帝一拳打在了软榻上,一双眼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他厉声道。
“冯回,朕三思又三思,多年三思,来回筹谋,为的是什么?”
冯公公压着拂尘不敢说话,而梁文帝却跟疯子一样笑了半晌,然后突然将宋溪亭手里的锦被抢过来。
没有阻隔,宋溪亭越发害怕地咳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梁文帝也没再掐他,而是彻底掀开了整张锦被。
站在宋溪亭旁边的梅雪嫣顿时瞪大了眼,下意识捂住了自己嘴。
好一会,梅雪嫣才反应过来,看向梁文帝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妖.邪。
这…梁文帝疯了吧?!
原来,金黄的软塌上并不只有宋溪亭一人,在他的身旁,还躺着一位少年,比宋溪亭高一点,双目紧闭,白皙清瘦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梅雪嫣见过这个人,是当年那位大皇子。
但现在显然这位大皇子已经死去多时。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梁文帝看向大皇子的尸体,他的目光再次恢复成了梅雪嫣初见他时的慈祥儒雅。
只是,当初这个眼神是给宋溪亭的。
梅雪嫣一愣,看向怀中的宋溪亭。
而此时的小宋溪亭咬住唇,整个人缩在软枕上,环着膝盖,一双眸子在浓浓的恐惧之下,还闪过不可置信和……被欺骗之感。
梅雪嫣瞳孔微颤,头皮瞬时发麻,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梁文帝该不会最疼爱的儿子是……大皇子,而不是宋溪亭?!
后续的发展,也似乎慢慢印证了梅雪嫣的大胆猜测。
梁文帝抱着大皇子的身体无声痛哭了好一会,才转头过来,又给宋溪亭甩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直接将宋溪亭甩飞到了地上,小小的身躯伏在地上,鲜血晕染着他身前衣衫。
梅雪嫣赶紧跑到宋溪亭身边,却见他身前已然吐了好大一口鲜血,此时,他嘴角的猩红还在止不住往外冒。
而梁文帝浑然看不见般,还在辱骂宋溪亭。
“若不是你让明修换上你的衣衫,前去你的藏书楼读书,刺客也不会将他误认为是你。”
“明修是替你死的!”
“还是说,你同那刺客就是一伙的,你早就想害死明修!”
梁文帝抱着大皇子的尸体,嘴角一直咒骂着宋溪亭。
骂宋溪亭害死了大皇子,也骂宋溪亭才该是那个替死鬼,还骂着宋溪亭扫把星……
宋溪亭一直在吐血,小小的身子躬着,像是被折断的青竹,梁文帝的每一句咒骂,都让他好不容易直起的身子又跌了回去,身体撕心裂肺的痛,让宋溪亭止不住齿间打颤,他捂住肿胀的脸,过了会,他奋力咽下口中腥甜,转头,努力地给梁文帝行了一个标准的礼,他低声解释。
“父皇,不是这样的,孩儿不是故意要害死大哥的,当时大哥衣衫被茶水打湿,这才换上了儿臣的衣衫,至于去藏书楼,是大哥提议想去的。”
梁文帝:“那你为何不去,让你大哥单独前去?”
宋溪亭:“儿臣偶感风寒,那一日大哥也是过来探病。”
梁文帝闻言更是怒极:“明修好心好意去看你,结果却当了你的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