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欢——衔香【完结】
时间:2023-04-13 23:02:47

  这一晚睡的并不好,难得做起了梦,第二日一早,他又叫了水沐浴。
  更完衣,陆缙照例去刑部查卷宗,为外任做准备。
  只是临出门时,他却碰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绥州教众横行,并不安定,上一任宣抚使尸骨未寒,当地官员无不想外调,你舅舅分明是要你留在京畿,你为何偏放着大好的京官不当,偏要以身犯险?”
  是他父亲,背着手站在廊下。
  “儿子为何去,父亲不知?”陆缙眼皮一掀,反问他。
  一句话便戳破了父亲这数年小心翼翼维系的温情假面。
  陆骥几乎是瞬间变了脸色,强压下怒气,他仍是以一个父亲的口吻劝道:“二郎,你即便是同我置气,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和前程开玩笑。”
  “一条人命,父亲到今日还以为儿子只是置气?”陆缙垂着身侧的手微微攥紧。
  “我已同你解释了,那晚只是个意外,你弟弟……”
  “儿子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兄长。”陆缙冷脸打断他。
  “好。”陆骥深吸了一口气,又改了口,“小时,他当年体弱,当日起了高热,久哄不下,我才抱了他进府,你裴姨……”
  “我母亲是平阳长公主,出身赵氏皇族,一个奴婢,焉敢与我母亲并称?”陆缙神色愈发冷。
  “你……”陆骥被他一激,额上青筋直跳,勉强才忍下去,“是裴絮,当时大郎已经睡下了,裴絮才抽空出去瞧瞧自己的儿子,她根本不知大郎没睡,更不知大郎还跟在她身后,偶然间撞见了一切,她并非刻意激怒大郎,让他犯病的。”
  “父亲怎知她不是故意?”陆缙又问。
  “裴絮生性良善,最是淡泊,她若是想争,又是医女,那几年有无数次机会可下手,没必要挑那么一天。”陆骥试图同他解释。
  “最是淡泊?”陆缙目露讥诮,“一个外室若是淡泊,那父亲把我母亲当成什么了,妒妇不成?当初国公府虽盛,却也没盛极,父亲理当知道公府的极盛是从哪一日开始的。你当初在外祖面前,在赏花宴上说过的求娶之言至今还传为美谈,要不要儿子去街上随意拉个乞儿唱与你听?”
  “我当然记得!”陆骥脸色紫涨,“但你母亲自从生了大郎之后三年无所出,大郎是个注定早夭的身子,你祖母逼我,二房三房又都是庶子,我不得不为子嗣考虑,你也需体谅我的难处。”
  “若仅是为了子嗣,那个孽子比我的年纪还小又做何解释?”陆缙声音陡然提高,“何况,我母亲当时已经怀妊了,父亲,你当真以为我毫不知情?”
  “我当时当真不知平阳当时已怀妊,若是知道,我定不会再碰裴絮。”陆骥也拔高了声音。
  “那后来呢,我出生后,父亲有无继续同她再来往过?”陆缙继续逼问。
  开国公沉默了一会儿:“我毕竟同她有一子,少不得……”
  “父亲不必说了。”陆缙厌恶地打断,“父亲只知裴絮的儿子体弱,我兄长亦是体弱,当晚你为何只顾着裴絮的儿子,不顾我兄长?倘若你当晚守着的是我兄长,他还会犯病吗?”
  “你兄长身边有无数人照顾,可裴絮母子只有我。我说了,那只是个意外,便是没有意外,以你兄长的身子也撑不了几年!”
  “所以我兄长便该早死?”陆缙骤然攥紧了拳。
  “那也是我的儿子!”陆骥厉声反驳,一抬头却发现不知何时,这个儿子已经比他高上半头了,他声音慢慢又低下来,“渊停,你莫要曲解我的意思,我那几年何尝不是守在上京寸步不离,大郎不在了,我亦是心如刀割。”
  “心如刀割?所以父亲还能在兄长头七当日出去与那孽子团聚,你可知我母亲当时已哭到昏厥!”陆缙怒气一冲,将深藏多年的秘密头一回说出了口。
  陆骥听到他的话,总算明白一切是从何暴露的了。
  他叹了口气:“小时身子不好,他当日啼哭不止,一直要见我,我也是没办法才抽空出去了半个时辰。”
  “父亲如此疼爱他,他若是要承继世子,父亲给不给?”陆缙眼底尽是凉薄。
  “你是正统,我自然不会褫夺你的爵位。”陆骥已经心力交瘁,眼底滑过一丝伤痛,“再说,你根本不必担心,我刚刚得知,小时如今已不在了,裴絮也早几年就去了,你便是有恨,时至今日也该放下了。渊停,我已经老了,你母亲也老了,你非要为了十几年前的事与我僵持一辈子,不死不休吗,甚至毁了你自己?”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陆缙到此刻方明白为何今日父亲会如此关切他。
  原来那对母子都死了。
  他只有他一个儿子了。
  果然是好父亲。
  陆缙怒极反笑:“看来父亲还是不明白,儿子从来就不曾在乎过爵位,儿子想要的,从来都是自己去争,去抢,出征这两年时,去绥州还是,便是有所凭借,在旁人眼里,儿子凭借的也是长公主之子,天子内侄,而不是――你开国公之子。”
  他后面几个字咬的极重。
  这一句几乎把陆骥身为开国公的一生积累的声名功绩踩的粉碎,践到虚无,不留一丝情面。
  “你……”
  陆骥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到说不出话来。
  陆缙却冷冷地又往他心口扎了一刀。
  “父亲不必再费尽心思笼络我,儿子什么都不会说,父亲也只需记牢,切莫让母亲知道,否则,儿子会让您最看重的爵位也保不住。”
  说完,陆缙便径直转了身。
  只留下陆骥被老奴搀扶着咳嗽不止。
  “孽障!我……我怎么养了这么个东西。”陆骥指着他的背影,咳的声音断续。
  直到咳出了血,他擦去唇角的血迹,又忍不住悲从中来,踉跄着站起了身,转向身旁的老奴:“我对平阳是真心,当初求娶她是,到现在也是,我不曾有一日变过。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那几年平阳无子,我不得不纳妾,何况裴絮不要名分,她无名无分的跟着我,我又怎能弃她不顾?”
  “我不过是想两相周全罢了,为何偏偏其他家都行,独我不行?”
  “你说,我当真错了吗,我若是错了,又错在哪里呢?”
  一连数声发问,那老奴只摇摇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陆缙一贯温沉,待人虽疏离,却绝不失礼。
  但今日一整日都阴沉着脸,连带着整个官署里都冷了三分。
  等傍晚回去的时候,康平以为他无心再去披香院里,却未曾想,他还是去了。
  陆缙今日的确积着郁气,但还记着昨晚答应了妻妹的承诺。
  这点事,于他不过举手之劳,于一个小姑娘来说,便是她闺阁生涯里天大的事,他若是不管,不知她还要哭上几晚。
  他进门时,江氏大约是刚沐浴完,正侧坐在床沿,一手绕到后面,绞着半干的发。
  她似乎一贯不喜开灯,只留了外间一盏,里间则暗沉沉的。
  陆缙没叫人通传,走到内外之间的碧纱橱时,正看见大约是扯到了头皮,她脖子微微往后一仰,划出一道熟悉的弧度。
  猛然与昨晚的一幕重叠。
  陆缙脚步倏地顿住,沉沉的看了片刻,上前接过了她手中的帕子。
  “我来。”
  江晚吟依稀辨别出陆缙今日似乎心情不佳,并不敢多言,轻轻嗯了一声,将帕子交给了他。
  陆缙从后面半拥着她,一开始,他绞发还是极为温柔的。
  然而发尾是湿的,江晚吟肩颈被浸着,并不舒服,便伸手拨了下垂在肩颈上的湿发。
  不知那点触碰到了他,忽然,陆缙握住她满头发丝的手往后一扯,江晚吟微微吃痛,不受控制的扬起了脖子。
  这仿佛愈发激到了他,那扶在她腰侧的双手猛地一紧,紧接着陆缙便从她后颈吻下去。
  江晚吟喉间不受控制地涌出低吟,即将冲出口时,连忙死死捂住。
  极细微的一声,外间的女使隐约听见了,探头往里间一瞥:“夫人,怎么了?”
  里间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才传出来声音。
  “没……没事,你下去吧。”
  的确是江晚吟。
  但语调有些奇怪。
  室内暗沉沉的,女使打量了一眼,只看见郎君从后面拥着娘子,应当是在替她擦着发,暗自叹了一声郎君不但稳重,更十分温柔,便搁下手中的东西掀了帘子悄声出去。
第12章 不纯
  只有极轻的一声。
  女使呼吸一窒,搭在门框上的手忘了动,亦是不敢回头。
  室内静悄悄的,晚间亦是无风,只有不远处的博古架上的冰鉴里传来冰融的声音,夏夜闷热,融化的冰尖“啪嗒”一声从冰山上跌落,激起些微水花。
  女使侧着耳细听了片刻,再无动静,便只当方才是冰融的声音。
  于是推着门又欲出去。
  然而半扇门被推开的那一刻――
  他们在拥吻。
  女使浑身出了汗,一回头,只见不知何时小娘子已经被转过了身,正抱着郎君的头,后颈微微仰着,满头半干的发丝倾泻在肩上,丝滑如绸缎。
  往常明如点漆的双眸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正无处安放的朝着外间看过来,目光流眄,眼底流波,泛着细碎的光点,正巧与她惊异的目光对上。
  这一幕美的让人心惊,女使过于震惊,忘了挪开眼。
  猛然间,她又想起大娘子曾暗中叮嘱过让她留意,不许小娘子狐媚。
  女使握着门框,心生犹豫,不知该不该去提醒。
  江晚吟亦是没想到还有人没走,耳根一热,急急地朝里扭过了头,伸手去推陆缙。
  陆缙骤然被打搅,不悦地回头。
  一道锐利的目光射了过去。
  仿佛一柄泛着寒光的剑,女使顿时连舌头都打了颤,更不敢去拦,连忙垂着头替他们将门合上。
  “你这里的女使,未免管的太松散了。”
  大门砰然一声阖上,陆缙收回眼神,皱了皱眉。
  这些女使名为照顾,实则都是江华容暗中派来监视江晚吟的,将她的一举一动都传回去,江晚吟哪里支使的了她们,闻言只低低说了声“我明白了”。
  但今日之事势必是要传进嫡姐耳朵里了。
  往常陆缙稍一过分,嫡姐便醋意横生,暗地里找借口给她使绊子,江晚吟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便想催他快些,好早些回水云间。
  然陆缙今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偏偏不肯放过她,腰一攥,握着她往上更进一步。
  江晚吟不得不抱住了他的后颈,陆缙极高,这还是她头一回从这个视角看他。
  顿时又觉得荒谬。
  明明平日里陆缙总是一副沉稳正经,矜贵疏离的样子,除了她,恐怕再无旁人知道他还有这样一面。
  尤其在她这个妻妹面前,他更是格外的稳重,仿佛一座越不过的高山,连昨晚上送她回水云间都格外的有分寸,点到为止,彬彬有礼。
  可现在却在……
  江晚吟光是想想,脸颊便要着起火来。
  更不敢想,倘使有朝一日,他知道了真相,再想起今日种种会是何反应。
  陆缙一向强势,光是吻着,江晚吟浑身便出了汗,便连仅剩的一点思考的余地都没有了。
  就好像,恨不得一口把她整个人完全吞下去一样。
  “二郎,不早了。”
  江晚吟心生惧意,十指微微捧起他的头,试图让他别再吻了。
  陆缙却恍若未闻。
  “郎君……”
  不得已,江晚吟又唤了他一声,这回声音更是格外清甜,仿佛能拉出无数根糖丝,铺下蛛网,将人牢牢捆住。
  陆缙陡然抬起了头。
  目光沉沉的盯着她。
  明明唇色也是不正常的红,但眼底却沉沉的透不进光,看着她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又像是刚刚发现她是谁一样。
  几乎是一瞬间,陆缙眼底的暗色顿消,将江晚吟放下。
  “你休息吧。”
  他骤然背过了身,声音冷淡。
  江晚吟伏在枕上,完全没料到陆缙会突然停下来。
  江晚吟不明所以,仔细回想着他的眼神。
  忽然间,她灵光一闪,陆缙刚刚突然性情大变,会不会是受到刺激将她当成了旁人?
  所以当听到她叫郎君时,他才会突然回神,露出看陌生人的眼神。
  可……他将她当成了谁呢?
  江晚吟并不清楚这位姐夫的情史,更不知他白日见了谁,只是略微替嫡姐可惜,嫡姐千方百计的防范她,甚至叫女使暗中看着她,却不知陆缙在外头另有了其他心仪的人。
  且这女子恐怕还是个手段非常的,竟能一贯沉稳的姐夫失了控。
  不过这些与她都无关。
  江晚吟并不在意这女子是谁,也未曾戳破,等缓过劲之后,只低低地说了一声“知道了”。
  事实上,她猜的没错,陆缙方才的确是将她当成了旁人。
  从进门时,看到妻子后颈微仰时便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昨晚。
  若是没看见这相似的一幕,恐怕连陆缙自己都不知自己竟记得这样深。
  这股潮来的太汹涌,他几乎控制不住,直接将人抱住。
  等到妻子唤了他一声郎君时,他才骤然醒神,发现自己抱着的是谁。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仿佛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陆缙浑身的热意顿消。
  陆缙生平最恨表里不如一的父亲,最恨父亲一面说着深爱母亲,一面又同其他女人不清不楚地来往。
  可昨晚的一次意外,他似乎对不该碰的人起了冲动,原本在梦里也就罢了,然今日怀里抱着的分明是妻子,他却也做出了和梦里一样的举动。
  这同他父亲有何区别?
  完全与他信奉了二十年的准则相悖。
  更让他不齿。
  而他的妻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也毫无抱怨,愈发让陆缙头疼。
  他说过会敬着江氏,并不想欺骗她,折辱她,但又无法解释自己的行径,更不耻像父亲一样为自己找借口,揉了揉眉心,便暂未对妻子开口。
  只承诺道:“你放心,你嫁过来时我虽不知,但既已成了婚,我绝不会再纳妾,亦不会有旁人,家塾那边的女子你完全不必担心,母亲若是逼你,你只管推给我,我会去同她说。”
  江晚吟甫一听他这番话,连眼睛都忘了眨,极为震惊。
  她见惯了表里不如一的,譬如她那父亲,小时总是在她娘亲那里贬低梁氏,在梁氏那边看不起她娘亲,她未曾想到还有人当真从心底里敬着正妻,愿意为妻子摒除杂念,自己解决外面横生的枝节。
  这位姐夫,当真是清正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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