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以为十格格与丰绅殷德感情不错, 想借着兔子让十格格记挂丰绅殷德。他们不常见面，只能用这种方法来维系感情。
可是十格格把兔子给吃了。
虽说在木兰围场的时候, 十格格也想过吃兔子，却被皇上制止了。十格格年纪小，不清楚其中代表的情义，皇上难道会不知道吗？
为何到了现在, 他突然准许十格格把兔子吃掉？莫非他已经有意让两个孩子疏远，以便将来解除婚约？
珠锦和丰绅殷德定亲已经好几年了，等到他们成亲, 还不知道再过几年。如果是之前，和珅可以确定自己的荣宠长盛不衰，现在他却越来越摸不准乾隆的心思。
“阿玛！宫里来人了吗？是十格格让人送来的东西吗？”丰绅殷德听到下人说了，哒哒哒跑过来，看着几个食盒，好奇地问和珅：“这里面是什么呀？阿玛怎么不高兴？”
和珅勉强笑笑，“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让小厨房热一热，过会儿一起吃吧。”
十格格对他儿子若即若离，他儿子却因为自己嘱咐了要亲近她，越来越信任她，反倒像陷进去了。
和珅在心里叹息，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与乾隆也是如此啊。
乾隆四十九年，伏羌□□教新教阿訇田五领导教众起义。乾隆五十四年，两广总督孙士毅贪功冒进，被阮惠军大败，丢失黎城，退居镇南关。乾隆将孙士毅革职，任命福康安为两广总督。
乾隆五十六年廓尔喀大举入侵西藏，乾隆任命福康安为将军，统兵入蒙，五十七年，廓尔喀投降。一时间福康安风头无两，和琳也要避其锋芒。
至此和珅彻底丢失了乾隆近宠的地位，相较于原来的手握大权，此时的他更像是在乾隆身边贴身伺候的普通侍卫。
幸而这些年他做了很多条退路，也没有和乾隆感情疏远，不至于被朝中大臣逼得无路可走。
更令和珅欣慰的是，时隔许久，乾隆终于同意让十格格出嫁到。
和珅喜悦非常，提前半年就开始筹备婚礼需要的东西。乾隆这些年改了性子，不喜欢铺张浪费，他却不能让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受了委屈，置办的东西都是看似低调，实则贵重的珍品。
珠锦的嫁妆由乾隆、惇妃、容妃他们置办，虽是按照固伦公主的规格置办，也是隆重异常，称得上十里红妆，京城里所有格格福晋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
珠锦看了自己的嫁妆都觉得震惊，“这么多箱子啊，从紫禁城到什刹海就这么大的地儿，这不就刚出了城，就送到和珅家里？”
她如今已有十七岁，出落得亭亭玉立。皇室娇养出来的小公主一举一动皆是贵气，又因她被父亲亲自教导，不似寻常小姐那样处处讲规矩，身上有种潇洒果决的飒爽英气。
自从几年前赋馨出嫁之后，乾隆就一直唉声叹气，要么催她嫁人，要么又舍不得，珠锦当时才十三岁啊！想想就觉得可怕。
她赶紧对着乾隆撒娇，表达自己的不舍。终于把婚约延后，直到今年才提上日程。年纪稍大些之后，珠锦不适合再住在养心殿里，乾隆就让她搬去了容妃的那边，容妃也算是珠锦名义上的养母。
水芝笑道：“大约要在城里绕上几圈吧，十格格的排场自然不能小了。”
珠锦笑了一下，略有些惆怅道：“明明嫁的不远，心里却还是难受得很。”
就算嫁在家门口，以后想回宫里也没那么方便了。
乾隆现在年纪也大了，记性不如以前，眼神听力也不太好。尽管珠锦知道他还能再活很久，心里还是忍不住惦记他，怪舍不得的。
“到底是要离开家，去别人府上了。”水芝伺候了珠锦很多年，知道她的性情，讲话也多了几分真心，不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唯恐说错了话，“小主也别担心，皇上心里疼您，要是想见您了，肯定会准许您回来的。”
“算了，不说这个了。还有好几个月呢，搞得跟明天就要出嫁似的。”珠锦从梳妆台前站起来，“我去给汗阿玛请安去。”
珠锦过来的时候乾隆正在午睡。
年逾八旬的老人头发已经花白，尽管保养的很好，脸上还是留下了苍老的沟壑。
珠锦没吭声，拿起旁边的毯子给乾隆盖上，看到门前依然俊美的雍正，走过去低声道：“汗阿玛还在求仙问药吗？”
雍正颔首。
乾隆南巡、修宫殿的想法少了，变成了寻仙问道，妄想可以把寿命延长。
珠锦觉得要是他真的找到了长生不老的办法那才叫可怕，可她也舍不得乾隆，又有雍正这个实例在眼前，说不准还真能找乾隆摸索到办法。
只是雍正朝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雍正当年认识的道士，早已不知道哪里去了。就算他们真的有本事活到现在，乾隆也未必能找得到。
乾隆也清楚这一点，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精力越来越不济，他也很慌。没事就去寺庙里拜一拜，因为雍正当初是吃的道教丹药，乾隆两手并抓，两个宗教都没有放过。
“皇玛法觉得，长生不老就真的好吗？”珠锦问道。
雍正已经做了十几年鬼魂，对此深有感触，“不如断个干净，省的再牵挂凡尘，却无可奈何。”
帝王之所以想长生，是舍不得死，舍不得手上的权力。像雍正这样，哪怕意识仍在，却对其他的事情都无可奈何，才是最无奈的。
权力不再是他的，从前认识的故人也都离去。他再也没家，没有归宿，甚至连死亡这一归宿都没有，惶惶度日，看不到终点。幸而有珠锦在，有大清在，让他可以有一些寄托。
“十格儿。”乾隆醒来之后，看到珠锦对着旁边空荡荡的位置说话，就知道她在与雍正聊天。
珠锦听到声音，连忙过去，“汗阿玛今儿倒是清闲，在这里躲懒睡觉。”
“难得休息一次，还让你撞见了，就知道揶揄朕，你这张嘴啊，越来越讨人厌了。”
“汗阿玛说我讨厌，还不是念我的紧，一天没见到我，就让李玉过来找，”珠锦对着他笑，学着乾隆的语气说，“十格儿，十格儿，今儿怎么没来养心殿啊？阿玛给你准备了好吃的。”
乾隆笑骂，“你这妮子，惯得你没大没小。”
这话珠锦早就听腻了，乾隆虽然一直这么说，却从来没有真的对她严厉过。
不谈乾隆做的那些朝政，他真的是个令人舒服的人。情商很高，人也风趣宽容，有时候还像小孩子似的有些幼稚。
但是他似乎把握不准与朝臣间的距离，现在和珅低调了，福康安又起来了，朝廷里还是乱糟糟的。
不过福康安的手段比和珅还是差了些，他到底是个武将，为人直爽，容易冲动，没那么多复杂的心思。
乾隆擦了擦眼角生理性的泪水，宫女们端着盆子帕子进来，给他擦了把脸。
“今儿天不错，出去走走吧。”乾隆道。
“诶。”
珠锦随他慢慢走。
“你小时候，也就这么点，大冬天得跟着你十七哥乱跑，在御花园里吹冷风。朕带着你回养心殿，不一会儿你就累了，趴在朕怀里睡得像小猪一样。”
珠锦怎么记得那次被李玉抱着的呢？
之后她与乾隆亲近了，乾隆才亲自抱她，有时候就是不抱着，也会牵着她的手。
珠锦静静听着他回忆从前。
“老了。”乾隆唏嘘一声，“你也成了大姑娘了，不知不觉也要嫁人了。”
“汗阿玛要是不想让我嫁出去，那我就不嫁，守在汗阿玛身边多好。”
“孩子话。”乾隆道，“你要是不嫁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朕记得你和丰绅殷德感情也不错，和珅住的又近，时常回来看看朕，朕竟满足了。”
“是。”
“秋天是好时候。十格儿，想不想再去一趟木兰围场？”
“打猎吗？那可太好了！”珠锦惊喜道，“我这些年一直都好好学武，就想着亲自骑马打猎呢，可是您总是有忙不完的事儿，害我都不敢说。”
“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要是真说了，朕还能不允？”
“就是知道汗阿玛一定会答应才不敢说，怕耽误了您的正事。”
珠锦虽然从小孩子变成大姑娘，地位上却没有太大变化，参与朝政也是像以前一样，需要雍正乾隆的转达。
而且随着她年纪增长，也不好跟永琰、永璘他们过于亲近了，整天闷在皇宫后院，除了读书就只剩下去校场骑马，在朝政上的参与程度跟原来没区别，帮不上太大忙，也不想添乱。
乾隆感慨珠锦的贴心懂事，拍了拍她的手臂，没有明说，“此事宜早不宜迟，再过不久就要过年，过来年，你也要成亲了，还是尽快安排。”
“都听汗阿玛的，大不了把婚事往后推，婚事哪里有狩猎重要？”珠锦笑嘻嘻地说。
“没个正型。”乾隆也愁，他的十公主什么都好，就是太恋家了，总想陪在他身边，不想嫁人。可是他更想看着珠锦成家生子，亲眼看到她过的好好的才能放心。
乾隆这个岁数，过一天少一天。要是真的没办法扭转乾坤，这人世间，除了大清，就只有永琰和珠锦是他放心不下的。
永琰是因为没经过多少历练，太沉不住气了。这也是年轻人的通病，等他年纪大了自然就好。乾隆对珠锦的担心可就太多了。
怕她过于锋芒毕露，惹得她哥哥不高兴，不能善终。怕丰绅殷德被她压得难受，再移情别恋，让珠锦难过……零零碎碎加起来，乾隆就没有不担心珠锦的地方。
珠锦问：“汗阿玛这次打算带谁一起去啊？我看着那些文臣更爱安安静静的读书，他们有些年纪也大了，就不折腾他们了吧。”
“就依你所言。”乾隆道，“喊上丰绅殷德，你们小两口，也在成亲前见个面。”
珠锦脸有些红，“还没嫁给他呢，怎么就小两口了。”
第52章
秋天的木兰围场比春天似乎更开阔。
这一次没有带惇妃和容妃过来,宫人们提前准备好了行装，珠锦把头发扎起来，头上戴了一顶小帽，与丰绅殷德并肩骑马行走,看起来就像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
“上次来这儿时你年纪小,也没亲自上马打猎过,不知道这些年来有没有进步，咱们比一比如何？”珠锦向丰绅殷德发起挑战。
丰绅殷德也爱玩,但他骨子里还是个文人,又看到珠锦非常自信，很害怕自己输了丢脸，对这种事情胜负欲很强烈,紧张得很。
“奴才自然是及不上十格格的。”丰绅殷德笑着说。
珠锦多瞧了他两眼。
他们两个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上次见面时，丰绅殷德还没完全长开,与珠锦记忆中的小孩子没什么区别。如今再相见,珠锦才恍然发现那个小不点已经成了大人。
丰绅殷德的父母都是美人,他的长相随了冯氏多一点,只有眼睛和嘴巴像和珅，看着是聪明相,有几分狐狸似的狡黠，但是轮廓过于柔和，神情也没什么攻击性，反倒透出一种淡薄无争的温和。
“还没开始比呢,就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了？”珠锦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声，扬起马鞭，往丰绅殷德那里小跑几步,附身拿起他的弓箭，塞到他手里，“必须比，你不陪我玩，那多没意思。”
丰绅殷德只好笑着答应她，“奴才遵命。”
乾隆已经没有那个精力打猎了，他坐在树荫下面，看着远处的嬉笑打闹的年轻人，“他们两个自幼就感情好，如今长大了也没变过，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和珅也没去玩，就陪在乾隆身边，与他说话解闷，“皇上说得是。丰绅殷德平日里见不到十格格的面儿，每次念起她了，就去看看他养的那只兔子。”
“这么久了，兔子还活着呢？”
和珅道：“丰绅殷德可把它当成了宝贝，每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要按时放它出来溜一圈，若是稍有精神不济，便寻大夫来诊治，一直没得过什么病，被养的好好的。”
“他有心了。”
乾隆看着身穿男装在远处骑马的珠锦，好像一不留神，她就长大了。
这孩子确实随了自己，腰细腿长，身量在女孩子里算得上高挑。她穿了一身红色，更衬得肤白如雪，明艳动人，丰绅殷德在她旁边也成了陪衬。
“十格格射中了一头鹿！”侍卫带着路过来，大声禀报。
“好好好，赏！”乾隆大手一挥，慷慨道。
乾隆想起来，上次他带珠锦来木兰围场的时候，珠锦只有一丁点大，马都骑不了，只能被他带着一起跑跑，过把瘾。
珠锦旗开得胜，给了丰绅殷德不小的压力。
丰绅殷德努力把精力从她身上转移，放在猎物上，可是还是忍不住关注前方鲜红的身影。他打马追在珠锦身后，想到再过几个月，就要把她娶回家里，心中就是止不住的满足。
不知不觉跑了一圈，两个人回到起点，珠锦动作利落地从马上下来，“汗阿玛！我射到了不少东西，汗阿玛看到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乾隆从树荫下站起来，“都多大年纪了，还咋咋呼呼的，没个女孩子的样。”
珠锦笑嘻嘻地凑过来，“刚才只记得打了中了不少猎物，也不知道具体有几只，在哪儿呢？让我瞧瞧。”
旁边的侍卫站出来，“格格往那边看。”
被打中的动物身上都带血，除了珠锦射到的那头鹿，其他全都没有放在乾隆眼前过，只远远地堆在一边，倒也没离开过视线。
珠锦顺着那个方向一看，发现也不是很多，应该还有一部分远处的，没来得及送过来。她回头喊着丰绅殷德，“走啊，一起过去看看，是谁赢了。”
“自然是十格格胜了。”丰绅殷德道，“我技艺不精，比不上十格格。”
和珅一直关注着儿子，除了丰绅殷德，怕是没人比他更清楚。他怕乾隆问责，也怕珠锦心里不快，提前一步板起脸来，质问丰绅殷德，“你打了几只猎物？”
丰绅殷德道：“回阿玛，儿子一只都没打到。”
珠锦看向他，乾隆也露出疑惑的神色。
丰绅殷德说：“与十格格在一起，奴才心里再没有其他了。偶尔看到有山鸡野兔受惊而逃，也来不及搭弓射箭，故而一箭未发，什么都没有猎到。奴才心有旁骛，未能认真相待，还请皇上和格格责罚。”
“真的？”珠锦觉得有点假。
她从一开始就不太相信丰绅殷德对自己的感情是爱情，听到丰绅殷德这番话，只觉得他太夸张了。难道是不想输的太难看，所以用自己来当借口？
乾隆却很相信丰绅殷德的说辞，并且笑骂珠锦，“真是不解风情！朕还从未见过如你这般不解风情的女孩子！”
珠锦道：“反正我就这样了，你们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都改不了的。”
丰绅殷德偷偷看珠锦，越看她，越觉得欢喜不已，不敢把视线放在她身上，可又忍不住，想再多看两眼。
珠锦与丰绅殷德是完全不同的人，她爽朗、明丽，活泼好动，在什么人面前都能说得上话。丰绅殷德沉默寡言，与人聚会时，总是会被忽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