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立刻透了出来,攸晴探进脑袋,看到大床上被子凌乱,并没有林唯一的身影。
“林唯一?”她叫了一声,大着胆子走进去。
卧室与阳台间用的是玻璃移门,此时窗帘被拉开,能看到阳台上面向夜空坐着一个人,白色T恤,披肩长发,正是林唯一。
攸晴慢慢地走过去,一直到拉开移门,男人都没回头看她一眼。
攸晴得以肆无忌惮地打量他——月光如水,他舒服地窝在一把木头椅子上,腰后垫着一只抱枕,双眼微阖,神情怡然自得,白T下是一条长度到膝上的灰色运动短裤,两条腿伸得老长,双脚//交叠,脚尖挂着酒店里的白色拖鞋,右手还端着一杯泡好的玫瑰花茶,杯子上飘着袅袅热气。
“你……”攸晴心中忐忑,酝酿着开场白。
椅子上的男人已经睁开双眼,懒洋洋地说:“烤肠玉米棒,别琢磨了。”
攸晴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羞赧地抿抿唇,问:“你在等我吗?”
“嗯哼。”林朗抬头看向她,面带微笑,“赏月,品茶,等姑娘。”
“什么呀!”攸晴简直要捂脸,“不要说这种土味情话好不好!一点都不符合你的Style!”
“我是什么Style?”林朗好奇地问。
攸晴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把葡萄放到小圆桌上,眼神戏谑:“你不知道吗?学校里的人都说你是个忧郁王子。”
“这更土吧?”林朗不认同,“林唯一明明很要漂亮,平时特别讲究穿搭,那些牌子了解得清清楚楚,应该是时尚王子才对。”
攸晴说:“那只是表象,其实不管是你还是林唯一,你俩的眼神都很忧郁,就是那种……即使你在笑,也会让人觉得,你其实并不开心。”
“那是林唯一,不是我。”林朗说,“我只要能出来,就会很开心,没别的诉求。”
“真的吗?”攸晴手肘支在小圆桌上,手掌托着下巴,摇头晃脑地说,“我不信。”
林朗笑得舒展:“不信拉倒。”
攸晴想起时间宝贵,就不再闲聊天:“说吧,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这是他们在前一晚的电话里就约好的,林朗收回长腿,坐正了些,小声对攸晴说:“我要拜托你帮忙,明天,不管用什么方法,你都要让林唯一去一趟他爷爷家。你要和他一起去,去了以后,别的地方无所谓,你一定要让他去三楼的小阁楼,如果门锁着,也要想办法打开,进去看看。”
这么奇怪的事……攸晴有点儿为难:“我怎么让他过去啊?没有理由呀。”
“你先试试。”林朗说,“实在不行,我再催眠他,我自己去。”
攸晴愣住:“你真的可以催眠他?”
“可以。”林朗点头,“就是时间不能太久,两三个小时问题不大。”
“你要去阁楼找什么呀?”攸晴好奇极了,“你总得告诉我,去了那边我要注意观察哪些地方,我才可以引导林唯一。”
“不找东西。”林朗说,“就是进去看看,嗯……你可以试着观察下,那个阁楼里有没有……住过人的痕迹。”
攸晴更疑惑了:“啊?阁楼里住人?住过谁啊?”
林朗错开眼神,说:“就是不知道住过谁,所以才想去看看。”
攸晴勉强答应下来:“好吧,那我明天试试,实在不行你自己看着办,我觉得林唯一不太会答应,他说他都六年没去过那栋房子了,我说要去,多奇怪啊。”
林朗说:“你不用表现得太紧张,我真的只是想过去看看,找一点回忆,明天我们见机行事,尽量不要让林唯一起疑。”
没头没尾的,攸晴分析不出林朗的意图,低下头想了想,说:“这两天,林唯一总是对我说些奇怪的话,我很尴尬哎,他都没感觉的吗?”
林朗笑而不语,攸晴急道:“你不觉得吗?那些话都不知道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在故意气你啊?”
林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头看着她,说:“攸晴,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
攸晴的注意力又被带跑了:“你还会做梦?”
林朗:“会啊。”
攸晴左右端详他的脑袋,狐疑地说:“你做梦,那林唯一呢?你俩做的梦应该一样吧?你梦到了什么?”
林朗说:“我梦到,我和林唯一合二为一了。”
攸晴:“啊?”
“就是……林唯一拥有了我的记忆,和我的性格,继承了我的喜好,同时保留着他自己的记忆、性格和喜好,你也可以理解为……”林朗努力克制情绪,说得云淡风轻,“我消失了。”
“你消失了?”攸晴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后皱起眉, “怎么可能?你和他性格相差这么多,怎么合二为一啊?那真的是个神经病了!”
林朗右手搁到嘴边,低低地笑了几声:“都说了是做梦,你别这么着急。”
攸晴还在固执地摇头:“我不要,我不要你消失。”
林朗看着她,眼神渐渐柔和:“攸晴,你要承认,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林唯一。这些年,因为双重人格,林唯一的生活非常混乱,混乱到他都不想活下去了,我和他其实一直都在寻找能让我们合二为一的方法。对人类来说,死亡是一件痛苦的事,但对我来说,没有死亡,只有消失,一个人格的消失不会痛苦。我本来就不该存在,是一种病态的产物,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而林唯一活得好好的,你千万不要难过,应该为我们感到高兴。我没死,只是和林唯一合在一起了,你看到他,就等于是看到我,可以理解吧?”
“理解不了!”攸晴从椅子上跳起来,几乎是扑到林朗身上,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注视着他的眼睛,说,“我分得特别清楚!林朗,他是他,你是你,我喜欢的人是你,不是林唯一!”
林朗抱着她的腰,看着女孩不知何时已变得湿漉漉的大眼睛,心乱如麻,艰难地说:“可这具身体是林唯一的。”
“那又怎么样?”攸晴的眼泪掉下来,“林朗,如果你消失了,在我眼里就是死了,不会有什么合二为一!即使林唯一拥有了你的记忆、性格和喜好,他也永远,永远,都不会是你。”
当攸晴说完最后一个字,林朗已经闭上了眼睛。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他屏住呼吸,再难抑制心里的冲动,偏过头,吻住了攸晴的唇。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钥匙
攸晴用一种略微别扭的姿势倚在林朗身上, 坚持不了多久,身体便软下来,变成了侧身坐在他的大腿上。
林朗环着她的腰, 感觉到女孩的身体柔软香甜, 散发着沐浴露的味道, 又感觉到女孩濡湿的脸庞,那是她的泪水,为他而流的泪水。
他闭着眼,浅浅地啄着她的唇,不敢太过分, 怕吓到她。
林朗也想哭,在漫长的时光里,攸晴是唯一一个将他与林唯一区分开来的人,她明确地说“他是他, 你是你,我喜欢的人是你, 不是林唯一”。对林朗来说, 这真的是世间最动听的情话。
他想要被认可, 被需要, 想要找寻自己存在的价值, 却从未在林唯一这儿得到。林唯一那么讨厌他, 不管他多么低调、多么卑微, 还帮对方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考试,依旧得不到认可与赞扬。
他试着向其他人求助,曾经在唐医生面前展露真我, 唐医生却只将他当成一个凭空出现的副人格。
他曾经在单文晖面前表现出与林唯一截然不同的性格, 单文晖却只当他精神有问题。
他也曾经在邹敏面前出现, 乖巧懂事地喊“妈妈”,还给她做了一朵手工花。邹敏却大为紧张,摸摸他的额头,转身就给唐医生打电话,说:唯一最近状态不对,我觉得他又发病了……
林唯一曾经挥舞着那些卷子,歇斯底里地对父母和老师说:这不是我写的!
所有人都用同情、悲悯的眼神看着他,邹敏说:唯一,这就是你写的。
林唯一大吼大叫:不是!我确定!这不是我写的!字都和我不一样!
邹敏说:唯一,唯一,你冷静一点,人的字迹并不固定,教室里的监控视频你也看到了呀,这就是你自己写的!
林唯一撕掉了卷子,崩溃大哭:不!不!这真的不是我写的!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只有攸晴,只有攸晴!
只有攸晴把他当成一个独立的人。
哪怕她知道他只是个“副人格”,她都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了他。
他死而无憾了。
林朗的眼泪从脸颊滑落,心里明白,这是林唯一的身体,不是他的,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他看过很多关于“多重人格”的论文、影视作品和小说,想要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却从没见过哪个案例与他们相似。
他自然有过困惑,不明白林唯一的双重人格为何会如此特殊,不管是人格的切换方式,还是两个人格间获取信息不对等的现象,都让他感到费解。
他的存在的确更像一缕灵魂,寄生在林唯一身上。唐医生用“双重人格”来定义,林朗觉得不对,又没办法反驳,时间久了,他和林唯一只能无奈地接受。
直到,他听到林海东说林唯一还有个亲兄弟,心中才豁然开朗。
哪里有什么双重人格?林朗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那个“孩子”的灵魂。
世间事不是样样都能用科学去解释,当所有答案被排除,剩下的答案再不可思议,也是最终的真相。
如今想来,林唯一叫他“寄生虫”,真是没叫错。
林朗知道自己不该用林唯一的身体去亲吻一个女孩,这对林唯一和攸晴都不公平,但他忍不住。
他能怎么办?此生,他可能都无法见到自己的身体。人类总是趋利避害,他给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林唯一说得没错,他和攸晴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吻了,所以,没关系的吧?而且,林唯一好像也喜欢她。
对,林唯一也喜欢攸晴,林朗发现了。
尽管他们的心意并不相通,但他能通过林唯一的眼睛去感受对方的心理变化。
林唯一的视线总会跟着攸晴打转,有时候正大光明,有时候却藏踪蹑迹,当攸晴发现端倪也看向他时,他又会匆匆转开视线,等过一会儿无人察觉,再控制不住地去偷看她。
这应该是好事吧?林朗生涩地吻着攸晴的唇,心想,等到某一天,他真的消失了,还有林唯一会陪着攸晴。她现在说她分得很清楚,将来可真说不定。
时间会冲淡悲伤,林唯一不会死,在攸晴眼里,他将变得健康,变得强壮。身体的康复一定会影响性格,很久以后,林唯一也许会变得像他一样乐观开朗、热爱生命,会收起身上尖锐的刺,敞开心扉拥抱世界,再也不会去期盼死亡。
林朗觉得,这才是他存在的终极意义。他无法掌控自己的生命,没有办法做选择,更没有办法自救,他之于林唯一,之于攸晴,注定只是漫长人生中的一个过客。
攸晴自然不知道林朗百转千回的心思,她害羞得很,心脏扑通乱跳,发现林朗哭了,她感到心疼,心底还漫起一种难以述说的情绪,像是不安,或是悲伤。
“你怎么了?”攸晴将上身后仰了些,不再与林朗唇齿相依,捧着他的脸颊,用手指帮他抹去眼泪,问,“怎么哭了呀?你自己都说是做梦,梦是反的,你一定不会消失。”
林朗睁眼看她,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是那么忧郁,泪水打湿了眼睫,他笑了笑,说:“如果我不消失,林唯一做完移植手术后,你打算怎么办?我们没有办法在一起,这有违人伦。”
有违人伦吗?好像是有点儿……攸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喜欢林朗,倒也不讨厌林唯一,只是将对方当成朋友看待。这个局面真的很难解,攸晴绝对做不到同时去喜欢两个人,那太奇葩了,哪怕他们共用一具身体。
“等他把手术做完再说吧。”攸晴把脑袋凑过去,与林朗额头相抵,“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被救护车送去医院了,真的很吓人。”
“应该快了。”林朗抱着她,说,“供体已经有了,是非常合适的一颗心脏,配型完美,会把排异反应降到最低。做完手术……林唯一就痊愈了。”
攸晴听完后笑得眉眼弯弯,又一次捧住林朗的脸颊,噘起嘴啄了下他的唇,说:“真好。”
深夜的杨山安静平和,没有大都市的灯红酒绿,在这个孤岛一样的小阳台上,一对年轻人哭过,笑过,拥抱过,亲吻过,最后都不再说话,只放松地挤在一把木头椅子上,彼此依偎,手指纠缠。
连天上的月亮都看不见他们,因为,月亮被乌云遮住了。
——
第二天早上,林唯一来到早餐厅,就看到攸晴无精打采地坐在桌边吃稀饭,再看俞红和单文晖,也是一脸沮丧。他在攸晴对面坐下,忍不住问:“你们怎么了?昨晚睡得不好吗?”
攸晴抬头看他,指指玻璃窗:“你不看看天气!”
林唯一看向窗外,杨山下雨了,从半夜开始下,现在雨势也没变小,哗啦哗啦,声音很大。
林唯一猜出了原因:“你们要去的水乐园,不会是露天的吧?”
“对啊!就是露天的!”攸晴的嘴巴翘得可以挂油瓶,“雨下得这么大,都不能去玩了,我还特地买的新泳衣!”
林唯一觉得好笑:“你们过来前不看气象的吗?”
俞红说:“看了呀,说是阵雨,白天下雨的概率是百分之四十,那我们就想搏一搏,谁知道运气会这么差!”
单文晖说:“我之前就说了会下雨,你非不听,这下好了吧,活动泡汤,那票能退吗?”
俞红白了他一眼:“能退,你少来马后炮。”
票的确买了,也的确能退,但俞红和攸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水乐园玩。
周四晚上,林朗在电话里向攸晴求助,让她想办法把林唯一带去杨山。这样的任务,靠攸晴一个人很难完成,只能找俞红帮忙。
林朗还说,周日那天需要攸晴陪林唯一做件事,具体做什么,等顺利到了杨山再说,攸晴和俞红商量后,就搞出一个水乐园的行程,从昨晚就开始祈祷今天下雨。
老天听到了她们的心声,还真的下雨了。
攸晴趴到桌上扭来扭去:“好烦啊!那今天怎么办啦,大老远地跑过来什么都没玩到,难道就这么回去啊!”
她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子在满地打滚,林唯一越发觉得她可爱,说:“那就换个地方玩呗,只要是室内就行,比如看电影、唱歌、打桌球、保龄球……”
攸晴生气:“这些彦城没得玩吗?我干吗要来这里玩这些啊?”
林唯一说:“我这不是在给你想办法嘛,那你说,你想去哪儿玩?”
“我想不出来。”攸晴鼓起脸,又问林唯一,“你还去给你爷爷奶奶上坟吗?”
林唯一看看窗外:“要去也等下午雨停了再去,下着雨,公墓的路不好走。”
攸晴双手托着下巴,眼珠子一转,说:“哎,林唯一,我有点儿想去参观你爷爷的豪宅,我还没见过大富豪住的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