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不喜欢和珅,不喜欢丰绅殷德,连带着也不喜欢十格格。
他虽然没那么绝情,偶尔会照顾一下十格格,给她送些东西来,但也仅仅是保证了十格格不会死掉,主要的生活质量,还是丰绅殷德这边决定的,嘉庆也并没有想过给他们提高一下。
这个世界的十格格跟嘉庆并没有什么交集,嘉庆比她大了整整十五岁,十格格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长大,需要避嫌了。十格格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还不到那个份上。
“再怎么说你们都是兄妹,看在汗阿玛的面子上,这点请求他不会拒绝的。”珠锦给她分析,“再说这也不是很过分的要求,对十五哥而言,没有任何利益牵扯。我想他也巴不得你离丰绅殷德远一点。”
十格格认真想考了许久,不得不承认,珠锦说的很对。
“可我还是无法像你一样,独自去外面。我心里总是没有底,如果在外面遇到什么事情,我也不知能不能解决。”跟珠锦不一样,十格格对外界的恐惧大于向往。
她确实跟着乾隆去过很多地方,但是女孩子即使外出,也是坐在马车里,凡是都有下人来做,她只要安安稳稳的就好。如果汗阿玛还在,她就不会这么畏惧了。
如果有一个男人在,她也不会这样恐惧。
“你害怕跟人打交道吗?”珠锦问。
“不、当然不是。”十格格说,“我不懂外面那些弯弯绕绕,也从来没见过普通百姓的日子。”
“你想得太多啦,他们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都很淳朴,有时候或许会为了一点好处耍个小心机,但也不过是为了挣到一点钱养家糊口。外面确实有坏人,不过更多的应该是坚守原则的好人吧。”珠锦觉得,十格格这个圈子的潜规则比底下多太多了好吗?
就说十格格的手帕交,还有那个命妇的圈子,哪一个说话不是你来我往,客客气气的?十格格能在这里混下去,情商比珠锦高多了。
珠锦自己就完全跳过了这一步,带着丰绅殷德环游世界去了,根本没想和他们多牵扯。
十格格这算是被现实生活给PUA了吗?乾隆在的时候,她也称得上是肆意潇洒的女孩子,怎么现在就变得这样了?
“如果日子不好过,那就主动去改变呀,如果你一直没有行动,生活只会越来越低迷,未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你现在处于深渊之中,那我告诉你,此刻还不是谷底。”珠锦想着,如果没有她,那后面的战争,应该也会来吧。
十格格道:“正是看不到希望,才从未想过挣扎。”
“那你觉得希望是什么?”珠锦问她,“如果换做是你,你会向往我那样的生活吗?”
“我不会像你一样到处跑,我年纪已经不小了,只想安安分分呆在家里,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再有个可靠的丈夫就已经足够。”
孩子和丈夫。
她好像还是从来没有为自己想一想啊。
珠锦听着都很着急,为什么女人就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孩子和丈夫,她就不能有自己的理想和目标吗?
不过也说不定十格格的梦想就是做个伟大的家庭后勤。
珠锦诚恳建议她,“要不你考虑一下改嫁吧,改嫁就全解决了。”
“可是……”她还是犹豫不定。
“你舍不得和丰绅殷德的感情?”珠锦稍微带入一下自己,就知道十格格是怎么想的。他俩从小就认识,几岁的时候就定亲,十四岁成亲,到现在至少也有十几年了。
和珅死前,她和丰绅殷德称得上是郎情妾意,除了孩子夭折,没有其他的孩子出生,基本上没别的隔阂。
十几年的时间,十格格和丰绅殷德的感情不是说舍就能舍弃的。
“可是丰绅殷德从来没考虑过你,如果他真的心里有你,哪至于让你天天过这样的日子?”珠锦说,“我看他一点都没变,还是从前那个孩子,一点担当都没有。现在的他做不了合格的家主。既然他没想过你,你又何必再想他?”
十格格很震惊,珠锦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
在她的梦里,另一个自己与丰绅殷德感情也是非常好的。他们恩爱非常,就算没有儿子,也相处得很好。那个丰绅殷德处处关照另一个自己,另一个自己性格强势,却会在丰绅殷德面前撒娇。他们相处时就像两个小孩子,总是那么快乐。
珠锦还在喋喋不休,“还是说你觉得他可怜?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如果连你都离开,他还剩下什么?太可怜了,所以你要守着他,跟他一起过苦日子,哪怕他总是不着家,在外面花天酒地,把你丢在这个小佛堂里不管不问。”
“我没有……”
“你知道为什么我的丰绅殷德就很好吗?”珠锦突然问她。
镜子里的十格格摇了摇头。
这是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一个人对待伴侣的态度,是从他父母相处的过程中学习的。你和丰绅殷德见面的次数太少,跟他聊天的次数也很少。不像我,每次见面都会告诉他,应该如何对待我。那时候他的年纪还很小,还没有那些固执的观念,也不会走近死胡同。我要的是平等和尊重,他都给我了。”珠锦想想现在这个丰绅殷德,“你的这个丈夫还是算了吧,就算能解决一时的矛盾,以后相处起来也会常常起冲突。”
软弱是这个丰绅殷德最大的缺点,他很难为了十格格做出改变。
十格格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有懂。她能感觉到珠锦的诚恳,也很信任此刻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我该怎么办?”
“和离,改嫁,分居。你选一个吧。”珠锦给了她建议。不管对现代人还是古代人,这都是很重大的决定,十格格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案,珠锦也没逼她,就好奇地打量十格格居住的地方。
这个佛堂和珠锦的屋子风格意外地相似,都是很简单朴素的那种。
当然也可能是十格格真的没钱,也没心思装饰。这么一想,珠锦就觉得自己住的很糙。
“这里就只有一个佛堂吗?”珠锦问。
十格格转身,从梳妆台上站起,“我带你去看看吧。”
珠锦跟她共用一具身体,通过十格格的眼睛来看周围,通过她的触觉和嗅觉来感知。十格格出门慢走,就好像珠锦也跟着一起,与她并肩行走一样。
“好久没有这样轻松了。”十格格轻声说。
“是你把自己束缚了。”珠锦道,“你可以拥有很多朋友的,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不靠谱的人身上。”
十格格道:“谢谢你。”
珠锦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就是这样一个劲儿地说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如果别人一直跟她讲道理,她肯定烦得不行,根本听不进去,也就十格格寂寞太久了,才能容忍她。
这里真的很小,不一会儿就转完了。周围伺候的人也少,珠锦就看到十格格跟一个中年嬷嬷打招呼,还有一个扫地的老太监,就没见到过其他人,跟和珅府上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十格格解释道:“我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打发他们到别处去了,并非皇上苛待我。”
这种语气,就好像珠锦是宠爱她的长辈,很怕她觉得自己受了苦,下一秒就替她去打抱不平。
珠锦也确实是这样想的。
可能因为是同位体,她和十格格居住在同一具身体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对彼此都提不起戒备。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提起现在的情况是怎么回事,自然而然地开始聊天,就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
珠锦提出想到外面走走时,十格格没有拒绝,她带上了一些银子,跟府上的人打了个招呼,在他们惊讶的注视下,离开了府邸。
“你很久没有出来了吗?”珠锦清楚地看到十格格转身关门时,里面嬷嬷的眼神。
十格格闷闷地应了一声。
“其实有时候出来走走也是好的,外面多热闹啊。而且夏天会凉快一些,冬天还会下雪。”
十格格露出一个含蓄的笑容,“什么事到你嘴里,就变得都很有意思了。”
“那是因为我心态好。”珠锦说,“就想你说的,看到希望之后,才有力气挣扎。我自个儿给自个儿找了成片的希望,所以过得很舒服。”
十格格静静听着。
“不过我倒觉得,反抗和挣扎这两个词用在这里不妥当。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听起来就很累。人生不该是这样的,变好的过程,难道不应该去享受吗?何必把它当成枷锁。”
十格格沉默了一会儿,“你说的对,只是我仍旧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就把它当成跟狩猎、下棋一样的事儿,在马上驰骋奔跑很累,很快乐,猎到猎物也很快乐。你的生活做出改变,添几朵你喜欢的花,吃一点好吃的东西,存一点钱,买个大宅子,交几个朋友,都是很快乐的事情,这些事就是你要做的反抗,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不必那么努力。”
十格格问:“只是这样就可以吗?”
“你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丰绅殷德身上,自然觉得他无比重要。就好像你亲手养大一只猫,比丢给身边的太监养着要有感情多了。只要你把精力分开,放在其他事情上,丰绅殷德的所作所为就伤害不了你了。”珠锦说,“我们去吃烤鸭吧!我记得那间酒楼的烤鸭很好吃!你带的钱够不够?”
十格格道:“一只烤鸭而已,足够了。”
两个人进了酒楼,许多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十格格身上。
一个姑娘,单独来下馆子是件很奇怪的事情。这个姑娘长得还很好看,看她的头发,应该是嫁过人的。
她怎么会独自抛头露面?她的丈夫呢?她的家里人呢?她穿的衣服看着不像普通百姓,她是什么身份?
十格格低下了头,快速走到掌柜的这边,“有没有雅间?”
掌柜的看她的眼神也充满了好奇,打量她的眼神很隐晦,但十格格依然察觉到了。掌柜的说:“您这边请。您是在这儿吃,还是打包带走?”
“在这里吃。”十格格道。
“夫人是本地人吗?似乎从来没看到过您?”他开始和十格格闲聊。
十格格并不愿说起这样的话,只期待他快些离开,还有点后悔,早知如此,就应该买了回家吃。
“别怕,有什么好怕的。”珠锦理直气壮又理所应当的声音带动了十格格的情绪,“没偷没抢的,你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犯人。就算他们要谴责,也应该谴责在外面花天酒地不顾家的男人,而不是出来简单吃饭放松的女人。”
十格格知道珠锦说的话有道理,可是世事如此,她难免会受到影响。
“你玛法、你阿玛、你哥哥都是这天下的主人,给我直起腰板来,硬气一点!你可是会骑马射鹿的女人!”珠锦大喊。
十格格眼中流露出一点笑意,没有刚才那么拘谨了,她问掌柜的:“你们这儿有什么招牌好菜?”
“咱们聚福楼的烤鸭、蒸鱼都是一绝,糕点也十分不错,面点师父可是宫里御厨的传人,听说祖上就在宫里当差,手艺确实好。您看要吃点什么?”
十格格要了一桌酒菜,“就这些了。”
“您一个人?”
“还有一位朋友。”十格格说。
这是十格格请珠锦吃的。
珠锦很高兴,借着十格格的味觉,挨个尝了一下,“还是以前的味道。”
“你喜欢就好。”
吃完之后,十格格好像下定了决心,回府换了身衣裳,便找来轿子,进宫面圣去了。
珠锦依然在她的身体里,跟她一起跪在嘉庆跟前,低着头,看不到嘉庆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冷淡的声音。
“你想好了?”
“是。”十格格伏在地上,“请皇上成全。”
嘉庆长长的叹了口气,“朕答应了,起来吧。”
十格格道了谢,旁边的太监扶她坐在了椅子上。
嘉庆说:“一直以来,朕都不同意这门亲事,汗阿玛执意如此,却让你陷入如此境地。如今你能想明白,倒是出乎朕的意料。”
珠锦跟十格格说:“你别怕他,我跟他相处了这么多年,早就把他的性子摸清了。别看他现在深沉得很,实际上心里也纠结着呢。他就是在意你,但是又拉不下脸来,不知道该怎么关心你。”
十格格低头浅笑了一下。
嘉庆看到她的笑容,语气也变得轻松了一些,但还是谨慎的,“怎么突然想搬出来自己住?”
“突然就想通了。”十格格说。
“想通了好,你礼佛许久,倒也沾染了几分佛性,还是通透豁达些,过得更舒服。”
十格格得了准许,坐着轿子回家去,带着她身边伺候的嬷嬷和太监,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三天之后,就搬进了隔壁的宅院。
那边的府邸很大,虽然比不上和珅的宅子,比她住的小佛堂大多了,而且处在闹市之中,老远都能听到人生吵闹。十格格不怕吵,只怕太安静了。
嘉庆本来想着让她去宫里住,十格格不太想跟嘉庆的后妃们相处就拒绝了,现在这样倒是刚刚好。
几天后,丰绅殷德醉醺醺地回家,看到空荡荡的家里,懵了一下。他转头退出门,敲打开邻居家的门,指着旁边问,“这是我家吧?”
“你连自个儿家都不认得了?那家人早就搬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丰绅殷德陷入了深深地迷茫。
第64章 番外
十格格没选择离婚, 也没准备改嫁,主要是没有合适的对象,就算想改也不知道嫁给谁。
她只是单纯地搬出来,住在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离丰绅殷德远远的, 清净一下。
但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 刚搬走第一天,丰绅殷德就追过来了。
他的酒劲还没消, 整个人看起来颓废茫然, 眼睛脸颊都是红红的,头发也有点乱,下巴上还有胡茬, 看起来很久没有打理过了, 跟珠锦印象中的白嫩美少女相去甚远。
“你这是什么意思?”丰绅殷德讲话很不客气,刚才他进来的时候也没有敲门, 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丰绅殷德看到站在屋檐下的十格格, 咄咄逼人道, “跟我回去!”
十格格静静地看着他。
珠锦说:“你又心软了?”
心软是女人最大的毛病。
明明站在受害者的位置, 却还是会同情别人。珠锦以前觉得,这样的人有点贱, 现在突然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性格正常的人,对偏执偏激,幼稚任性的可怜人的包容。
比如十格格, 她太明白丰绅殷德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珠锦说:“只是分局而已,他没有权力命令你。”
十格格已经得到了嘉庆的准许搬出来,就算丰绅殷德是她的丈夫也说了不算。
十格格不知该如何面对丰绅殷德, 她做不出太狠的事来。
但是这间宅子里的佣人,早已不是十格格用惯了的那些,他们都是嘉庆派来的,看到丰绅殷德之后,直接就冲上前去,把丰绅殷德制住,直接丢到了外面,“砰”地一下关上门,隔绝了十格格和丰绅殷德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