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拉着皮包带子猛得一甩，又用力推了董秀芝一把，把她推得狠狠地摔在马路牙子上。
男人回头眼神阴沉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拔腿就跑。
董秀芝第一反应想爬起来去追，那皮包买来要七块钱，里面还有三斤粮票二十块钱！
她刚跑了两步，突然感觉肚子一阵抽痛，下面好像有一股热流涌出来，吓得她立刻捧着肚子喊救命。
*
林萧转了两趟车回到制笔巷，家里没人，过了午饭时间她懒得开火就用热水泡了半碗二合面饼子吃。
她坐在桌前端详一下毕业证，虽然不是全日制初中毕业证，却也挺好的。
看着毕业证她心里又很佩服宋母，自己威胁人家儿子要钱要粮票，人家居然不记恨，还帮她参加考试安排临时工工作。
以后有机会再报答人家吧。
她抽空就把那篇感谢红枫岭大队和西河崖生产队的稿子给写完，题目是《家乡颂》，先介绍红枫岭大队美丽的自然景色，然后再引出勤劳的社员、负责的干部。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小时候的不幸，再把党的恩情政府的抚恤等“幸”用饱含感情的句子写出来。
洋洋洒洒三千字，最后升华一下中心思想，这文章就算成了。
没有什么口号，主打一个真诚。
林萧相信肯定能见报的，到时候拿回去给大队和生产队干部瞅瞅，够他们乐一辈子的。
那么多大队生产队干部，有几个有幸上报纸的？
只要不是犯事儿上报纸，那谁上谁光荣。
她用漂亮的字迹誊抄到稿纸上，再把稿纸折叠整齐装进信封，贴上最低档的邮票，然后跑去居委会把信投进邮筒去。
忙活完也快黑天了，林苒和林铮姐弟俩正好放学回来。
他俩一回家就主动做饭。
林萧：“苒苒，你这两天功课补得怎么样？”
林苒放慢语速，几乎一字一顿道：“还、不、错。”
语文老师教她说话不要急，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清楚，不要重复，慢慢地就能连起来，到时候就不会再磕巴。
林苒正在训练自己呢。
她告诉林萧，在乡下的时候二姐也教她学过一些东西的。
林芳的那点知识是林萧教的。
林萧读书早，学习好，小时候也活泼开朗，有着小孩子好表现的特点，每天放学回家就当老师教林芳上课，所以林芳会一二年级的一些知识。
林芳又把这些知识教给林苒，林苒就会拼音、认识简单的字，数一百以内的数，算20以内的加减法。
有这些基础，她现在和林铮一起读书也没什么难度。
姐弟俩长得俊，林苒又格外乖巧，虽然有点小磕巴，唱歌却很好听，老师们都喜欢她，有事没事就给她开小灶。
估计过阵子她就能比林铮学得好。
看林苒很好学，林萧就刺激一下林铮，“你三姐比你上学晚，这都要超过你了，你也得加油呀。”
林铮顿时斗志昂扬，“放心吧，我肯定不会掉队的！”
他以前不爱学习，觉得上学没用，不如去干点啥赚点吃的。
现在姐姐不但让他上学，还花钱供三姐读书，他看到三姐很认真的样子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偷懒。
他要是不好好学习，那学费不就白瞎了吗？
一学期一块五，还有书本和本子铅笔的钱呢？
浪费一分都是罪过呢。
正忙活做饭呢，单学兵挎着个林奶编的筐子回来，里面装了三棵大白菜。
鸡蛋已经卖完，他没事儿干，今天就回家一趟儿。
虽然知道单学兵被俩嫂子嫌弃排挤，林萧也不拒绝他往这里拿东西。
毕竟单学兵也要吃饭嘛。
等他们吃饭的时候韩昭和虎子回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林奶和林芳。
林苒一听见奶和二姐的声音，高兴得飞奔迎出去。
林奶和林芳这一次是坐木板车过来的，虎子负责拉车，车上还装了一袋子磨好的棒子面，一筐子野菜，另外还有一面铸铁鏊子。
鏊子能烙饼、摊煎饼，是乡下老太太做饭过日子的必备神器。
林萧把林奶扶下来，高兴道：“奶你说话算话，我就放心了。”
林奶：“我是怕给你们添麻烦，你们不嫌弃我老婆子，我乐不得过来享福呢。”
在乡下上工不就为赚那点工分买口粮过日子么？现在孙女花钱买口粮，那她当然得来帮忙干点啥啊。
她拿出一个背篓递给林萧，“这是你要的背篓，你瞅瞅对不对？咱这里很少有人编这样背着的，都是挎着挑着。”
这附近没竹子，背篓是用很细的荆条编的，也有几斤分量，不像竹篾的那么轻快。
林萧背上试了试，“正好。”
老太太手真巧，她不过是说说就给编出来了。
林奶看看林铮，伸出粗糙的手抚摸他的脸蛋和脑袋，颤声道：“铮铮呀，想奶不？”
林铮一开始还拿捏呢，不想跟女人似的哭哭啼啼丢人，这会儿没忍住鼻子一酸就扑进林奶怀里，“奶，我好想你啊。当年那块肉我都没吃进嘴里，现在想起来还心疼。”
大家立刻笑起来。
林奶也笑，拍拍小孙子，“以后村里分肉，奶就带过来给你吃，再也不用怕谁了。”
林铮破涕为笑，“对，咱们一起吃，不怕我大伯娘。”
林萧招呼他们进屋吃饭。
林奶过来的时候带了菜窝头，晚饭一起吃也就够了。
现在家里有口粮，林奶也不像从前似的只吃地瓜面，而是做了玉米面窝头。原本她还想做两样的，给林芳吃玉米面自己吃地瓜面，结果被林芳给说了。
林芳说你是长辈，到时候一屋子人你自己吃菜窝头，给我们吃棒子面，那我姐不得生气啊？
林奶是个听人劝的，麻溜儿改过来，免得招大孙女气。
吃完饭他们先看林萧的毕业证，虽然只是一个扫盲班的毕业证，人家单学兵和虎子都是正儿八经的初中毕业生，可大家还是很稀罕。
尤其乡下来的这几个，韩昭也没读过初中呢。
林奶更不用说，乐得合不拢嘴，在她看来初中毕业就跟先生差不多啦。
林萧看他们那么高兴，就把临时工的事儿也告诉他们。
单学兵和虎子惊呆了，嫂子也忒厉害了吧？知道现在安排工作有多难吗？
人家居然就弄个临时工来，还是政府单位的干事儿呢。
对普通人来说，在机关单位工作的人，哪怕一个普通的办事员，那也是干部领导。
林萧谦虚了一下就问他们种菜的事儿。
韩昭：“我和四奶他们聊了一下，按照菜的产量和采摘时间让他们多开了菜畦，这样各种菜都种一些。我也和他们说好了，到时候菜要先紧着我们拉，剩下的他们再做别的处置。种子什么的我都交给四奶负责。”
林萧：“四奶负责没问题的。”
四奶在村里也是个能张罗事有声望的人，否则林萧也不会找她。
四奶全权负责，她自然不用韩昭和虎子帮他们开菜畦，自己下工以后就把自留地菜畦给收拾了。
晚上林萧烧了一大锅水，让大家伙儿都洗洗，反正必须得洗脚。
林奶和三个孙女一炕睡，摸着这宽敞结实的大炕，林奶啧啧称奇，“恁大的炕，跟以前地主老财家似的。”
林萧笑道：“奶，你没发现这屋子比家里也大吗？屋子大，炕就大。”
城里砖瓦房，房梁能用木头接起来，不像乡下受木头长度限制屋子进深和宽度都不够大。
她们洗完脚，林萧又撺掇林奶明天把头发剪掉。
老太太到现在还留着到屁股下的头发，掉得就剩下一小把，挽成发髻盘在脑后，用个黑色网兜勒住，又用铝制的U型簪固定着。
老太太以前有银质簪子的，那几年饿肚子的时候都换了吃的。
那么长的头发不容易洗，梳头也得好几天一次，又招灰又藏虱子的，着实不便。
林奶有些舍不得，“剪成个披毛儿多难看？”
林萧笑道：“奶，这城里女干部都是那样的披毛儿，你看人家嫌难看了吗？你剪了头发，两三天我们就帮你洗一次，清清爽爽一点都不痒，多得劲呢。”
林芳也道：“对呀，洗了干得快，再也不怕洗头感冒。”
林苒也嗯嗯点头帮腔。
林奶就有些心动，“可我这头发支楞巴翘的……”
林萧：“明天我就帮你买个发箍戴上，保管你头发压得服服帖帖的。”
林奶爽快道：“成，那就剪掉。”
林萧逗她，“奶，你再和你的头发亲热一晚上，明儿给你剪。”
不说剪头发洗头还好，一说林奶就痒得不行，催着林萧大晚上给她剪头发。
林萧比量着先给把长头发剪下来，明天再给打薄一下修个层次出来就好。
老太太一点舍不得都没，反而美滋滋地拿着镜子左照右照，“这么看着是年轻哈。”
她年轻时候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姑娘呢。
第二日天一亮大家就起来。
林奶先去后院儿喂他们昨晚上带来的两只母鸡。
韩昭之前盘炕的时候就在那里垒了鸡窝，双层的，养四五只不成问题，主要是没粮食喂。
林奶让林苒给烧鏊子，她一早就摊棒子面煎饼给大家伙儿吃。
煎饼糊糊是她早两天泡了玉米粒，昨天下午用小石磨磨成浆子，装在瓦罐里带过来，发酵一晚上今早上刚好用。
她给林萧传授要诀，“摊煎饼能加不少水，量大管饱呢。”
她瞅着家里三个青年，林芳也是饭量大的，可得精打细算地吃口粮，别到月底不够吃的。
林萧把林铮拎过来，“好好学着点，以后你要会摊煎饼给我们吃。”
林铮被林萧使唤做饭习惯了，乖乖坐在小板凳上跟奶奶学。
林萧又去弄了大酱过来，在煎饼上抹抹，然后把洗干净的野菜卷进去。
开吃！
今天是韩昭和大表哥约好过来送第一趟鸡蛋的日子，顺便认认门，他饭后就领着虎子和单学兵去路上迎一迎。
林萧领着林奶和林芳出去逛逛。
林奶是小脚，走不远路，就让林萧和林芳去逛，她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坐着晒太阳等她们。
林萧领着林芳去了一趟供销社，给林奶买了三个发箍，再买把新木梳，买一点头绳和橡皮筋。
这时候的橡皮筋是光着的，缠头发，一点都不好用，因为这个林萧都不想扎头发。可要是不扎起来，短发很快就变长，要勤修剪，自家那剪发手艺实在是拿不出手，所以还是扎起来省事儿。
回到家，林萧帮林奶把头发修了修，尽量修出层次，发梢往里内扣。
剪完头发，林萧把发箍拿给林奶。
林奶脸色一下子变了，“大妮儿，咋啥条件，一买买三个？”
林萧笑道：“奶，你来城里一趟，不给老妯娌们带礼物啊？另外俩发箍你看着送人呗。”
四奶肯定得送一个。
林奶虽然舍不得，不过妯娌们也帮她不少忙，是得表示一下，“行吧。”
她选了半天，决定自己先挨个戴戴，这样送人也就不那么心疼。
林芳也让姐姐帮忙剪头发，然后再洗个头，清清爽爽。
中午她们刚做好饭，韩昭几个赶着驴车回来。
蔡大力拉了一车东西，四篓子鸡蛋，一筐子去年晒的干蘑菇，还有几只兔子和鸡。
为了遮人耳目，上面装了不少柴火，正好送给韩昭他们烧火。
蔡大力长得很高大，皮肤略深，一脸憨厚相。
韩昭一介绍他就挨个问好，轮到林萧的时候他尤其高兴，“弟妹，有时间去我们林场玩儿。”
韩昭看了林萧一眼，她半点忸怩都没，大大方方地叫大哥，说有空就去玩儿。
蔡大力高兴得很，朝韩昭夸道：“表弟，你找了个好媳妇儿，我爹知道得乐歪嘴儿。”
中午吃煎饼，饭后休息一下蔡大力就告辞。
他们林场离着济阳比西河崖远得多，现在回去也得下半夜才到家。
韩昭知道路远就没多留他，给他装上一袋子生瓜干儿，又给他算了货品的钱。
蔡大力：“鸡和兔子给弟妹吃的。”
韩昭：“你弟妹吃我也花钱买。”
蔡大力推辞不过就接了，数也不数就揣兜里。
他美得很，这一趟他就能赚十一出头呢。
他爹这个生产队长一个月才不到25块钱，自己一趟儿就十多块钱，一个月来三回就能赚三十多！
哎呀，他得多去外村跑跑，他姥娘村、岳丈村、其他姑家姨家的，都得走走。
回去他还得跟村里人商量多养点鸡，夏天草籽虫子多，鸡也不需要吃什么粮食就能下蛋，这可都是白赚的呢，到冬天就没这好事儿了啊。
蔡大力一走，林萧和韩昭就安排一下，他们分头行动，虎子和单学兵去黑市卖高价鸡蛋，9分一个，林芳就用她的旗号在附近卖8分或者8分5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