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吟闻言心口一怔。
的确变不了什么,她收到玉时,只觉得怅然。
“那你为何不让我试试?”江晚吟又问。
陆缙没答,只起身,看着身后的大片地图,反问:“你知道此事的后果吗?”
“我知道。”江晚吟回道。
“你不知。”陆缙沉声,“战场不是儿戏,一旦拿到药,我立即会攻山,到时裴时序必死,你能接受他是间接因你而死,余生活在煎熬中么?”
江晚吟心口一紧。
陆缙的确极为了解她。
陆缙又继续:“倘若他不给药,死的便是你,你白白丧命,又将我置于何地?”
“阿吟,你还是太天真。”陆缙语气低沉,“裴时序此人远非你眼中的善类,从这几月交手来看,他即便会救你,必然也是要你主动上山才会出手,绝不会放任我们拿到药方。你不必如此,没用的。”
江晚吟头愈发的低。
可眼下局势焦灼,她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连她都不去,那些人又该怎么办?
他们很多人,甚至年纪都没她大啊。
大局当前,事到如今,能多救一条命,方能替裴时序赎一份罪孽。
江晚吟扯了下陆缙的衣袖:“让我试一试,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陆缙背着身,声音却格外清晰。
“……什么?”江晚吟微微抬眼。
陆缙回头,又重复一遍:“我在乎。在我眼里,你一个人的命,同千千万万人的命加起来,并无区别,你懂吗?”
江晚吟浑身一僵。
完全没料到这话会从陆缙口中说出。
他是执掌一方的将帅,是世家子弟的楷模,芝兰玉树,天之骄子。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可以从裴时序口中说出,可以从任何人口中说出,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从他口中说出。
这世上比恶人的真心更罕见的,是正人君子的私心。
背弃了一切,只为她一个人的私心。
“吓着了?”陆缙抚了下她僵硬的脸。
江晚吟不说话。
“吓着也没办法。”陆缙声音平静,“我也有私心,阿吟。”
这就是他的心声。
最深沉,最阴暗,最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是他唯一的私心。
陆缙一手握住江晚吟后颈,拥的极紧,语气克制:“我可以受伤,可以战死,但绝不允许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更不会允许你拿自己去犯险。”
“没有你,我依旧能扭转战局。”
“阿吟,你信我吗?”
陆缙定定地望着她。
江晚吟缓缓环住他的肩:“我信。”
他都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了,她怎么能不信。
“可……你打算如何做?”
“这你不必管。”
陆缙没再说什么,只以额触着她的额。
江晚吟同他贴在一起。
两个人寂然无声,沉默地拥了许久。
直到外面起了霜,陆缙方抱着她一同回去。
等江晚吟再醒来时,枕畔已经空了。
再往外,她忽地发现自己被陆缙关起来了。
帐门前添了两个卫兵,皆覆着面,牢牢挡着门。
江晚吟试图出去,每一回,都被客气又不容拒绝的拦回去。
她询问,那人只说:“卑职只是听命,还请小娘子勿要为难我等。”
江晚吟眼睫微垂,猜测陆缙大约还是怕她冲动,所以不让她出去。
她有些无奈,不得已又退回去。
陆缙虽关着她,但一应的洗漱和吃食还是全的,然江晚吟却没什么心思动筷。
又不好浪费,军中一粒米皆来之不易,便硬塞了几口,只等着陆缙回来。
正此时,外面忽地传来了喧闹声,越吵越大,江晚吟忍不住询问:“出何事了?”
陆缙只吩咐不让江晚吟出去,没吩咐不能告诉她军中的消息。
卫兵便如实说了:“刚刚叛军那边派人来信,说是此次投毒的确是他们所为,解药也在他们手里。”
果然如他们所料,江晚吟心口发沉。
“他们开条件了吗?”
“是。”卫兵点头,“他们说可以拿出解药,但是需将军主动退兵。”
“退兵?”江晚吟皱眉。
“正是。陆将军和几位副将正为此争执。”
说话间,一行人刚好进了帐来,江晚吟很自觉地退回帘后。
陆缙看了眼微微拂动的帘子,缓缓收回眼,端坐于上首。
红莲教开出条件后,帐内便炸开了锅,几乎是迅速分成了主战和主和两边。
主和那边,以老资历的周副将为首:“这疫病来势汹汹,倘若无解药,咱们都得死,一场仗而已,来日方长,此刻不如依了他们,等以后再收拾这帮杂碎!”
“以后?”主战那边,吴都护冷嗤一声,“都这个关口了,眼看着雪便要化了,这帮逆贼分明是故意如此,实在欺人太甚,此时若是退兵,不是正遂了他们的心意,助长他们的威风?我看,便该一鼓作气攻上山去,直捣老巢!”
“当真是黄口小儿,你说攻便攻?”周副将抚掌大笑,“再说,即便要打,谁去打,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吗?那帮人一贯狡猾,巴山又是他们老巢,没有疫病你都不一定能攻下,更别提现在,万一染病,大家伙儿连枪都提不起,拿什么打仗,白白送命去吗?”
“可咱们若是退兵,如何对圣人交代,如何对绥州百姓交代,还有国公爷,本就苦苦支撑,一旦咱们这边失守,只怕西线也要大乱。”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眼下疫病要紧,万一传染出去,那便是殃及天下,你能担的起,还是我能?”周副将横眉倒竖。
瞬间说的吴都护哑口无言。
可仍是憋屈,他涨着脸,又看向陆缙:“将军,此事,您意下如何?到底是打,还是退?”
陆缙自打进了帐后便没说话,只背身望着墙上悬着的巴山地图,身姿笔挺,岿然如山。
片刻后,他头也未回,只淡漠地吐出一个字。
“打。”
周副将噌的站起,他捋着须,以一副长者面貌,好言相劝:“二郎,我虽称你一声将军,但我是你父亲的老部下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年轻人心气盛,急着想建功立业原也无可厚非,但眼下绝不是做意气之争的时候。当年绥州大疫,我恰好去赈过灾,当时哀鸿遍野,有的举家灭门,有的阖族覆灭,此时出兵,即便打赢了又如何,瘟疫一旦蔓延开,便是千秋之罪,实非你我所能承担!”
此话一出,几位年长些的副将督军也纷纷进言,言语中不无威胁。
言辞激烈的时候,吴都护豁然拔了刀:“大胆,不准对将军不敬!”
周副将也被激了起,拍案而起,也要拔刀,局势瞬间剑拔弩张,眼看一触即发之时,陆缙终于转身。
“坐回去。”
眉眼淡淡一扫,一股无形的威压铺面而来,压的所有人瞬间噤声。
周副将缓缓坐下,却仍有不忿,不无讽刺地道:“也对,如今你是主帅,我不过一把老骨头,但我从前也是跟着你父亲南征北战的,我打过的仗比你趟过的河还多,今日之事若是换做你父亲,他必会做出同我一样的决定。”
“周叔你不必拿父亲压我,父亲此时还等着我支援。”
陆缙只一句,立马压的周副将熄了火。
确实,眼下的局势平南王那边已成僵局,进退不得,一切反倒全倚仗陆缙这边,只等着他一举攻山之后,带兵支援。
周副将脸色不大好看,抵拳咳了一声:“那黎民百姓呢,歼灭叛军,你是功成名就了 ,但又置这些人于何地,你可知一旦开战,瘟疫蔓延开,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积贫积弱的百姓!”
“我知道,正是为了他们,此仗才必须打。”
陆缙睥睨着眉眼。
“你这是何意?”周副将还只当他是在寻借口。
陆缙没多言,抬手点了一下他身后的地图:“这张地图,诸位还记得么?”
那是他们包围巴山的地图,图上叛军为黑,绥州军为红,此刻,红已经将黑完全包围,围困在巴山之中。
几人闻言纷纷抬头:“是又如何?”
“那便是了。”陆缙拿起案上的一只断了一半的箭簇,圈着图上的巴山,语气沉缓,“我同裴时序交手过数次,此人的话,一句也不足为信,解药之事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他就是要是我们自乱阵脚。此刻我们已经将巴山包围,他们出不去,即便投毒,最多也只能波及军中。眼下军中虽有疫病,但发现的早,一切尚可控,主动权尚握在我们手里。然一旦退兵,放叛军出去,他们便可对寻常百姓下手,到时,遍地开花,应接不暇,那才是覆水难收,大祸将至。”
周副将顺着陆缙所指之处仔细辨别了一下地形,顿时冷汗涔涔。
的确,目前,叛军被他们围困住,军纪又森严,如今巴山脚下的五千人大营已封,暂时没波及百姓。
但一旦退兵,到时便难言了。
“可咱们已经被投了毒,没有解药,光靠抑制的汤药军中迟早要撑不住,即便不退兵,也毫无战斗力,又如何能与之对阵?”
“所以,必须打,也必须要快。”陆缙丢了箭簇,眉间凛冽。
“您是说……突袭?”吴都护隐约明白。
陆缙从喉间嗯了一声:“如今这病传的极快,我方才同胡大夫粗略估算了下,不出五日,患病者必会破千,到时局势势必难以控制,当今之计唯有突袭,五日内攻下巴山,方能阻止大乱。且他们既有解药,攻山之后,想来也不难得到。”
“可若是如您所言,那姓裴的心狠手辣,倘若他连自己人也不顾,直接将解药毁了呢?”周副将又问。
陆缙只说:“那也好,只要攻下巴山,起码不会波及更多人。”
几个副将顿时明白他的意思。
攻山之后,能得到解药最好。
得不到,那便只能封死巴山,与叛军同归于尽,阻止疫病蔓延开了。
以小博大,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桩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除了这领兵之人。
“但……谁去呢?”赵监军最心急,耐不住问道。
一句话直接触及在场所有人最关切之事。
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霎时,帐中寂静无声,连风吹动帘幔的簌簌声都听的清。
许久,陆缙微微侧目,平静且从容。
“我亲自领兵。”
众人心口俱是一震。
再无人多说什么,只有屈膝时铠甲碰撞在地面上的激越之声。
“将军凯旋。”
陆缙并未说什么,一切似乎再理所应当不过。
只是等帐中人散后,帘后传来一声帘幔被撕扯的声音。
极轻微的一声,隔着帘隐约只见江晚吟正跪坐在榻上,微微垂着头。
陆缙缓步回去,抬起她的下颌。
声音很淡,又很沉。
“不要哭。”
第98章 离间
陆缙越是云淡风轻, 江晚吟越是难受。
她抬起头,明知道不可能,还是问了一句:“能不能不去?”
陆缙一向纵着她, 这回,却拒绝:“不能。”
江晚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头垂的愈发的低:“可你背上还有伤……”
“不妨事。”陆缙揉揉她发顶,“你昨晚不是帮我止了疼?”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揶揄。
江晚吟眼泪正半掉不掉的,被他一打趣,瞬间止住。
她吸了下鼻子,又明白, 他分明是不想她难过, 故意逗弄她罢了。
“你总是这样。”
江晚吟鼻尖越发的酸, 她有时候真希望陆缙不要对她如此好。
“也是好事, 否则今晚怕是没被子盖了。”
陆缙忽地笑, 眼神落到榻上唯一的一床被子上。
“你……”江晚吟脸颊一滚, 微微侧了头。
双颊樱晕, 长而卷的睫毛还微湿着, 昨晚,她就是靠这副样子引得他失了控,无法自拔。
陆缙眼底沉了一分, 拨了下江晚吟衣领,看到里面未曾更换的里衣:“没沐浴?”
江晚吟摇头。
昨晚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哪儿有心思侍弄自己。
陆缙没再说什么,只擦了擦手, 然后坐在榻边,示意江晚吟:“过来。”
江晚吟不明所以, 懵懵的坐到了他膝上,直到两根长指掀开她的衣摆,她方明白他的意图,按在陆缙有力的手臂上,声音低如蚊蝇:“留着吧。”
陆缙一顿,声音低沉:“自己还是个孩子,这么早就想生孩子了?”
江晚吟耳根愈发的热,却铁了心,眼一闭干脆环住了他的颈:“我舍不得你。”
因为舍不得,所以哪怕能留住他一丝一毫,她也不想放弃。
“真傻。”陆缙只捏捏她脸颊,随后一手握住她的颈,从低处吻上去。
江晚吟瞬间被他勾的失神,没留意时,唇已被挑开。
她蹙了下眉,试图抿紧,却反被陆缙咬了下舌尖。
浑身颤的一松。
唇齿厮磨,辗转深入,被放开后,江晚吟埋在陆缙颈间,眼泪立马掉了下来,不知该怪他狠心,还是怨他贴心。
“听话。”
陆缙扯了帕子替她擦擦眼泪,随后又毫不介意的用她擦过泪的帕子擦了擦手。
收拾完,陆缙看着肩膀微微颤的江晚吟,笑了一下:“以后你不想要也不行。”
江晚吟立马止住声,涨着脸无措地瞪他一眼。
陆缙笑意却淡下去:“军营马上就要乱了,我送你离开,去你舅舅身边?”
意料之中的,江晚吟拒绝,闷声拒绝:“我不去。”
“再说,我略通医术,留下可以帮助大夫照料病患。”
“何曾用的着你了。”陆缙揉揉她发顶,“眼下不缺大夫,缺的是解药。”
江晚吟迟疑,仍是不肯走:“我不放心你。”
这时,帐外忽地有人求见。
江晚吟赶紧松手,陆缙便出去了一会儿。
隐约间,江晚吟听见“备好了”的字眼,只以为陆缙是在处理正事。
不过片刻,陆缙回来,起身倒了杯茶,递给她:“嗓子都哑了,润润喉。”
江晚吟不疑有他,抱着杯子小口抿着。
一杯茶饮尽,她抬头:“那你是准许我留下了?”
陆缙一言不发,屈指刮了下她唇角的水渍后,忽然将她推倒在榻上,凶猛又迅疾的吻下去。
从鼻尖,唇角,缓缓往下,他手一拢,发了狠,江晚吟蹙着眉,却没推,反抱着他后颈用的更更紧,压的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