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把折子轻轻放下，语气缓和不少，“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件事暂且按下，朕再仔细考虑考虑，你下去吧。”
和珅目瞪口呆，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变成这么个结果。
他已经摆出谦浸恭敬的模样，自然不能毁了自己在乾隆心中的形象。和珅好似松了口气，“皇上圣明，奴才告退。”
第33章
“汗阿玛您怎么突然过来了？”和珅退下之后,
乾隆才敢把视线放在雍正身上。
明明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乾隆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好像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心虚地很。
之前《四库全书》由陆锡熊和纪昀负责编纂,
直到今年和珅才参与进来，成了正总裁。和珅自然应该对《四库全书》负责，他呈上来的折子,
事事巨细，无一处不表明他的细心负责。
他把这事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没发现不妥之处,
“汗阿玛也过来瞧瞧，朕做的如何。”
昔年康熙皇帝曾令诚亲王允祉负责编纂《古今图书汇编》，收集了大清建国之前的大多数书本，涵盖广阔,
总共一万卷,
目录四十卷,
使很多孤本得以保存,
方便学习前朝的学问。
乾隆也不甘示弱,
在乾隆三十八年，选了一群人,
命他们借鉴明朝《永乐大典》，参考了《古今图书汇编》,
编写《四库全书》,
到现在已经将近七年了。
虽然还没编完，乾隆还是想跟雍正分享他的成果，“朕这次要做一个集合天下书籍的汇总，比皇玛法的汇编更齐全,
有了这本《四库全书》，再也不需要其他书了。”
《四库全书》总共将近八万卷，单是目录就很长，一时半会儿根本看不完。雍正早就知道他在弄这个，只是没想到已经进入收尾工作了，他瞥了几眼目录，接着看了看和珅递上来的折子。
“只是几处错字罢了，命人校对之后再来刊印又何妨？”经历过一次死亡，雍正的心态比之前柔缓很多，不像从前那般严酷。
他刚才一直看着乾隆，发现乾隆真的是个很好哄的人。
一旦把什么事儿跟他的名声扯上关系，随便一个人都能把他当枪使。
他记得以前弘历不是这样的，难道是因为老了，偏听偏信，太过自以为是，反而看不清真相了？
珠锦说的很对，找出他喜欢的东西，还有他害怕的东西，再拿着他不懂的领域诓骗，确实能达成目的。
这个和珅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确实是这么干的。
乾隆说：“分明是他们没有尽到责任，要不是他们审核不慎，哪里会有这么浅白的错处？原本全书可以在今年弄好，来这么一出，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雍正沉默着没有说话。
乾隆没得到夸奖，又看着汗阿玛的脸色平静无波，深沉难测，心里发紧，提议道：“不知道十格儿此刻正在做什么，不如把她喊过来吧。”
雍正回神，淡淡看了他一眼。
“十格儿说，从前都是汗阿玛教导她读书习字，她能有今日这般聪明伶俐，少不了汗阿玛的教诲。恰巧今儿闲着，没有其他事情做，汗阿玛也很少过来，不如让十格儿也来，咱们爷仨一起说说话。”
雍正打量着乾隆，眼中的质疑十分明显。
两个皇帝可以一起聊国家大事，两个男人也有许多共同语言。再喊一个四岁小女孩过来，有什么好聊的？就算乾隆让十五阿哥或者十七阿哥过来都比珠锦说得过去。
乾隆并不觉得哪里不对，直视着雍正，等待他开口。
雍正道：“那就让她过来吧。”
珠锦被接到养心殿，好奇地看着爸爸和爷爷，“汗阿玛、皇玛法，喊我过来有事儿吗？”
她知道已经和雍正统一了战线，一起对抗乾隆。过了这几个月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好像一点力都出不上，雍正确定了对待乾隆的态度，根本不需要她帮忙，一个人就能解决。
珠锦只要安心在宫里躺着，没事儿读书写字，跟着惇妃学学画画就足够了。其实每天做同样的事情挺无聊的，珠锦也想参与朝政，可是清朝对后宫的管制很严格，之前在木兰围场，还能偷偷摸摸地听大人讲话，回来之后，除了汗阿玛之外，她连个健全的男人都很难接触到。
乾隆派人带她来养心殿，珠锦还是很高兴的。
欢快清脆的声音冲散了殿内的沉闷压抑，乾隆心里松快很多，喊着珠锦过来，“朕跟你皇玛法聊了一下你的课业，都觉得以你的天赋，只学四书五经可惜了。正好和珅呈上了《四库全书》的目录，你瞧瞧有什么喜欢的，要是想学，就让你丈人先修订好了，拿来给你学。”
“真的吗？”珠锦惊喜道，“谢谢汗阿玛！谢谢皇玛法！”
两位长辈看到她求知若渴的态度，先是感到欣慰，而后又觉得可惜。
珠锦爱读书，性子好，也很活泼，等年纪再大一点，骑马射箭应该也不会比其他孩子差。哪哪都是好的，可惜性别不对，学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珠锦翻看着厚厚的目录。
她穿越前是艺术生，小时候不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一直没怎么努力过，文化课分数低得令人发指。后来学了编导专业，又考进了小分支，戏剧影视文学专业，经常需要写影评，写剧本，才知道什么叫做书到用时方恨少。
珠锦到了大学才开始用功读书，读着读者发现还挺有意思的。而且因为剧本的多样性，她需要了解的东西也很多，各个范围都有涉猎，只是广而不精，没法跟专业人士相提并论。
一直到穿越之后，珠锦对学习的渴望也没有降低，反而因为这个压抑束缚的环境，更激发了她的拼搏奋斗之心。
要是因为这个时代对女性处处限制，直接放弃，那她和这里的女人有什么区别？如果她没有现代的灵魂，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生活还能快乐一点。可是她已经有了自由的思想，没法像普普通通的清朝女性一样，接受这样的束缚。
多学点东西，让乾隆刮目相待，说不定真的能争取到更大的自由呢？
四库全书非常齐全，文学、历史、哲学、天文气象、农业、医学、乐谱，还有百工等技术类的书，应有尽有。珠锦好多都很喜欢，如果上辈子查找资料的时候，有这么一册目录，她还用得着到处去搜吗？
只是贪多嚼不烂，珠锦也清楚，这些书实在太多了，她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学得完。
她不舍得将视线从目录上移开，看了看雍正，又看了看乾隆：“汗阿玛，要是我今天选好了，以后是不是没有机会再选了？”
乾隆大气地回应：“朕还没那么小气，一本书罢了，你想读就读，只要不做什么有悖祖宗礼法的事情，爱读什么就读什么。”
珠锦还纳闷，他就不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接着珠锦猛然转头看向乾隆，又看了看雍正。
她记起来了！
《四库全书》编写的时候，那几千个人把以前的书也给看了一遍，但凡说什么“蛮夷”之类的，全都被剔除毁掉了。后来和珅还利用《四库全书》搞起了文字狱，又用文字狱排除异己，迫害文人。
纪晓岚也被和珅迫害过，后来变得战战兢兢。他写的《阅微草堂笔记》，虽然与《聊斋志异》相似，却完全没有那么犀利，纪晓岚本人的观点是比较模糊的。
后世有人评说，纪晓岚已经彻底成为清朝统治者的附庸，他虽然是个完整的人，在精神上却是被阉割了的人。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纪晓岚，这个时候和珅太猖狂了，稍微有点异动，命都要没了。纵然他再有才学也无处施展，只能隐晦地借着鬼神之事，抒发心中的郁闷。
现在《四库全书》就在这里，看起来快编好了。
珠锦记得更早的时候，乾隆朝就有很多起文字狱。她再次看了一眼雍正，发现雍正竟然没有愤怒的样子。
雍正痛恨结党营私，此时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雍正还不知道，和珅会借着这套书打压异己？
还是说，和珅还没来得及干？
珠锦努力回想乾隆时期著名的文字狱，突然想起来，文字狱几乎每朝每代都有，只是清朝尤其多，所以比较有名。清太.祖虽然是努尔哈赤，实际上明朝崇祯皇帝死时，已经是顺治在位了。
从顺治年间一直持续到乾隆年，这几个朝代，都有文字狱。
雍正自己也搞过二十多起，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维止”这个词，就是“雍正”两个字少了上面部分，被衍生出要砍了雍正脑袋的意思，讲出这个词的人，直接被雍正杀死了。
珠锦原以为自己找到了同盟，一起对抗乾隆傻爹，没想到雍正竟然也是这样的人！
“怎么这么看着朕？”雍正被她盯得时间有些久了，出声询问，声音温和，“左右朕闲来无事，若你真的想学，朕亲自教你也就是了。”
珠锦学习能力还算可以，比雍正教导弘昼他们的时候好多了。教珠锦读书，看着她慢慢学会了，有一种别样的成就感。
珠锦回神，点了点头，“多谢皇玛法！那就太好了！”
正好她也想旁敲侧击一下有关文字的事情。
乾隆看着祖孙二人互动，也有些不甘寂寞，“朕虽然国事繁重，也有清闲的时候，等朕闲下来，也可以教导你。”
珠锦给他分配工作，“皇玛法教我读书写字，汗阿玛教我骑马射箭不是更好？”
“你倒是会安排。”乾隆笑着打了一下她的头。
珠锦也跟着笑了起来，内心却十分忧愁。
和珅借着《四库全书》搞的文字狱，不止迫害了许多朝中官员，还毁掉了好多书本，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文化断代缺失。
如果没有这件事情，外敌来侵时，后面的几代人里，大概会有更多人才出现吧。
第34章
和珅的折子上写的不是什么机密要务,
还没被收起来，珠锦翻看目录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
目录上的字体与这个折子不一样,
很明显不是同一个人写的。但是无论哪个字体都很好看,
比珠锦写的那手烂字好多了，她顿时自惭形秽，也生出想好好把字练好的心思。
“和珅……”珠锦念出了纸页末尾的名字,
“汗阿玛，这是谙达的折子吗？”
“不错,
是他的。”
珠锦辨认了一下上面的字,
感叹道：“谙达好仔细，连错别字都挑出来了，幸好他不是我内谙达。”
教导皇子文学的人是内谙达，教骑射的叫做外谙达。皇女一般都是跟着女官学,
没有那么多讲究。
雍正说：“朕难道不比和珅仔细？”
“因为皇玛法一开始都不是很想教我的样子,
我当然不害怕您啦。”珠锦想想那时候,
傲娇的雍正,
与现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说来也是，您一直对我要求很严格,
我好像没犯过特别大的错。”
雍正看她很不自信的样子，难得夸奖了一句：“是你自己认真仔细。”
珠锦写的大字,
要是有错处,
直接重写，不会拿到雍正面前。她的字形字意虽然没练好，但是胜在干净整洁，雍正看着就很舒心。
珠锦仍旧觉得自己很菜,
比真正的古代人差远了。她问乾隆：“汗阿玛，这些写了别字的人会怎么样呀？是不是要把他们写的别字抄写十遍？”
“他们跟你可不一样。”乾隆笑着说，“你写错了字不要紧，还可以改正。对这几个人来说，那就是不务正业，玩忽职守。”
编纂《四库全书》的总共三千八百多人，找不出来是谁的责任，乾隆也不会细查，直接找总裁和副总裁就足够了。
乾隆跟雍正商量着说：“校检全套书，耗时耗力，又是一大笔钱财。不如罚陆锡熊和纪昀负责这笔钱，其余的事不再追究，汗阿玛以为如何？”
雍正也觉得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点头同意：“可以。”
“等一等！”珠锦之前没反应过来，真的以为就是几个普通的错别字，和珅的折子上就是这么写的。
听到这里她才终于记起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四库全书》全书八亿多字，哪怕将近四千人修订，平均分下来，工作量还是很大的。这种书还跟网络小说不一样，读起来很拗口，而且多引经据典，要是不清楚背后的意思，未必能看得出来是错别字。而且，就算是网络小说，摒弃娱乐性，只捉虫，也要废很大功夫。
再重新检阅这一遍，没有一年半载的完不了。四千多个人的工资，还有笔墨纸砚、书籍养护的费用，那可是好大一笔钱！陆锡熊和纪晓岚的积蓄，真的能负担得起吗？
历史上陆锡熊年事已高，倒贴钱上班，每天干的是修文这种劳心劳力的事情，工作量又很大，还被皇帝训斥了，没过几年就去世了。纪晓岚没那么惨，也郁郁了一段时间。
何必呢何必呢？
这本来就是朝廷应该负担的费用，就算给陆锡熊和纪晓岚扣工资，也不该让他俩倒贴钱，把家底都赔上呀。
珠锦再看看那张纸上清秀文雅的字体，仿佛看到了和珅那张英俊风雅的面容，温柔和煦地冲她微笑。他的外在表现，与实际做的事情完全不相符。要不是珠锦清楚他做的事情，肯定也会被表象欺骗。
“汗阿玛，哪有人在大清当官，还要反过来往里面贴钱的呀。他们也只是没检查出来错字而已，您这么做真的好吓人。”珠锦用撒娇的口吻说。
雍正道：“错了就是错了，若不是他们没有尽到责任，哪里需要延期？”
乾隆刚才还觉得珠锦说的有道理，在他的治下，哪里用得着这么抠抠索索？现在听汗阿玛一讲，又觉得汗阿玛的话也很有道理。干脆没有开口，等待珠锦和汗阿玛辩出结果来，最后做决定就好了。
“可是这本书本来就没完成呀。”珠锦笑嘻嘻地说，“我怎么记得，谙达是今年才跟着一起修书的？要是今年就可以完成，还要谙达做什么？就挂个名字吗？”
雍正看向乾隆，以眼神询问他：都快结束了，干嘛又添个和珅进来？
雍正知道四库全书在编纂，但是不清楚时候完成。乾隆刚刚说了一句，他就信以为真了。
此时乾隆也察觉到了不太对，“十格儿说的对……”
珠锦知道他吃软不吃硬，在他说出转折的话来之前，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踮着脚努力蹭蹭，“汗阿玛英明仁慈，罚俸就好啦！他们要是知道了，也会对汗阿玛感恩戴德的。”
“就你会说。”乾隆已经被珠锦说动了，对他来说，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雍正好像很在意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就算他是皇帝，也要问一下雍正的意见，“汗阿玛觉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