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欢——衔香【完结】
时间:2023-04-13 23:02:47

  凭空猜是猜不出的,陆缙俯着身,又去查验那些尸体,他们只要做了,即便再小心也会留下痕迹。
  他一贯是个极爱洁的人,此刻却不嫌污血,细细地翻看着。
  从发丝到指缝,他目光锐利,一一地查验,果然在一个尸体的指甲里发现了一点似乎没洗掉的彩色粉末。
  他指尖拈了拈:“这是什么?”
  “好似是些朱砂、雌黄、蜃灰之类的颜料。”郑巡检忽然想到,“会不会,是这人作画时不小心碰到的?”
  “我知道。”陆缙自然看出来这是颜料,却不赞同,“不是作画,你看他的手,手上有一道厚茧,双颊被晒的黑红,一看便是苦出身,以他的身份应当不懂这些文人墨客的东西。”
  郑巡检顿时汗颜。
  他们这些人能进入巡检司的人不是靠荫庇,便是靠科举,家境皆不算差,在查案时自然而然便从他们自身的见识出发,鲜少能如陆缙一般心细,明明出身一等一的高,却还能注意到底层人。
  “你们再想想,普通百姓寻常做什么行当能接触这些东西?”陆缙问道。
  一群人便犯了难。
  有人说糊灯笼的,有人说扎纸鸢的,还有人说是陶匠,涂彩绘不小心沾上的。
  但这些皆是小本生意,十几人一同出现必然会惹人注意。
  “不对。”陆缙一个个打断。
  局势正胶着的时候,有个经常逛勾栏的凑过来看了看,很没底气的道:“我看着……倒有些像那些戏班子脸上抹的花脸。”
  陆缙捕捉到了“戏班子”三个字,眼帘一掀,一通百通,脑中的猜测顿时串了起来。
  对,戏班子。
  戏班子出门常常用红木箱子装戏服,正好可以拿来装兵器和藏人。
  人数也多,刚好方便伪装。
  又是去勾栏那种热闹的地方,便是三五辆马车同时停下来也不会引人注意。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们能做的一丝痕迹也不留下。
  陆缙掸掉指尖的粉末,站起身沉声吩咐道:“五人一组,分头去查,将城东的勾栏里的戏班子全都查一遍,天亮之前必须查完,有任何异常立即通过望火楼传信。”
  “是。”
  巡检司的人立即领了命,动作利落的散了开,陆缙亦是亲自带了一队人去查。
  然而上京自古繁华,光是城东金水河两岸的勾栏酒肆便有二三十处,相距又远,一处一处的查访着实费工夫。
  天上的星愈发淡了,连月亮的弯勾都渐渐隐没在天际。
  后半夜,雾鞯挠窒缕鹆擞辍
  搜查了十几家之后,五更的鼓角一敲,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流言已经渐渐散了开,连街边卖菜的小摊贩都在窃窃私语昨晚红莲教的事,然长街上的望火楼却无一处有动静。
  陆缙脸色越发的沉,走到了一处名叫迎春楼的勾栏里。
  时候已经不早了,若是这一家再没有踪迹,希望便愈发渺茫。
  这一晚,除了陆缙,国公府亦是无人能安眠。
  从寿安堂回来后,江华容被长公主暂时关在了披香院里,无处走动,又气又急,质问道:“我都已经回来了,他竟然为了江晚吟弃我的名声于不顾,郎君当真在在意我这个妻么?”
  “郎君大约是为了卖官的事生您的气,等气消了便好了。”孙妈妈劝道。
  “生气?他便是气我,难不成连公府的名声也不要了吗?我看他就是舍不得江晚吟,他们一定背着我早就勾搭上了 !”江华容甩开孙妈妈,恨恨的想着。
  “那倒未必,长公主不是也说了是出于道义,郎君那样清正的人,定然也是这么想。”
  一提到长公主,江华容愈发愤懑:“我就知道,她一贯不喜欢我,安平一来,她笑的脸上都掬成了花,她就是想趁机休了我,好娶安平。不行,今日平南王府设宴,我们同王府的关系如此好,我若是不去,所有人都会知道我被绑走了,到那时便是府里还要我,我又怎么在她们面前做人……”
  “不行,我必须得去!”江华容说着,便往门口去。
  但门口早已杵了两个魁梧的护卫,拦的严严实实的。
  江华容好说歹说也出不去,气得回去一连摔了好几个花瓶。
  实则,长公主倒并不像江华容想的那般厌恶她。
  她固然不喜江氏,但念在江氏守了二郎两年的份上,平日里还是忍了。
  但这回,老太太昨晚生生被气病了,陆骥在寿安堂守了一夜,回来时重重的咳了好一会儿,长公主同他这么多年的夫妻,何尝不知道他最看重面子。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在情与义之间纠结了一番,终于想出一个既能维护江晚吟,又能替江华容遮掩遮掩,也替公府保住声名的办法――让安平将今日的宴会取消。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不露面,也就无法坐实江氏被掳走的消息。
  倘若二郎能尽快将江晚吟救回来,一切便会风平浪静。
  长公主想,安平虽执着于二郎了些,但心地不算坏,想来她应当会答应。
  于是天刚蒙蒙亮,她亲自去了平南王府。
  可她没想到的是,她甫一将事情说出来,安平登时便变了脸。
  “姨母,您说,昨晚被掳走的是江晚吟?”
  “连你也觉得荒唐,唉……”长公主没脸说江华容可能残害庶妹的事,只简略的道,“正是,那孩子命苦,昨晚上天黑,红莲教的人认错了,将她绑走了。她刚救了宛宛,此番确然是我们公府对不住她。江氏若是露面,那群人知道抓错了人,她恐怕凶多吉少了。可江氏若是不露面,你姨丈他们又不高兴。思来想去,我只有来找你了,今日下了雨,你办的又是赏花宴,你只要推说不方便,再寻个天晴的时候开宴,便算帮我们一回了。”
  安平的确觉得荒唐,此刻,五雷轰顶都不足以形容她的震惊。
  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会抓错人!
  安平面色不显,但手心快被掐烂了。
  然此刻,江华容已经回了公府,就算他们以原计划,将江晚吟剥了衣服丢到大街上,到时事已成定局,公府定然不会承认那是江华容。
  这宴会原就是为了闹大事态,坐实江华容被掳失了清白的。
  此时,人都抓错了,还如何坐实?
  坐实他们掳错了人,坐实江华容根本没事吗?
  安平一口气提不上来,恼的心里直冒火,可如今这宴会已经没用了,倒不如趁机卖给长公主一个人情,往后再徐徐图之。
  她压下了怒意,努力挤出一副担忧的样子,握着长公主的指尖道:“姨母您别忧虑,我答应您便是,定不会让表嫂名声受损。还有那江小娘子,上回落水便大难不死,这回定然也能化险为夷,您且安心。”
  “安平,多亏了有你。”长公主握着她的手拍了拍,“若是当初二郎没出那件事,不知该有多好……”
  她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安平眼神亦是低了声音:“姨母,事到如今便不必说这些了。”
  送走长公主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对屏风后的人道:“你都听见了,你的人抓错人了,那不是江华容,是江晚吟,现在可如何是好?”
  而屏风后的人,正是戴着银狐面具的裴时序。
  安平原是听闻昨晚裴时序放过了江晚吟的事情,心生不忿,这才叫了裴时序来问一问,顺便商议一下日后的安排。
  然裴时序甫一听闻,转身便走。
  安平扯住他的袖子:“裴教首,这样大的事你不解释一句就走?我还没问你呢,昨日你为何要放过江晚吟?”
  “你不必知道。”
  裴时序冷声道。
  安平还从未被人这样冷待过,可这人是父亲的座上宾,此番父亲没有回京,她在上京全需仰仗他行事。
  因此虽不服,她还是只能忍着:“好,我不问,但如今这江晚吟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据点,她必须死。我知你不动妇孺,你若是不下命令,便由我来下,如何?”
  “你敢?”
  裴时序蓦地回头,目光似寒剑。
  安平被他冷冷的一钉,忽然意识到不对来:“……都如此地步了,你为何还不动她?”
  裴时序不说话,只吩咐手下去备快马。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还能有什么用意?
  看他的反应,不但在意,在意的还极深。
  安平忽然想起了陆缙。
  昨晚,听说他亲自带了人去找江华容,她还以为他是对江华容有几分情意,现在再想来,他一定早就知道抓错了人,秘而不发,全是为了保全江晚吟。
  一个,两个,都是为了江晚吟。
  甚至冷血无情如裴时序。
  这江晚吟究竟有什么魔力?
  安平忽然抬了头:“倘若我非要杀她呢?”
  “你不会有这个机会。”
  安平话刚脱口,直接被裴时序单手掐住了脖子,生生地拎起。
  “你今日最好不要派人跟在后面做小动作,若是让我发现,不管你父亲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你。”
  裴时序警告道。
  “我……我知道了。”
  安平面色紫胀,快要闭过气的时候,裴时序眉间的戾气一压,方放了手。
  安平捂着脖子重重咳了几声,望着他的背影,却忽然笑了起来:“你放心,我不动她,可她没死在我手里,恐怕……要先死在你自己的手里了。亲手害了自己心爱之人,这滋味如何?”
  裴时序闭了闭眼,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不等马车停稳,他夺过马鞭,径直上了一匹马飞奔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100红包,还是二合一,男主和男二同时去了,让谁找到妹妹好呢?
第48章 反杀
  城东的瓦市大多临河而建, 前面是街,后面是河,顺着长长的护城河序下来, 走几步便是一处瓦子,迎春楼在这一排瓦子里实在没什么特别的。
  这些地方皆是晚上热闹,白天休市,此时天已平明,寻常人家大多开了门,临街的一户户瓦舍却都下了门。
  间或有几个宿醉刚醒的醉汉从门里出来,一见到冷着眉眼的陆缙和巡检司一行人,立马醒了神, 慌张的避开。
  揉了揉眉心, 到街边卖着酥饼羊汤的小店里一打听, 他们才知道原来昨晚上国公府的长孙媳被红莲教的人掳走了。
  难怪这么大阵仗!
  醉汉们啧啧了几声, 纷纷避开。
  迎春楼已经是陆缙三个时辰内查的第十家, 从外头瞧了瞧, 这一处看着又没什么特别的, 巡检们不抱希望地去了叩了门:“开门, 巡检司办案!”
  此时,贺老三带着一行人抓了一晚上,也没找到江晚吟, 正气得骂人。
  一听得巡检司上门,也顾不得找人了,贺老三立马抄了斧钺,扭头吼道:“快抄家伙, 他们找上门了!”
  “等等。”黄四透过门缝,打量了一眼外面的人道, “他们应当没发现,现在恐怕是例行询问,要是查出来了,这会儿就该破门而入了,哪里还会叩门?先别急,咱们只当做无事应付过去便行。”
  “可江氏还没找到,万一她突然冒出来……”
  “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她兴许已经跑了。”黄四琢磨道,“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人已经堵上门了,这个时候若是逃就是不打自招,不如赌一赌,若是真被发现了,咱们再跟他们干起来也不迟!”
  贺老三勇武有余,智谋不足,且教首又不在,便只能听他的,吩咐众人道:“听老四的,先别动,像往常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一行人便只好佯装无事,由黄四去开了门。
  贺老三手中的斧钺不好藏,情急之下,忽然看到了中空的戏台子,掀开帘子打算暂时塞进里面。
  可他没想到,蓝绒布帘子一掀,他却陡然看到一张找了一晚上的脸。
  “――是你!”
  贺老三眼珠子一瞪,“好啊,你个小娘们,竟敢藏在这里,害得老子眼巴巴的找了一夜!”
  江晚吟亦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掀开帘子,呼吸一窒。
  昨晚这群人来来往往的,江晚吟紧张的在戏台子底下藏了一夜,一直没找到冲出去的机会,天明大门又被关上了,江晚吟正以为无望的时候,被外面的敲门声一震,听到“巡检司”几个字,她立马醒了神。
  有人来了!
  她等的机会到了。
  江晚吟压着砰砰心跳,紧紧盯着那门,只等门开便冲出去。
  然而没等到开门,却等了慌不择路过来藏东西的贺老三。
  “救……”江晚吟下意识想叫人,贺老三却先她一步,一把捂住她的嘴,直接按住她一起躲在了戏台子里。
  黄四一行人也发觉了戏台这边的动静,暗骂了一声:“先别将人弄死,万一不测,还可将她用作筹码。”
  贺老三原是想直接弄死江晚吟的,此刻被黄四制止,方松了手,捂住她的嘴警告道:“不许叫!若是敢让人发现,我现在就拧断你的脖子!”
  江晚吟刚刚差点被直接捂死,如今手脚皆被缚住,嘴巴也被死死捂住,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暂时忍下来。
  等贺老三将江晚吟制住后,黄四方去开门。
  大门吱呀一声,外面的光透了进来。
  “怎么这么久?”郑巡检不悦。
  “大人莫怪,我们这些地方都是昼伏夜出,刚刚睡下,没听见――”
  黄四赔着笑,一低头忽然觑见后面那张冷峻的脸,额角一跳。
  这人剑眉星目,气度不凡,眉目与他们教首有三分像,恐怕便是传说中的那位陆家世子了。
  他竟然亲自来了。
  且看他来的方向,是刚从上一处勾栏出来,怕是查到什么东西了。
  这可不好办。
  黄四佯装被吓到,立马缩了眼神:“哟,这么多官爷,不知出了何事了,我们这都是小本生意,挣个辛苦钱,怎么、怎么查到我们头上了……”
  “不用紧张,只是例行搜查。”陆缙道,“你是这里的老板?”
  话虽轻描淡写,但他周身的气势迫人,黄四连忙侧了身:“正是,小人鄙姓黄,在家行四,官爷请便,有什么要问尽管问,小人一定知无不尽,尽无不言。”
  陆缙进来后,眼神快速逡巡了一遍,屋子里只是寻常的瓦市摆设,看不出丝毫异样,接迎的黄四也低眉顺眼,处事圆滑。
  可他一贯细致,便是再寻常,也没有放松警惕,一一踱着步查探着。
  “你这里,可有杂耍班子?”陆缙问道。
  “有一个。”黄四答道。
  “劳烦您将戏班子的人全都叫来。”
  “……这会儿?”
  “怎么了?”陆缙掀了掀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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