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吟淡淡答应一声:“我记住了。”
顾氏颇为欣慰,又叮嘱道:“还有,同房后必不能同寝,你推脱说自己尚不适应,去偏房睡,只要姿态放得低些,姑爷怜你独守空房两年,必然也会答应,知道吗?”
“我明白的。”江晚吟也答应下来。
顾氏仍不放心,拉着她又凑近些距离:“姑爷是习武之人,国公府又一向家教甚严,他房里无妾也无通房,若是他不知轻重,你也要学会忍,千万不可出声,让他发现端倪,这点犹要记牢,明白吗?”
江晚吟虽做好了准备,耳根仍是染上了一丝薄晕,低低应了一声。
顾氏瞧着江晚吟怯生生的模样,终于放了心。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都是个好拿捏的,眼底滑过一丝不屑,她又安抚道:“我知道,此事着实难为你了,但三丫头,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伯府养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也该为伯府尽一份力。你放心,我已禀明族老,等事情一了,非但会迎你阿娘入祠堂,还会将你记成嫡女,替你说一门好亲事,绝不会有人知道这段过去。便是连你舅父的生意,伯府也会多多照拂!”
她言辞恳切,态度和蔼,仿佛字字句句都在为江晚吟着想。但这字里行间,哪一句,又不是要挟?
只要江晚吟敢不答应,这位嫡母恐怕便会反着来,一件一件地磋磨她。
江晚吟心知肚明,事已至此,也未加争辩,只说:“母亲关怀至此,女儿定不负厚恩。”
于是顾氏又拉着她的手好一顿叮嘱。
一旁,江华容脸色已十分不好。
那是她的夫君,她苦等了两年才终于盼回的夫君,听闻他战死时她偶然得见一样貌相似之人一时头脑发昏做出了滔天祸事。
凭什么――
终于等回来了,却要拱手让于他人?
且那人,还是她样貌相仿却隐隐更胜一筹的庶妹。
江华容旁观着那娇俏的庶妹,眼神愈发冷了几分。
顾氏发觉了女儿的敌意,微微侧身挡住,先把江晚吟送上了马车:“你先上去歇歇,你长姐有个东西落下了,我带她去取。”
江晚吟一眼便看出了嫡母和嫡姐分明是有话要避着她。
不过她也不在意,仍是清清浅浅地道了声好。
等帘子放下后,顾氏便叫了江华容随她往回走走。
刚拐出江晚吟的视线,顾氏按下帕子,便劈头盖头地开骂:“你从前糊涂也就罢了,事到如今了,马上便要入府了,竟还在针对那个庶女,你怎的如此拎不清?”
“阿娘,那毕竟是我的夫婿,我如何能甘心看着他同旁人圆房?”江华容亦是委屈。
“你如今倒是后悔了?那当初做出那样滔天的祸事怎的没想过后果?这所谓痼疾骗骗那个无知的庶女也就罢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当最清楚不过!”顾氏捏着帕子点着她的额。
江华容脸色煞白,但声音犹是不忿:“可……我就是不想旁人进门,阿娘你当年不也如此么?”
“你……”顾氏气得高高地扬起手,唬得江华容连忙闭了眼。
但手都要落下去了,想想江华容如今的身子,顾氏到底还是没忍心。
她放下手,长叹了一声:“都怪我,教女无方,惯出了你这么个不知轻重的东西!你可知,我如今是拿了整座忠勇伯府替你遮掩谋划,事情若是败露,不光你,伯府这几百口都要被开国公府清算。你父亲也是气的不行,若不是我百般哀求,若不是你自小长在他膝下,他岂会冒着得罪公府的风险为你遮掩?你一个人被休了不要紧,难不成还想让全家为你陪葬?”
“女儿当真不敢了。”江华容低着头,手中的帕子几乎要被绞烂,“可嫁过来两年,女儿连郎君的面都没见过,过的着实艰难,年初的时候又误传了郎君的死讯,我也是一时糊涂了,才……”
她咬着唇,脸上又羞又愧。
顾氏一贯心疼江华容,顿时便心软了,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好了好了,你知错便是,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哭,防止落下病根。那庶女性子懦弱,是个好拿捏的,等她帮你圆了房,产了子,母亲便将她斩草除根,一切自会恢复如常。不过是借她的肚子用一用罢了,你何苦同一个玩意儿计较?”
江华容回想起那张美则美矣却毫无脾气的脸,稍稍安下心,这才止住泪:“女儿知道了。”
顾氏也不忍再勾起她的伤心事,只叫仆妇悄悄塞了一些滋补的药到马车上,又叮嘱江华容小心保养。
拜别了母亲,江华容便领着江晚吟上了马车,趁着夜色未至,回了国公府的披香院里。
这两日开国公同世子车驾便要到了,府里正忙着接风,人来人往,分外嘈杂,并无人在意江晚吟进了府。
江晚吟亦不在意,只想安安分分地躺着休息。
毕竟,明天晚上需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然这一觉到底睡的不好,先是起了夜雨,寅时刚过,府里又喧腾了起来,说是国公爷已经入了城,府里的女眷都被叫起换上华服,梳洗打扮,预备到门口迎接。
江晚吟自然不能缺席,又不好抢了风头,便捡了一件素净的水色罗裙,撑一把八骨油纸伞,缓步跟在江华容身后。
细雨鞯南伦牛因是夏日,并不惹人厌,驱了暑热,反倒沁的人周身凉爽。
开国公入城后先行去觐见了官家,复又安排兵士,到了午时,车舆未到,圣旨反而先了一步。
开国公镇西地,平戎狄,拓疆千里,得除同签书枢密院事,位同宰执。
陆缙亦是年纪轻轻便连晋三阶,着休整三月后,出任绥州宣抚使,前途不可估量。
两道圣旨下后,门外围观的人群皆啧啧有声,上前恭贺,国公府家风甚严,便是这样光耀的事也无一人有狷狂之态,但众人眼角眉梢俱是藏不住的喜色。
泱泱的车马很快便跟着到了,国公爷刚进门便朝老夫人跪下,言辞恳切,直言不孝。
陆缙翻身下马,甲胄未卸,也随之跪下请罪,脊背挺直如松。
老夫人连忙将人扶起来,一行人见了礼,才终于从门口往回走。
这种场合,以江晚吟的身份自是站不到前排的,只听的面前几个妇人频频夸赞着二郎如何英气如何沉稳。
说的江晚吟也有些耐不住性子。
她身量高,微微抬起一点纸伞,越过乌泱泱的人群,往那众人拥簇之处瞧了一眼。
远远的只见那道背影身姿挺拔,渊s岳峙,不愧为上京序首的世家子。
正要细观,一道目光忽地沉沉地打了过来。
江晚吟连忙倾下伞面,挡住半边脸,隐约间只记得这位姐夫剑眉星目,薄唇挺鼻,颇具威严。
的确与裴时序有几分相似。
江晚吟一晃神,手中的伞几乎要握不住。
细细一想,又不尽相同。
裴时序是个书生,斯斯文文,同谁都分外和煦。
陆缙则周身沉稳,稳重中不乏凌厉,让人难以亲近。
虽然像,到底不是他。
江晚吟忽然又有些失落,失落之后却愈发想从他脸上看出更多相似来。
陆缙亦是敏锐地感觉到了打量,一侧目,却只在举目的人里看见了半边低垂的油纸伞。
伞面描着一支芰荷,伞下露出一点尖尖的下颌。
粉面桃腮,裙摆微扬,看着年纪不大,约莫是哪位女眷不懂事的妹妹,便收回了眼神,没再过问。
人群中,最欣喜的还要数江华容,她心跳砰砰,紧张地等着陆缙过来迎她,两个人一起并肩回去,好将这两年的压抑一扫,扬眉吐气。
一步,两步……等陆缙终于过来,江华容也屏住气时,他却只略略一颔首,对她同旁人并无特别的,擦身而过。
江华容眼神倏地暗淡下去,连忙碎步跟在他左右,才免得自己失态。
没事的,江华容安慰自己,当年陆缙都已出征开拔了她才嫁过来,兴许他根本就不知他还有个妻,自然不甚亲近……
国公爷尚有伤病,拜见完老夫人之后便歇下养伤了,于是平阳长公主便只把陆缙叫到了自己的立雪堂里,询问这两年的事宜。
陆缙一贯寡言,只简略的提了一提。
他虽轻描淡写,但长公主从那只言片语中仍是猜出了其中的凶险,忍不住红了眼眶:“回来便好,你不知年初那一回误传你死讯,我同你祖母有多急,往后可不许再去边地了。”
陆缙并未说好,也未说不好。
长公主见他愈发沉稳,于政事上自有一派见解,便不再过问,只h了泪:“也罢,仕途我管不了你,但这家事上我还可当一当家。”
可话锋一转,她也觉得荒唐,忽而又不知如何开口:“当初你父子皆出征在外,边事又万分凶险,你祖母放心不下,为传承香火做主替你择了一门亲事,恰好忠勇伯府的那位嫡女对你有意,可惜你走的太急,连婚仪都没来得及成,她便只好抱鸡拜了堂。后来我写信知会了你,你……已经见过她了吧?”
陆缙想起了今日跟在他身旁的那个妇人,略一沉吟:“见了。”
长公主这才松下一口气,这个独子有时竟比他父亲威势更甚。
她抿了口茶:“你知道便好,江氏门第不高,除了相貌,其他也平平,同你并不相配,但伯府当初不计较时间仓促,让人嫁了过来,江氏毕竟也守了两年,误传你战死的时候更是大病一场,你既回来了,阿娘还是盼着你同她好好相处。”
对这个妻子,陆缙并无感觉,刚刚才见了第一面,现已忘了样貌了,只记得香粉气略重。
但正如母亲所言,这两年江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沉声应承下来:“儿子知道了。”
“既如此,你们今晚便圆房吧,你如今已二十有三,连二房今年都得了一女,你也该有个孩子了。”长公主又接着道。
陆缙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妻子,姓江,姓王,对他来说并无区别,于是淡淡嗯了一声,此事便算敲定。
长公主看着儿子无可无不可的模样一时又有些心疼:“你自小便懂事,但此事已成定局,你且同江氏处一处,若是你同江氏处的来,自然更好。若是实在不喜,再寻几个可心的妾室也无妨。倘若再不行,咱们再重新物色,总归江氏尚未入族谱,当年也未正式拜过堂,不过徒留一个名便罢了……”
“这是您的意思,还是父亲的意思?”陆缙忽然问道。
“……自然是我们共同的意思。”长公主看向他,“怎么了?”
陆缙没说话,只眼底划过一丝淡漠的冷意,搁下了杯子:“没什么,既已成了婚便如此吧,母亲不必为我操心。”
长公主知道他同他父亲一贯合不来,没想到过了两年,还是一样。
她有心相劝,但陆缙毕竟刚回,路途跋涉,她看着他眉间的倦意终究还是没多说什么,只让他先回去休息。
此时,江华容正在披香院里生闷气,盼了两年的夫君对她竟如此冷淡,这让一直相貌出众,自小便受人瞩目的江华容不能容忍。
幸而没多过久,立雪堂那边便传来了让她晚上准备圆房的消息,江华容原本沉郁的脸色,脸色也转晴。
但一想到今晚是庶妹要替她,她心火顿时烧的更旺,忿忿地盯着那床大红的鸳鸯被和悬挂着百子千孙帐的描金彩漆拔步床,几乎要盯出一个窟窿来。
还是孙妈妈劝她忍下一时,江华容摸了摸自己尚且未消下去的小腹,才不得不派人去了水云间通传。
声音却极不情愿。
“让她准备沐浴吧,但一定让守夜的女使看好了,切不许她狐媚,更不许她多言,事成后便立马回来,一刻也不许多待。”
她身旁的孙妈妈却有些迟疑:“可如今现在怀上子嗣才是最重要的,何况姑爷眉目清冷,看起来便是个寡欲的,从前便没听闻有过通房,行军这两年听闻也最是洁身自好,小娘子若是温柔小意些,或当真有别样的本事岂不是更好,娘子是否……”
孙妈妈话未说完,便被江华容青着脸打断:“我是正妻,郎君自然要敬重我,哪里需要这些笼络的手段?她若是敢使出下乘的花样来魅惑郎君,我必饶不了她!”
孙妈妈从前是顾氏身边的得力女使,顾氏将她送来国公府,就是防止江华容拎不清。
顾氏还曾私下交代过,关键时候,让孙妈妈便宜行事。
于是,孙妈妈应了一声,面上恭谨地答应下来。
一出门却换了脸色。
她盘算着,话是需传的,只是该反过来传才是。
第3章 圆房
孙妈妈走后,江华容愈发烦闷,连女使刚刚送上来的补药也推了开:“倒了吧,我不想喝。”
“大娘子您虽年轻,但这也是小月子,若是养的不好,恐怕将来会落下病根。”那女使瞧了瞧四下无人,将药碗又推了回去。
江华容此刻根本听不得“小月子”三个字,一听,肠子都要悔青了。
没错,她根本不是生病,而是刚刚落了胎。
事情还要从江华容最不愿回想起的年初说起。
独守了一年半的空房,她本就格外寂寞。谁知此时,边地突然传来了陆缙战死的消息。
那是她自小便心仪的人,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时机嫁过来了,眼看着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陆缙却突然战死了。
这对江华容来说不啻为晴天霹雳。
她确实生了病,郁郁寡欢的时候,有一日在去佛寺散心的时候偶然遇到了一个同陆缙样貌相似的人,顿时便怔住了。
说是相似,也不全是,只是侧面某些时候相像罢了,更多的,是那股说不出的气韵。
江华容当时便着了魔。
恰好那人当时正在拿银子捐官,只是苦于找不到门路,江华容是伯府嫡女,又是公府长媳,便从中帮了一把。
那人颇为有礼,特意备了宴答谢她,或许是压抑太久,江华容一时冲动在酒里下了药,把那人当成陆缙春风一度。
可第二日,她醒来之后,却忽然听见了边关传来陆缙还活着的消息。
江华容当时又慌又怕,便叫人将那个姓裴的骗走,推下了山崖,伪装成是山贼劫掠,处理的干干净净。
不过是一次意外,那姓裴的死后,江华容便安下了心,继续做她的长媳节妇,只等着陆缙回来。
然而她没想到会在陆缙回来前发现怀了身孕。
母亲恨铁不成钢,要她落胎,江华容自然也不会留下这孽种,只是落完胎之后她才发现自己非但下红不止,今后也不能再有孕。
万不得已,她才找了相像的江晚吟替代。
但她近日又偶然听闻那帮忙捐官的人提起那姓裴的在老家仿佛还有个相好的,上京捐官正是为了方便提亲,好正大光明的迎娶。
这让江华容如临大敌。
若是那未婚妻找到了上京,她好不容易遮掩下的真相岂不是又有重出天日的风险?于是赶紧让手下人去查他的未婚妻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