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莲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慢吞吞地低下了头:“边关军情紧急,是该尽早离开的。”她的表情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虽然难过,她却没有说什么挽留的话,反而掰着指头给他数起自己计划要做的事情来:“等夫君走了,我要跟穆娘子学着扎绢花。穆娘子就是之前头一个要捐钱的人,阿娴带着我去拜访过她……”
话还没说完,江有朝就低下头,怜惜地亲了亲她的额头、鼻尖,最后落到嫣红的唇上。
他伸手将她拦腰抱起,进了内室。
大盛与完颜的这场仗是迟早的事,完颜想狠狠啃下一口肉,大盛亦想将这个附骨之疽拔除掉。这场仗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内。
一场做足了准备的仗,让江有朝热血沸腾。临行前的这天晚上,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床帐内才安静下来。
幼莲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在他肩头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有些不满:“我原还想送你们到城门的。”
她昨天特意让苦夏收拾了一套骑装出来,就等着今天送他们出城。即便只能远远跟着,可能看着他出城门也是好的。
江有朝摸了摸她还潮湿的乌发,随意披了一件外裳在身上,露出大半个结实的胸膛,上面还有几道暧昧的红色抓痕。看着床榻中缩成一团的小妻子,向来冷峻凌厉的面容上多了些温柔之意。
“天太冷了,好好睡一觉吧。”他弯腰替幼莲掖了掖被子。
如今虽然进了春天,但早上起来还冷得很,没必要让幼莲起来折腾一番。她身子弱,万一受了风寒,他也没办法在身边看顾着。
话虽如此,幼莲还是起了。
被窝里实在暖和,她挣扎了半天,才从软乎乎的锦被里爬出来。
厨娘早就做好了早膳,等到房门打开,丫鬟赶紧服侍夫人洗漱。江有朝吃得飞快,三两口吃完,自己将战甲穿好,才从后面轻轻抱了抱她。
“照顾好自己。”他的声音低沉,“师父和严叔都会住在前院,若是发生什么事,尽管去找他们帮忙。”
他年前接他们过来的时候就拜托了此事,为的就是之前江老夫人生病、幼莲一个人手足无措的情形不要再发生。即便他不在京城,他也希望她能每天都轻松一点。
幼莲乖乖点头。
两人不是第一次分开,比起上次的匆匆忙忙,这次反而要更胸有成竹些。他们都知道,他会赢。
幼莲弯了弯眸:“我等着夫君得胜归来的好消息。”
江有朝笑笑,伸手将她紧紧抱进怀里,直到长风的脚步传来,才有些不舍地放开,眼睛一直追随着她的动作。
他疾步往外走,幼莲下意识地跟上,迎春连忙追出来给她披了一件浅碧色绣百花披风。幼莲的脚步顿了顿,想到江有朝让她照顾好自己的叮嘱,默默将披风拢好,才继续跟上他的脚步。
江有朝走到门外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她明艳昳丽的脸,扬鞭出发了。
作者有话说:
已经在收尾阶段了,有点卡文,手速也比较慢,抱歉抱歉(以及大家想看什么番外也可以在评论区说一下呀~
第93章 ◇
◎江有朝的身世◎
大盛与完颜历来是宿敌,历代皇帝都为其费劲心力,完颜的版图也一缩再缩。如今大王子上位,打定主意要将这些地方重新攻占回来。
骑兵所到之处,哀声怨道无数。
江有朝带着京城十万兵马先行驰援,孟繁作为主帅,则集结各地军队共同开拔北地边陲。除此之外,粮草和伤药也已分批陆续运往前线。
完颜攻势迅猛,云州沦陷后,草原骑兵以东北部为切入点,迅速侵占大盛疆土。江有朝一行人到了之后,等麾下兵马的精气神恢复至巅峰,立刻杀了还沉浸于胜利喜悦中的完颜军队一个措手不及。
大军未至,他们也没想着反攻,一面抗击进攻州城的完颜军队,一面迅速遏制他们侵占大盛的脚步,将敌人牢牢拦在关外。
等孟繁带着集结而来的二十万军队赶到时,完颜也收到了消息,胶着半个多月的战况终于发生了变化。
草原骑兵与大盛主力正面相遇,孟繁是朝中老将,调动军马间谨慎无比,将敌军打退后并未追击,反而固守城墙,竭力保护身后百姓安全。大王子却已经带领军中精锐,绕道岐爻天险,向刚刚打过一场仗、还未回过神的燕州发起猛攻。
霍成朗此时正率兵在邕州附近,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赴燕州。随着滚滚狼烟升起,缺席二十年之久的紫檀金令被送往北地各个角落。
江有朝到的时候,霍成朗正站在城楼上,黑沉沉的眸子紧盯着对面的敌军。
“将军。”霍成朗哑着嗓子叫了他一声。
奔赴边关的这一个多月,他和江有朝打过不少配合战,对他排兵布阵的能力甚是了解,这声“将军”叫得心悦诚服。
江有朝:“如何了?”
霍成朗摇了摇头:“前两天您亲自带兵出去接应,完颜围守孤城的心思落空,攻城的动作又加快了不少。至于孟将军那边,有清河王拖着,怕是没法儿支援咱们。”
完颜这次十六个部落尽数出动,又仗着骑兵的天然优势,将大盛的主力军死死拖住。再加上朝廷还要分兵镇压几个臣属小国的反叛,对他们这边的战况也是有心无力。
江有朝轻轻颔首,对眼前的情况算不上多意外。燕州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牢牢把持着中原和塞外的沟通往来,十分重要。
他垂眸看着远处乌泱泱的军马,心中已有了成算。
转眼又过了三天,大王子在城下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对江有朝这种消极应战的态度颇为不满,但又拿占据天时地利的大盛军队没办法,只好轮换着让士兵攻城。
两军像往常一样交战,箭雨从城墙上纷纷落下,带出鲜红的血花,完颜士兵顶着盾牌和同伴的尸首,悍不畏死地冲向前方。
没等他们奋力攻城,沉重的城门突然开了。
完颜人行进的步伐停了一瞬,不明所以地看着城门,动作出现骚乱。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精神饱满的大盛兵马就鱼贯而出,锋利的刀剑冲向敌军。
军队后方,崔副将早就带着人偷偷绕了过来,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兵刃相接,处处是一片刀光剑影。
这些天为了瞒过草原斥候,士兵们对敌时都得收着力气,现下终于能够好好打一场,个个勇猛无双、以一当十,将敌人狠狠斩落马下。
战后休整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喜滋滋地朝旁人得瑟自己杀了多少敌人。倒是作为先锋将的霍成朗有些遗憾,往自己胳膊上随便撒了些药,声音里带着可惜:“最后还是让大王子给跑了……”
早知道他方才就不管其他敌人,先去帅帐里寻人了。
江有朝倒是神色平静:“他一向贪生怕死,瞧出不对劲就当机立断地跑了,抓不着也正常。”
霍成朗握紧手里的剑,点点头道:“也是,反正离他的死期也不远了,早两天晚两天也没差别。”
他放完狠话,转头看见江有朝冷峻的眉眼,轻咳一声:“如今战事也算告一段落了,只等孟将军带兵同咱们会合……将军可有空陪我去个地方?”
江有朝抬眼看他。
两人一同到了府衙外。这里本来是刺史办公之处,等到他们来了,就成了商议军务的地方。随着大门推开,看见他们俩的时候,里头的将士互相对视一眼,单膝跪地道:“见过家主。”
江有朝微怔,不解的目光看向身边的霍成朗。
霍成朗朝他笑了笑,也弯下了膝盖:“霍成朗,见过家主。”他的手上,托着一块紫檀金令。
江有朝的眸光动了动,沉默着听霍成朗说起往事。
当年霍家带兵守城,援军迟迟未到,为了保护城中百姓安然撤退,大将军霍邱带着家中子弟死战至了最后一刻。霍成朗彼时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拎着剑将最后一批百姓送到目的地,准备折返时才得知城中的噩耗。
他匆忙往回赶,却只见到亲人的尸首。向来悍勇的父兄倒在地上,眼眸再也不会睁开;英姿飒爽的母亲嫂嫂满身鲜血,软甲上还插着几支箭矢。
“你是二哥的孩子、家中唯一的小辈,百姓撤退的时候,就让侍卫将你一同送出去了。”
霍成朗叹了口气:“当时边关的情况太复杂,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操纵这一切,只能让人把你远远地送走。谁知后来颠沛辗转,最终把你托付给了江家夫妻。”
霍氏一倒,霍家军的兵权就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他自己被宣国公偷偷派人囚禁起来,带着江有朝奔逃的侍卫反倒成了众矢之的,遭遇了无数次劫杀。
侍卫重伤之际偶然间救了江家夫妻,又得知他们的孩子已经丧生在了流寇刀下,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江有朝托付给对方。
只可惜江父伤得太重,没能撑到回家,江母因为孩子和丈夫相继去世,郁郁寡欢几年,也跟着走了。霍成朗被困在宣国公府的地牢里,虽然被他找见了同外界传信的方法,却没办法逃出来接江有朝,索性就一直让他在江家住着。
直到霍成朗听说了程定康老将军辞官归隐的消息,拜托对方照拂江有朝,他心里的大石才算是落下来几分。
“我得了自由以后,就陆陆续续联系上了这些霍氏旁支的族人,如今边关战火再起,也该让他们出来见见光了。”说到这儿,霍成朗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霍氏的人前一阵就到了燕州,只是他怕江有朝为此分心,被完颜抓住漏洞,只好让他们暂时无名无份地跟着其他人做事,不得打扰到他。
如今战争稍作平息,他第一时间就带江有朝来了这里,接受众人的拜见。
霍成朗把手中的紫檀金令交到他手里,脸上带着几分欣慰的笑:“程老将你教得很好……如此,也不算辱没了我霍氏门楣。”
江有朝喉咙干涩,接过霍成朗手中的令牌,也接过了这份责任。
他看着面前跪着的一群人,有些是他这几天匆匆一瞥时看到的骁勇之将,有些面孔上则已经长满了深深的皱纹,只有眼中的光芒依然炽热。
霍成朗嘴上说得利索,三两句就把霍家的情况吐露得一干二净,等说完以后,又有些担心江有朝接受不了:“我今日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认祖归宗,只是有些责任,你总要担起来。”
他不适合做家主,这么多年来,一直想把手上的权力交托出去,如今终于找到机会了。
“这些都是我霍家旁支的精锐。霍家军以军纪整肃闻名朝野,众人百般惦记,更有甚者,还道霍氏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可无人知晓,这样如臂指使的背后,是我霍家儿郎一兵一将用血堆出来的战功与威名。”
但凡要战,都是他们冲锋在前,才会有众人的爱戴和忠心。
江有朝沉声让众人起来,想起方才霍成朗说的话,顿了半晌,不太熟练地唤了一句“小叔”。
方才还满脸骄傲的男人,沉默好久才低低应了一声,喉中哽咽。
江有朝也有些不好受,安慰他道:“霍将军当年的英勇,我亦听师父提及过,甚是仰慕。”
霍成朗正在偷偷抹眼泪,闻言立马哼了一声:“什么霍将军,那是你爷爷!没规矩!”
江有朝:“……”
他乖乖改了口:“祖父是大盛名将,霍家军亦是虎狼之师,有众位叔伯相助,反攻指日可待。”一句安慰之语说得磕磕绊绊,显然对这种温情场面不大习惯。
霍成朗的情绪也缓过来了,将前方众人引荐给他。
等介绍完了,才轻笑着开口:“二十年过去,不知道诸位还有没有力气跟着家主上阵杀敌,重振我霍氏荣光了?”
“为大盛、为霍氏,死战不殆。”应答他的是整齐有力的宣誓声。
*
与此同时,京城。
北地的捷报一封连着一封,幼莲坐在轩窗下,静静地看着窗外盛放的山茶花。艳粉的花瓣边缘浅白,在明媚春光中愈发鲜妍多姿。
温以娴坐在对面,给她斟了一杯茶:“又在睹物思人了?”
年前昌平伯府的山茶花开得正好,幼莲不过随口一提,第二天江有朝就命人移栽了两棵到院子里,选在幼莲倚窗能看到的地方。
幼莲收回视线,语气嗔怪:“哪里是在想他……捷报上都写得清清楚楚,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亏她整日里惦念着江有朝,霍叔都知道给他们写几封家书报平安,他倒好,每次传信回来都是薄薄一张纸上的三言两语,对她问起的伤势也闭口不提。
温以娴笑道:“若是不担心,你怎么还三天两头就去国公府探问边关的情况?书案上那沓佛经又是替谁抄的?”
幼莲本不信佛,可每次遇上家人出征,总是忍不住要抄写厚厚的经文供于佛前,希望佛祖能够护佑他们平安归来。
幼莲噎了一下,期期艾艾开口:“我那是为了守城的将士们抄的……”
对着温以娴揶揄的目光,声音越说越低,说到最后,明显连自己都不好意思再自欺欺人了。她于佛前所求所愿,皆是为了一人而已。
怕温以娴再说什么话来捉弄她,幼莲赶紧转移话题:“皇后娘娘的赏花宴,我托病不去就算了,怎么你也向娘娘告假了?”
如今温以娴和陈楚琦虽然成了婚,但还在县主府住着,皇后娘娘对他们俩的婚事也是鼎力支持,这才让京中没传出什么闲话来。
温以娴摇了摇头:“世子说最近时局动荡,叫我尽量少出门。”
再说了,她京中玩得好的贵女屈指可数,幼莲不去,她也没什么吃喝玩乐的兴致。还不如在家里琢磨诗文,或是同穆娘子她们聊聊时兴的花样子。
幼莲叹了口气。这些天她虽然不怎么出门,但对京城的形势也了解得七七八八。
大军出征,抽调了京城近六成的兵力,几个得圣心的武将都走了,只剩下一堆文臣在朝中,每日不是你参奏我就是我参你,党派之争搞得朝廷乌烟瘴气。
陛下虽然很少做决断,也不轻易下旨责杀被参的大臣,却也从来不对此事做些规劝。
如此一来,众人都以为陛下是默认了立储之事,为自己身后的皇子摇旗呐喊得更卖力了。令国公府是保皇党,自然没有掺和进去,陈楚琦为大皇子出谋划策,早就成了二皇子一派的眼中钉肉中刺。
想到这儿,幼莲就有些担心:“你这些天就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了。如今二皇子的人被逼得节节败退,我真怕……”
她之前问过严叔一次,兰家虽败,余威仍在。如今大皇子被立为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若她是二皇子,绝不会束手待毙。
温以娴反握住她的手,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放心吧。”
幼莲的担心很快成了真。
三月中旬,小皇孙病重难愈,派了好几位太医都无济于事。兰贵妃在宫中日日吃斋念佛,又求到了皇帝面前,想让命妇进宫一同为小皇孙祈福。
皇帝一开始还觉得她胡闹,奈何小皇孙情况不见好,兰贵妃又言辞恳切,最终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