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这是何意?”晴翠一时没明白,略一思索之后恍然大悟,她们都走了,大夫又没来,那房间里不是只剩下小娘子和郎君了。
“可小娘子根本不清醒……他们怎么能……”晴翠慌了。
“喊什么。”那女使张着眼望了望,见四周无人,才指点道,“怎么不能?你们小娘子不过是一个庶女,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
“可是……”
“可是什么?公子都已经在里面,都这个时候了,你难不成还能将他拉出来?再说,便是公子要走,你们娘子肯撒手吗?”
晴翠一噎,若是小娘子没有替大娘子圆房,这归宿的确不错。
但他们早已有了接触,若是今晚他们以这种身份又在一起,势必无法遮掩。
晴翠心急如焚,然小娘子多半已经被药效折磨的糊涂了,刚刚当着他们的面便主动攀上去,现在必定如这位姐姐所说,恐怕扯都扯不下来,拽都拽不走。
不行,万万不可。
晴翠快速思索了一番,大夫要来还有些时间,应当还有机会,便匆匆寻了个借口,眉头一皱,捂住肚子:“这位姐姐,我忽然腹痛,你且先一个人去,待会儿我去找你。”
“哎……”那女使觉察出不对,伸手想去拦。
但晴翠脚步极快,三两步便脱身离开,直奔披香院去找江华容。
女使走后,原本不大的室内突然旷了下来。
时候不早了,冰鉴里的冰也快化完了,江晚吟蜷在椅子上,愈发的热。
窗外的槐树上,蝉鸣仍是未停,一声一声,一阵一阵,混合着池塘边的蛙鸣,燥的她后背微微出了汗。
不远处,陆缙站在案边,身着月白[袍,如清风朗月,山巅冰雪。
那只垂在身侧的手仿佛玉骨做的,替她倒茶时两指一并,说不出的好看。
他整个人落在江晚吟眼里,只有一个字――冷。
与她截然不同的冷。
又是她亟需的冷。
江晚吟蜷在椅子上,余光里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像是从中间被扯成了两半。
一半告诉她,她不能接近,尤其现在已经中了药,无法控制,实在太过危险。
另一半又想靠近,仅仅是远远的看着,她都觉得凉爽了许多。
可理智到底是尚存,当发觉女使已经离开,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姐夫又主动给她倒了凉茶照顾她时,江晚吟觉出些许不对来。
两股情绪激烈地挣扎着,江晚吟重重掐了下手心,一吃痛,勉力分出一丝清明,偏头轻声问陆缙:“姐夫,她们怎么都走了?”
“天色晚了,大夫来了,不识路,需要人迎。”
陆缙声音沉着,一如寻常。
原来是这样。
江晚吟刚想道谢,却又不明白,迎一个大夫为何要两个女使同时去。
如此,屋子里不就只剩下她和他了么?
尽管姐夫待她极好,江晚吟也十分信赖他,但江晚吟更知道,他还是一个男子。
男女有别,江晚吟心跳的很乱,和他待在一起并不妥当。
她不怕他做什么,而是怕自己药力翻涌控制不住自己。
于是江晚吟低低地道:“姐夫,我好些了,您不必守着我了。”
“无妨。”
陆缙淡声道,反而给她递了一杯茶水,修长的手指捏着骨瓷杯,说不清谁比谁更白。
江晚吟伸手去接茶水,指尖无意碰到了他的突起的指骨,连忙蜷了回来,连杯子都没拿,委婉地说:“时候不早了,不用劳烦您了。”
“不劳烦,明日事不多。”
陆缙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寻常。
“我不是……”
江晚吟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
总觉得姐夫仿佛曲解了她的意思。
而且是有意曲解。
仿佛是刻意不想走一样。
江晚吟试探着抬眸打量,陆缙却十分坦荡的看回去:“怎么了?”
声音淡的听不出情绪。
江晚吟摇摇头,觉得属实是自己的想多了。
从往日的接触来看,陆缙为人克己复礼,人人称道,便是刚刚她做出那样过分的举动,他也没有半分逾矩,更没有半分异样。
他守着她,分明是出于关心。
“没什么,只是太麻烦您了。”
江晚吟垂下密密的眼睫,低低谢过,只好接过杯子。
一杯凉茶饮尽,凉意却甚微。
反倒是陆缙站在了她身侧,他什么都不做,只是站着,药效的驱使下,江晚吟便忍不住想靠过去。
陆缙心思敏锐,自然感觉到了妻妹的变化,却未曾阻止,反倒俯身,又递给她一杯水:“喝吧。”
江晚吟没注意那杯茶,眼睛只盯着他的手。
她好像,又开始出汗了。
江晚吟立马抿紧唇,挡下从身体里漫出来的声音。
偏偏,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缙的手又往前递了递,离她更近。
扑面都是他清冽如雪后青松的气息,药效一阵阵的往上涌,江晚吟热的更厉害,整个人仿佛化成了一滩水,几乎要从他握着的指缝里流下来。
“怎么了?”陆缙问她。
他一出声,江晚吟才发觉自己的指尖握着杯子,搭在他的手上,迟迟不肯接过来。
耳根顿时发烫,江晚吟几乎要无地自容。
但他离她更近了,药劲翻涌愈发抑制不住。
就像快渴死的人在荒漠里找到了一泓清泉,偏偏泉水却有毒。
喝了会被毒死。
不喝会被渴死。
江晚吟现在便是这种两难状态。
明知眼前人能解渴,却又不能靠近。
挣扎到极点的时候,江晚吟实在不知该怎么办,难受地哭出了声,轻声地叫他。
“很难受?”
陆缙嗓音温沉,仿佛关心后辈似的,宽大的手好心地去摸她的头。
那只手臂一递过来,江晚吟顺着抱上去,埋头哭的极为压抑,生生抓出了褶皱,仿佛有满腹委屈,又有说不出的渴念。
陆缙便是圣人,听着她这么难受的哭,也该软了心肠。
何况他根本不是,他是有意放任。
就是要逼她这么难受。
就是要让她求他。
是她求他,他便是猜错了,也没关系。
若是猜对了,更不必忍。
只是妻妹果然还是孩子心性。
他还什么都没做,她便已经忍不住了。
“要不要再饮一杯?”陆缙好心地问她。
江晚吟摇摇头,没用的。
饮再多也没用的。
她又说不出口自己想要什么,只能埋着头低低地哭,哭到快喘不过气的时候,嘴唇还在偷偷地吻他的手,吻一下,偷偷看一眼,和眼泪一起落下去,分不清哪个更湿,那个更烫。
陆缙只当没发觉她的偷吻,反而松了松衣领,然后若无其事地问她:“哭什么?”
江晚吟无法形容自己的煎熬,眼睛死死盯着他松开的领口,微微撑着上身想攀上去。
陆缙并不阻止,任由她胡闹。
他领口松的不多,只有一小块冷白。
但一小块也足够了。
药效涌上来,江晚吟纠结更甚。
她掐着手心试图清醒,却终究耐不住,直接扑上去抱住。
门外
披香院里,亥时已过,江华容本已躺下,刚入睡没多久便被急切的敲门声扣醒,连衣服都没穿戴整齐,便被晴翠急匆匆地叫走。
走的太急,她系着披风的手都在发抖,却仍是嘴硬。
“不可能,郎君一贯沉稳持重,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你是不是想错了?”
“奴婢听得真真切切的,屋子里现在只剩下郎君和小娘子了,且小娘子又中了药……”
“多久了?”江华容终于露了怯。
“一刻钟了,会不会已经……”晴翠嘴唇颤抖。
“住口。”江华容剜了她一眼,“今日之事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若是敢乱猜,仔细你的皮。”
“奴婢知道了。”晴翠慌忙低了头。
江华容嘴上虽信誓旦旦,步子却很诚实的加快不少,直奔水云间去。
不会的,郎君不是说过不纳妾么。
且他一贯爱惜羽毛,断然做不出趁人之危这种事。
还有庶妹,若是事情败露了,她也没什么好下场。
江华容捏着帕子压了压胸口,勉强安慰自己,一定不会有事的,迎个大夫而已,这么短的时间能出什么事。
然而正当她急匆匆的赶到水云间门前,手已经搭到门框上,正准备推开时,却忽然从门缝里听到了一声呼痛。
第20章 二更
江晚吟直起身时, 陆缙并没有推开。
然而在她踮着脚要更近时,陆缙却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臂。
他双臂克制的撑在她腰侧,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低低问她:“真的要我帮?”
江晚吟本已烧的糊涂了,被他一问,又扯回来一丝清醒。
他实在太过君子。
君子的过头了。
为什么要体贴地问她呢?
就这样旁若无事不是更好吗?
何必要一次一次,逼着她亲口承认呢?
江晚吟其实很清楚,这是在饮鸩止渴。
解了药之后,事情一旦败露,她会走投无路。
但不要他帮,她又毫无办法。
她根本没得选。
何况, 江晚吟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声音不经过思索, 抢在她残存的理智前开了口。
“要的。”
江晚吟听见自己说。
说完之后又开始后悔。
她连忙闭上了眼, 自己都觉得难堪, 更不敢去想陆缙的反应。
“好。”
陆缙仿佛并不在意, 低沉地道。
连嗓音都让她觉得仿佛是山间的清泉, 干净清冽。
江晚吟觉得陆缙似乎要俯身。
她紧张到极致, 鼻尖都出了细汗的时候, 反而出乎意料,指尖猛然被一刺――
尖锐的疼了一下。
指尖也冒出了一滴殷红的血。
而陆缙不知何时,手中捏了一根针。
原来是在刻意转移她注意力。
江晚吟迷茫的抬起染血的指尖:“这是……”
“不是要我帮你?”
陆缙抬了下眼皮, “大夫还没来,我从前同行军的医官学过一点针灸,施针放血,可帮着散热, 刚刚刺的是你的商阳穴。”
江晚吟拂袖擦了擦额上的汗,重重躺回去, 才发觉原来他说的帮她,是这么帮。
环视一圈,江晚吟又发现这针大概是她刚刚闭眼以为他在宽衣解腰带时从篾箩里拿的。
那姐夫一开始抱着她往回走时说的也是用针帮她放血吧。
她还以为他是要与她……
江晚吟抿了抿唇,觉得自己真的是被那药烧糊涂了。
便是她中了药,他又怎么可能会用这么离谱的方式帮她?
刚才咔哒一声,腰带也不是解开,而是重新扣好。
再想起自己刚刚的举动,江晚吟羞窘的根本压抬不起头。
然陆缙却仿佛并不当一回事,仍是若无其事地握住她指尖,继续帮她放血:“会疼,你忍忍。”
江晚吟指尖微微蜷着,越发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以己度人,摇了摇头:“没事,我能忍。”
陆缙瞥见了她发烫的脸颊,沉默着不再说话。
妻妹其实没猜错,他一开始的确不是想用针帮她。
只是在外衣落地的那一刻,他看到妻妹瑟瑟发抖的往后缩时,被怀疑席卷的冲动一散,才突然才改了主意。
陆缙是想试探,也极其怀疑。
但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只要有一丝意外,妻妹不是晚上的人,他此举势必会毁了妻妹。
她才刚及笄。
还是他的妻妹。
何况陆缙这么多年的教养使然也做不出趁人之危的举动。
至少,要等到妻妹清醒。
陆缙压下了满腹心思,只当什么都没察觉,握着妻妹的指腹缓缓抬起,然后旋转着针尖温柔的刺破她指尖,扎出血珠,看着她皱眉,听着她倒抽一口气。
陆缙阖了阖眼,眼神尽量不去看她,便是握着她指尖的手,也克制的只捏住一点。
紧接着换了另一只,用针尖缓缓刺进去,替她放血。
放血毕竟还是痛的,江晚吟吃痛,皱着眉叫了一声。
江华容站在门外时,听见的便是这一声。
听到声音时,她正站在廊下,穿堂风一吹过,她才发觉七月的夜风不知何时已经微凉。
穿过薄衫,吹干冷汗,吹的她后背直发寒,心底也拔凉拔凉的。
所有的骄傲几乎在听到耳边的尖叫时,凋零枯萎,粉碎殆尽。
江华容自小便是家中唯一的嫡女,又生就了一副好样貌,心气也养的极高。
然而家道中落,纵然样貌与才情俱佳,她在上京的贵女中始终被人压着,便是连说亲,也嫁不进更高的门第。
江华容性情骄矜,自然不愿低嫁,便一直拖到了十八都未定亲。
偶然在一次花朝节上看到了陆缙,君子如玉,如清风朗月,只一眼,她便一发不可收拾的陷了进去。
江华容觉得只有陆缙才配的上她。
且她容貌极其出众,除了她,也没人配与陆缙站在一起。
于是她想办法百般接近陆缙,制造机会偶遇,甚至因此还因相思过度生了疾。
但陆缙性情淡漠,完全视而不见。
他们家世又相差甚大。
江华容不过是一个没落的伯府嫡女,陆缙却是全上京地位无双的世家子,排在她前头的县主郡主不知凡几,她绝无机会。
大概是上天有眼,边事告急,陆缙即刻便要出征,国公府嫡系三代单传,老太太着急要给他娶亲,因此对于家世略略放松了一些。
江华容八字与陆缙相合,又一心想嫁过去,不在意三媒六聘不足,也不在意时间仓促,明知道陆缙不在,她只能抱鸡成亲,要独守空房,甚至不知陆缙能不能活着回来……
她也完全不在乎。
老太太见她心性坚决,又念在她祖母的份上,这才看中了她。
平心而论,虽独守空房了两年,国公府对她娘家着实不差。
她父亲因着国公府的举荐去了户部,弟弟亦是谋了个好差事,便是她本人,自陆缙出征回来的消息传来之后,也在全上京赢得了无数羡忌,贵女们个个都夸她是孝媳佳妇,说她独具慧眼,守得云开见月明,将来一定是最年轻的诰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