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唯一站在房间中央,原地转身,目光把这小房间都扫了一遍。
攸晴的房间带上独卫也只有二十几方,还没林唯一套房里的卫生间来得大。家具的摆放和酒店客房不一样, 小床贴墙,另外有一组衣柜、一个边柜、一排落地衣架、一张写字台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摆着些小玩意儿,床上也有毛绒玩偶, 整间屋子收拾得还算整洁,就是个普通女孩的闺房。
林唯一走到衣架前, 抬手拨了拨那件外套, 说:“我要是没记错, 这衣服不是丢了么?你怎么又捡回来了?”
他拉开椅子坐下, 架起二郎腿, 饶有兴致地看向攸晴。
攸晴坐在床沿边, 手指搅来搅去, 都不敢去与林唯一对视:“这衣服很贵的,我查过了,要五位数呢, 哪能说丢就丢。我要是把它挂到网上去卖, 都能卖个小几千。”
林唯一眯起眼:“你挂出去了?”
“没有。”攸晴抬头看他, “你还要吗?要的话就拿回去,我洗过了。”
林唯一难以理解她的脑回路:“丢进垃圾桶的东西,你觉得我会要吗?”
攸晴耸耸肩:“那你就别管了呗,它现在是我的了。”
林唯一哑口无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有个事儿你可能还不知道,那天晚上从美食节回去,我拉肚子了,还是上吐下泻,在医院挂了一整天的水。”
攸晴大惊:“啊?怎么会这样的?”
林唯一反问:“你一点事都没有吗?”
“没有啊!”攸晴低头摸摸肚子,“我和你吃的东西一模一样,我没事啊,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吃坏了吗?”
这种与众不同令林唯一十分不爽,别开头说:“不知道。”
攸晴同情地看着他:“唉……看来你的肠胃真的很娇弱,以后不能再乱吃了,那天你吃了辣,还有糯米,还有冰饮料,肠胃就受了刺激。我平时老那么吃,一点事都没有。”
林唯一更不高兴了。
攸晴又想起姚奶奶的糯米糕,食指一点,说:“一会儿那个糯米糕你还是别吃了,糯米哎!吃了特别不容易消化,你要是再吃坏肚子,我会不好意思的。”
林唯一瞪着她:“你就是不想请客对不对?”
攸晴摇着手:“没有没有,没有不想请客,我可以请你吃别的,那种蒸的煮的……小米糕!小米糕可以,比糯米好消化!”
林唯一说:“我不要,我就要吃黑糯米!”
攸晴小声说:“那你要是吃坏了,可别赖我。”
林唯一气死了:“你别乌鸦嘴!我吃都还没吃到呢!”
斗了会嘴,两人同时噤声,林唯一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往外看,能看到楼下的院子,还有附近的几栋民居和民宿。
他疑惑地问:“为什么这儿会有这么多民宿?”
攸晴依旧坐在床沿边,晃着脚,说:“我刚才不是和你说了嘛,因为边上就是湿地公园啊。这片湿地面积很大,用走的一天都走不完,需要坐船。附近还有几个小景点,可以爬山、去寺庙拜拜,哦!还有个户外乐园,就是有高空玻璃桥、漂流、滑草的那种乐园,所以很多游客会选择在附近住一两晚,这样就能把这儿都玩遍啦。”
林唯一听得很认真,把窗帘拉上后,回身说:“这儿居然有这么多玩的地方?我都没来过。”
攸晴不信:“怎么可能?彦城的小孩从小春游秋游都会来湿地玩,我小学五年级转过来的,初中来过一次,高中也来过一次,你怎么会没来过。”
林唯一重新坐回椅子,说:“我没参加过春游秋游。”
攸晴:“啊?”
林唯一:“很奇怪吗?”
“呃,不奇怪,正常,正常。”攸晴想起了他的心脏病,说,“其实湿地里面玩着也不累,走路不算多,除了坐船,陆地上还有电瓶车。里面还有一家酒店,五星级的,特别贵!像你的话,住在里面最合适了。”
林唯一冷笑:“酒店有什么好住的?我反而觉得这民宿比较有意思,有机会我一定要过来住一晚。”
“真的假的?”攸晴乐了,“你来啊,我给你打折。”
林唯一挑眉:“打折?难道不应该是免单吗?”
“我为什么要给你免单?”攸晴的眼睛瞪得圆溜溜,“你这么有钱,还想白嫖?有没有搞错啊!”
林唯一:“……”
他想:林小二,你混得也太失败了吧?那天我和你一起请吃请喝还请看电影,到头来连个两三百的房间都混不到?
房间看了,天也聊了,攸晴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九点四十七分,说:“你要是还想吃糯米糕,我们差不多得出发了,姚奶奶十点要打烊。”
林唯一点点头,起身说:“我去下卫生间,可能需要几分钟。”
攸晴秒懂,走过去帮他打开卫生间的灯,说:“这是暗卫,你要是嫌味道大,里头有换气扇。”
林唯一斜眼看她:“我不上大号。”
攸晴:“?”
她想,那为什么需要几分钟?年纪这么轻,不至于前列腺有问题吧?
林唯一关上卫生间的门,打开换气扇,用那轰鸣的噪音做掩饰。他站在盥洗台前,一边洗手一边对着镜子轻声开口:
“我知道你有办法快速地催眠我,来吧,我准备好了。”
“只有一个要求,尽量表现得和我像一点。”
“我其实一直都不知道,你出来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只从侧面打听过,大多数时候,你似乎演得还挺像。”
“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你就像是故意的,一点也不像我,是想要刷存在感吗?”
“希望今天不要这样,我不想让攸晴产生怀疑。”
“她现在应该还不知道,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往这方面去想,即使感觉到我和你的不同,估计也会以为是我脑子有问题。”
“还是不要让她知道比较好,不是人人都能理解并接受这种事的,你说对吧?”
“哼,我自己都接受不了。”
林唯一擦干手,垂下眼,笑了一下:
“二货,这次我够不够意思?”
“不要再留什么遗憾,去好好地和她说声‘再见’吧。”
“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你了。”
说完这些,林唯一翻下马桶盖,坐在盖子上,闭上眼,脑袋抵住瓷砖墙,就几秒钟的时间,强烈的困意便涌上了他的脑海。
失去意识前,他最后想的是:你个王八蛋,果然已经修炼出催眠大法了。
——
卫生间里响起马桶的抽水声,接着门被打开,林唯一从里面走出来。
攸晴在等他,说:“走吧,要来不及了。”
林唯一没有意见,跟着攸晴下楼,在院子里与单文晖会合。
离开红姐客栈前,他转头望了眼依旧亮着灯光的小餐厅,谭苏、俞红他们还在吃喝,能听到餐厅里传出来的大笑声。
攸晴催他:“走吧,不用去打招呼,我一会儿和他们说一声就行。”
林唯一转回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原路返回,依旧是他们走在前,单文晖跟在后,林唯一走着走着,突然问道:“那个气球呢?”
“什么气球?”攸晴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唯一说:“就是那个小熊气球,土黄色的小熊。”
“啊……”攸晴说,“飞走了呀,你忘了吗?你突然发病,没牵住气球,它就飞走了。”
林唯一心中一阵遗憾,脱口而出:“对不起。”
“没事儿。”攸晴笑笑,“肯定是你的身体最要紧呀,以后再看到有人卖气球,我给你买一个,我送给你!”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浮起一丝怀疑,偷偷瞅着身边的男人,他走路的姿势和之前没有区别,神色也一样冷漠,但那声“对不起”就像是一颗信号弹,在攸晴心里炸开了花。
她其实一直都在等,等那个人出现。她有一种盲目的自信,自己可以准确地区分他们,他和他,真的太不一样了,而她真正想见的,只有其中的一个。
他们来到姚奶奶的摊位前,姚奶奶已经在准备打烊,炉子都关了火,见到攸晴就招手喊她:“晴晴!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喏,黑糯米,两块,给你们留着呢!”
攸晴扫码付钱,看着姚奶奶把两块黑糯米糕装进纸袋,边上的林唯一突然开口:“还有没卖完的吗?司机在停车场,我们一共三个人。”
攸晴的心猛跳了一下,姚奶奶说:“黑糯米没了,白糯米还有,要吗?”
林唯一说:“要。”
于是,攸晴就买下三块糯米糕,两黑一白,都是枣泥馅。
她把纸袋递给林唯一,手指不经意地触碰到他的手指,林唯一并无异样,用那倨傲的、冷漠的脸孔说着奇怪的话:“还是热的,好香啊。”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违和吗?
攸晴强迫自己冷静,说:“走吧,我送你去停车场。”
此时的巷子行人稀少,摊贩也都打了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从窗缝里透出点点灯光,整条小巷便显得古朴又幽静。攸晴能听到自己和林唯一踩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哒,哒,哒,哒……那脚步声叩击着她的心脏,令她心乱如麻。
她有很多话想问问身边的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双重人格,太荒谬了!
他们到底是怎么切换的?
这世上,居然真的会有这种事!
林唯一并不知道攸晴的烦恼,依旧走得悠闲又惬意,说:“你家客栈真热闹,那些人都很有意思。”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攸晴说,“本来没那么热闹,多了几个长租客,住久了大家就熟了,晚上会一起吃饭,他们轻松,我姐也能赚点饭钱。”
林唯一问:“他们为什么要在客栈长租?”
“没为什么呀,这种人很多的,比如董阿姨,她老公死了,女儿在国外定居,让她去国外帮忙带小孩,她去了,因为语言不通,饮食也不适应,住了半年就逃了回来。一个人在家闲着没事干,就开着车全国旅游,说是已经去过十几个省份,觉得哪个地方好,就留下来住几个月,她租期到五月中,彦城夏天太热,她打算去北方避暑。”
林唯一想象不出这种生活,他是被圈养的,从未一个人出过远门,哪怕去度假,也都是待在豪华酒店,从来不会去景点游玩。
他羡慕那种自由自在的人生,可现实是,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感受一下微风拂面,于他而言,都是珍贵的体验。
攸晴继续说道:“还有美娥姐和松哥,他俩才叫潇洒,带着个果果到处玩。这一趟把钱都花完了,他俩就留下来打工,挣回去的路费。果果才五岁半,本来应该在读中班,听美娥姐说,他们压根儿没给果果报过幼儿园,打算明年九月直接送进小学。我都在替果果担心,小孩儿不上幼儿园,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还好吧。”林唯一说,“我也没上过幼儿园,一天都没有,佚䅿直接上的小学,好像也没什么影响。”
攸晴又一次感到惊讶:“你没上过幼儿园?为什么?”
“那几年做了手术。”林唯一右手指指左心口,“心脏手术,身体特别糟糕,只能在家休养。”
“哦……”攸晴说,“原来如此。”
林唯一笑了一下,说:“其实,有个问题之前一直想问你,不过刚才我得到答案了。”
攸晴疑惑:“什么问题?”
林唯一说:“上次看电影,你说,你小时候没有被爸爸妈妈带去过电影院。”
他没再往下说,攸晴已经听懂了:“啊,是这个呀。”
“什么时候的事?”林唯一偏过头,问道。
攸晴知道他在问什么,说:“六岁,其实我已经不怎么记得了。不是说,人总是会主动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么?我大概就是这样,现在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太记得了。”
林唯一点点头:“趋利避害,人之本能。”
攸晴俏皮地一歪头:“是哦,你好厉害,不愧是学霸,一个成语就能概括。”
林唯一抬起右手就往她脑袋上呼噜了一下:“别糗我了。”
攸晴躲着他的手,半是娇嗔半是懊恼地叫:“你干吗啦!老来摸我头。”
林唯一忍住笑,手指从她的头顶往下移,拽住了她的马尾辫,轻轻巧巧地一勾,看那柔顺的发丝从指间滑落。
攸晴自然知道他在使坏,抿着嘴瞪他,大眼睛里却含着盈盈笑意。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美食节上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他们打闹,说笑,无拘无束,偶尔会有一些藏着小心思的肢体接触,林唯一去摸攸晴的脑袋,攸晴去拉他袖子,她甚至踮起脚尖,用手指抚过他的嘴角,轻轻地帮他抹掉酱汁……
那一刻,他的眼神好温柔。
她想,他都记得的吧。
停车场近在眼前,林唯一站住脚步,转身面对攸晴,拿起纸袋晃了晃,说:“就送到这儿吧,谢谢你的糯米糕,我该走了。”
攸晴看着他的眼睛:“你刚才说,以后有机会,要来我家客栈住一晚,我当你认真的。你来,我给你免单。”
林唯一失笑:“怎么又免单了?刚不是还骂我想白嫖吗?”
“我刚才是和你开玩笑。”攸晴说,“真的,林唯一,你来住,我一定给你免单。”
林唯一摇摇头:“我也是在和你开玩笑,我一般不会在外面过夜,除了医院。”
攸晴没有接话,只定定地看着他。
“我走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林唯一说,“攸晴,再见。”
他转身要走,才迈出一步,西装的后衣摆就被人拉住。
身后的女孩语声微颤,问道:“你,真的是林唯一吗?”
作者有话说:
林唯一(生气):为什么给我是打折,给他就是免单?
——
第20章 、美人计
林唯一没有回头, 自嘲地一笑,反问道:“如果我不是林唯一,那我是谁?”
“我不知道你是谁, 但我觉得你不是林唯一。”攸晴固执地拽住他的衣角不放, “你告诉我, 你到底是谁?”
沉默在蔓延,周围寂静无声,单文晖停留在十米开外,没过来打扰他们。
攸晴能感受到林唯一在挣扎,他的肩膀微微起伏, 是那颗心跳得更快了吧?
不要这样,她想,放轻松,别紧张, 她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一点儿也不想他的心脏再出问题。
良久, 林唯一像是做出决定, 冷淡地开口:“我就是林唯一, 你别犯傻了。”
他挣脱了攸晴的手, 大步往前走, 只留攸晴呆呆地站在原地, 大眼睛里早已弥漫上一层水汽。
单文晖越过她追上林唯一, 二人很快上了车,车子从攸晴眼前驶过,开出停车场后转了个弯, 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