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一来,母亲势必会知道。
他可以不在乎父亲,但母亲不行。
大哥已经不在了,若是知道真相,怕是会去了母亲半条命。
那对母子便是化成了灰,也别想再回来。
“不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赶在在立雪堂的人之前去青州把尸骨截下来,绝不许他们入京。”陆缙沉声吩咐道。
“等等。”陆缙又道,“还有裴时序那位未婚妻,也需多加留意,切不可让她入京。”
若说之前康诚没什么异议,但把这位也带回来,康诚却是不懂了,他试探着多问了一句:“公子,这是何缘故。”
陆缙十分了解他那个父亲,也十分了解祖母,只说:“我父亲对裴絮母子有愧,若是那女子也存了心思,他恐会将人接进府来,让她过继子嗣,替裴时序守寡。”
如此一来,这女子日日在他母亲眼底晃,母亲便是没病,恐是也要气出病来。
“是,卑职定不辱命。”康诚恍若大悟,低头领了命,利落地出去。
里间的江晚吟隐约听到了“青州”“尸骨”之类的字眼,眉头微微凝着,又见陆缙眉眼间罕见的露出了一丝戾气,愈发觉得奇怪。
是什么人,竟惹的姐夫这般动怒?
等小厮走后,江晚吟试着问了一句:“姐夫,出了何事了,我自幼长在青州,对那里的风物十分熟悉,是否有能用得着我的地方?”
陆缙记性极好,忽地想起妻妹也是长在青州的,同他那个“弟弟”一样。
但妻妹是长在庄子上,与外人恐怕没什么交集,于是并没提,只背着身淡声道:“没什么大事,且那是商户的事,你未必知晓。”
一提起商户,江晚吟反倒弯了弯唇:“姐夫不妨说来听听,我别的不知,恰好对行商略知一二。”
“你?”陆缙抬眉,多了几分打量,“我记得,你长姐曾说你是长在庄子上,怎会知晓商户的事?”
江晚吟不但熟知,甚至自己看账本,打算盘都是一把好手。
除了青州,便是在上京最好的地段,她也有几间铺子,都是她舅父留给她傍身用的。
但当年她暗中被舅父带走的事情不好说出口,若是让伯府知道了,她舅父定要被清算,于是江晚吟并不好直说,只含混地解释道:“姐夫误会了,我是说我舅父,他是青州有名的布商,姓林,人脉甚广,说不定能帮的上。”
青州林氏,陆缙自然是听过的。
原来那是她母家。
陆缙年少时曾去过一趟,当时恰逢花朝节,偶然救下个落了水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头上扎了两个小髻,身量只到他腰际,唇红齿白,软软糯糯的,格外喜人。
尤其是声音,甜丝丝的,又清又甜,像山泉水一样,沁进人骨里,陆缙到现在都没忘。
那小姑娘大概是太过害怕,一直抱着他的手臂叫“哥哥”,格外亲昵,又格外的自来熟,甚至抱着他哭,一遍遍地说自己刚刚有多怕,幸好等到了他,让陆缙印象尤其深。
一向不喜欢孩子的他,那时难得没推开那个小姑娘,也没戳穿他不是她哥哥,反倒牵着她的手把她送回了家。
而那孩子家,仿佛也姓林,且也是个大户。
算算年纪,那孩子若是长大,恐怕同妻妹一般年纪。
陆缙只记得那把声音了,样貌倒是记不清了,思绪一回转,又压了下去。
家丑不能外扬,尤其这种时候,少一个知道便少一分风险。
且裴时序隐姓埋名,想来只是个散户,恐与林氏没什么交集,何况这青州也没听过什么姓裴的大户,于是陆缙只说:“不必了,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无需如此劳烦。”
江晚吟见他十分笃定,想来是有万全的把握,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也对,姐夫手段过人,同他作对恐怕没什么好下场。
“那姐夫若是有需要,可随时找我。”江晚吟乖巧地嗯了一声,见他有事要忙,轻声细语的要告辞。
时间过得太快,妻妹一张口,陆缙望了眼外面的天色,才发觉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
一垂眸,又看见妻妹唇上沾着深红的杨梅汁,红艳艳的,分外夺目。
仿佛是被吻出来的。
喉结几不可察地滚了一下。
陆缙倏地移开眼,派了一个女使扶着她回去。
果然,是他心思不纯,无论江晚吟吃什么,什么模样到了他眼里想起不该想的。
有陆缙帮忙上药,江晚吟养了两日后,踝上的红肿已经消下去了,只是走路尚且不利索。
幸而这几日陆缙颇为清心寡欲,从未去过后院。
一直到了第四日,江晚吟估摸着也是日子了。
他虽不常来,但每回一来便要到深夜,她如今伤了,生怕暴露,便提前来了披香院想让长姐帮忙推辞一二。
江华容调养了许久,身子已经略好。
这几日又听闻上京寺庙里有位法师名唤净空的专治不育,已经有数十妇人在他那里得了子,便想着改日悄悄去拜访。
若是能彻底治好,她便不再需要江晚吟了。
于是江华容对着江晚吟也惫懒了许多,这日,明知道她在外面候了许久,却借口不适,待在里间叫女使替她用凤仙花染指甲,存心要熬一熬江晚吟。
谁让她总是惑着郎君……也该受些教训。
江晚吟让人来传了几回,江华容都让女使推脱说还未醒。
“小娘子且再等等,大娘子今日陪着老太太说了好一会儿话,晚间又去了宴会,如今尚未醒。”女使掀了帘子,话里虽在解释,语气却并不恭敬。
这个时候尚早,午睡的时辰早已过了,晚上又太早,江晚吟等了许久,已经掩着帕子打了几个呵欠。
她明白了,这是为着上回的事有意磋磨她,于是只低低地道:“我知晓了。”
天色渐渐暗了,江晚吟知道长姐的脾性,恐怕还得半个时辰,也没必要委屈自己,便支着手臂撑在桌案上暂且歇一歇。
江晚吟其实想的没错,陆缙这一日的确来了披香院。
一连压了数日,那股心思不但没淡下去,反倒涨的愈发厉害,陆缙索性不再忍。
堵不如疏,兴许多亲近亲近妻子,对江晚吟那股不知名的冲动会淡下去。
于是这一晚宴罢,陆缙没回前院,径直去了披香院。
天色尚早,落日熔金,西天外烧的正红,夕阳穿过竹林,在照壁上投下婆娑的影子。
拐过长长的廊庑,再往里,斜光穿过朱户,从镂空的雕花窗棂中透入,照的一室通明。
但陆缙今日饮了酒,并不十分清明,一进门,隔着屏风正看到妻子正背对着门撑着手肘伏在案上小憩。
美人春睡,醉眼慵开,露出一截修长的后颈。
酒力翻滚,陆缙并未将人叫醒,心念一动,走过去伸手将她垂落的发丝拂到一边,欲低头吻下去。
江晚吟正半梦半醒,忽觉得颈上痒痒的,疑心是还在青州。
她从前养了一只狸猫,那猫最爱趁着她熟睡悄悄地蹭她,便是这样的感觉。
“别闹……”
她轻轻皱了眉,想将猫拂开。
一伸手却忽然想起,她早就不在青州了,身边也根本没什么猫。
江晚吟瞬间清醒,不是猫,那她身后的人是谁……
几乎不用想,江晚吟脑中蹦出了一个答案。
是姐夫。
陆缙大约把她当成晚上的人了。
可这会儿天还亮着,她是江晚吟,不是他的妻,且长姐就在一帘之隔的里间。
“不……”江晚吟头皮发麻,连忙扭头想要躲开。
然而她一转头,话尚未说完却直接被陆缙捏住了下颌,发不出声音。
紧接着陆缙捧着她的脸,两指一用力,便迫使她张了唇。
似乎要吻下来。
眼看那唇即将落下,江晚吟又急又怕,眼泪都要逼出来了,却又挣不开,连双手都被缚在身后,只能暗自祈祷长姐没发现。
可偏偏,这时候,帘子忽然被撩了起来,身后传来长姐疏懒的语调:“久等了,我……”
话说到一半,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惊,生生掐断。
江晚吟心如死灰,立即闭上了眼。
此刻,陆缙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猛然抬起了头,正看见他的妻子站在不远处,脸色煞白。
他倏地顿住,如果他的妻在外面,那么,现在,他差点吻上去的人又是谁?
陆缙缓缓低下了头,不出意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江晚吟。
脸色苍白,浑身瑟瑟。
他和她的鼻尖,只隔着薄薄一张纸的距离,连呼吸都听的清……
第16章 折磨
夏夜霎时变得极静,连窗外草虫都安静了许多。
陆缙撑着手臂,一动也不动,
他这几日本就难以安寝,又加之饮了酒,此刻头疼欲裂。
隐约能感觉出手底的人在微微颤抖。
再往上,他撑着意识,打量了一眼,只看见一张侧过去的脸。
眼睫紧紧闭着,眼底还有泪。
这张脸,是谁?
陆缙盯着,酒劲翻滚,忽地看不清。
又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背光处,也有一张相似的脸。
眼神在两个人之间逡巡了一圈。
头更晕了。
仿佛要炸开。
连日梦魇不断,陆缙刚刚下意识地以为怀里的是妻妹,远处的是妻子,然而刚刚又看了一眼,却生出几分不确定。
“你是谁?”陆缙嗓音低沉地问。
江晚吟忽地听见一声问询,原本颤抖的眼睫缓缓睁开。
再一看,陆缙眼底早已黑沉沉的,鼻息亦满是酒气。
好像醉了。
且醉的不轻。
“我……”江晚吟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刚想找个借口,正欲解释时,陆缙头一疼,却直接沉沉地靠上了她的肩:“算了,安歇吧。”
肩上猛地靠过来一个沉重的身体,江晚吟猝不及防,顿时浑身僵硬。
明白陆缙是把她错认成了长姐。
后半句话也没来得及开口,抓住椅子上的扶手不知该如何是好,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江华容亦是没想到,错愕的看着陆缙自然又熟稔的动作。
“怎么不动?”陆缙又问了一句,声音沾了酒意,格外低沉。
江晚吟屏着息,此刻终于确认,陆缙是完全将她当成了妻子。
毕竟他们晚上是同床共枕,远远要比长姐同他白日里的相处来的亲近。
他会错认,实在再正常不过。
这个时候若是开口解释,恐怕会惹得他生疑。
陆缙已经抬起了头,正揉着眉心,眼看他眼底要渐渐清明,江晚吟脑中快速思索了一遍,当机立断,决定将错就错,扶起了他的手臂。
“郎君,夜里下了露水,外面凉,去里间睡。”
她话音刚落,江华容难以置信地抬了头,似乎不敢相信她的举动。
江晚吟知道长姐是误会了,然眼下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便只能用眼神示意长姐。
先下去――
江晚吟对江华容无声地说。
然而在怒火上头的江华容眼里,妹妹用这种眼神看她,分明就是挑衅。
“你这是……”
江华容牙根几乎都要咬碎。
她一张口,陆缙忽地顿住,从声音里仿佛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江晚吟生怕陆缙清醒,又轻轻朝长姐吩咐了一声:“你先下去吧。”
这语气,分明是在模仿她。
江华容忽地明白了,江晚吟这是干脆将错就错,直接身份互换。
但即便知道,江华容还是不能容忍。
更为恼怒的是,陆缙竟毫不迟疑,把妹妹当成了她。
这不是摆明了说他更喜欢夜晚与他同床共枕的人,而不是白日伴着他替他打理内宅的她?
被人当面羞辱,且当着她郎君的面,屈辱,愤恨,密密的铺排下来将江华容压的透不过气,江华容明明知道妹妹当机立断的举动是对的,却迟迟挪不开步。
偏偏,这个时候,陆缙又支使了一句:“替我宽衣。”
“郎君稍等。”女使清脆地应了一声,便要上前。
陆缙却皱了皱眉,看向江晚吟:“你亲自来。”
江晚吟被点到,心口微微一麻。
明知长姐已经极度愤恨了,但在陆缙的眼皮底下,她还是不得不上了前,轻轻抬起陆缙的手臂:“郎君,再抬高些。”
陆缙嗯了一声,江晚吟便钻到了他双臂之下,解开了外衣,她正要离开的时候,却忽然被陆缙一把从后面抱住。
江华容瞳孔放大,眼睛死死盯着他们拥抱的地方。
江晚吟亦是没想到,可她身量小,完全挣不开,只能任由陆缙抱着。
“你们……”江华容目眦欲裂,几乎要忍不住出声。
守在一旁的孙妈妈见状,赶紧拉着江华容的手臂往外去,才免得她一时冲动惊动陆缙。
江华容闭了闭眼,不愿再看。
出了门,却控制不住。
“她竟然,竟然让我出去,这是我的正房……”
江华容气得颤抖,被孙妈妈半拖半拽着才回了房,一进门,她随手抓起博古架上的花瓶便要摔下去。
花瓶已经高高的举起,孙嬷嬷慌忙抱住她的手臂:“娘子不可!郎君还在隔壁,恐叫他听见,您再忍一忍。”
忍,又是忍。
江华容恨的咬牙切齿,又不敢真的闹出动静。
花瓶生生被夺下,她眼泪却直接掉了下来:“嬷嬷,她、她怎么敢这么对我,她必定是存心的,就是要让我难堪,竟然在我的房里将我逐了出去,她眼里还有没哟我这个长姐?”
“娘子息怒,依老奴看倒是未必。”孙妈妈仔细琢磨了一番,“小娘子也是逼不得已,那种情况确然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怎的没有,郎君不过是一时错认罢了,她若是不开口,说不准郎君下一刻便会认出我来。”江华容愤懑不解。
“可娘子,郎君万一没有呢?”孙妈妈提醒道,“咱们赌不起啊。”
江华容一噎,她何尝不明白,她说这些不过是给自己的委屈找个出气的人罢了。
“可嬷嬷,我怕呀,虽说是醉酒,可白日见了那么多回郎君竟然没认出我来,反倒把江晚吟当成了他的妻……”江华容根本无法回想刚刚的一幕,一想起来心口便抽抽的痛,“他是不是心里根本就没我,也不把我白日的陪伴放在眼里?”
“娘子哪里的话,郎君不过是醉酒头昏了而已。”孙妈妈安慰道,“晚上连灯都不开,又无甚言语,他同小娘子根本不熟悉,哪里比的上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