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王妃拿出了一个箱子,让人献至公主面前。
她一脸和蔼道:“本该早早入宫拜见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奈何长途跋涉,路上辛苦,这身子骨也不太爽利。再加上魏琢那孩子,性子跟头倔驴一样,据说是与公主闹了点脾气,说什么都不肯让我入宫。妾身这才耽搁了拜见,还望陛下皇后见谅。”
皇后笑吟吟道:“老王妃哪里的话,这以后,咱们就是亲家了,该是多来往的。”
老魏王妃一脸恭谨道:“能与皇室结亲,是我魏家之福。魏琢那孩子,有诸多不是,还望公主殿下,莫要同他计较。”
难得老魏王妃,时至今日,还愿意尊重皇室。牧歌待她,自然也有几分亲近。
老魏王妃带过来的,是她自己的陪嫁。为了魏琢大婚,老魏王妃还特意着工匠重做了一套首饰,为明日公主大婚添彩。
从前,牧歌最是喜欢这些贵重首饰,那些越是漂亮的东西,她便越喜欢收藏起来。
皇后娘娘也曾同牧歌说过,没有女人不喜欢首饰珠宝,这些东西,将会伴随着女人的一生。
可在这一刻,牧歌想,她真的有一生吗?
她生来便是为了齐国而活,嫁给魏琢,不过是父皇母后走得一步棋,她只是这棋盘中的一颗棋子,生死皆不由自己做主。
老魏王妃的那套首饰,牧歌到底还是收了下来。
不仅如此,她还吩咐宫人,明日大婚之时,务必要戴上。
多少,也要给老魏王妃几分面子。
大婚前一夜,牧歌久久未眠,眼瞧着快到了子夜十分,她才终于闭上眼。
可她这一觉,也没睡多久。卯时初,青尤便唤牧歌起床,梳洗上妆。
魏琢为显身份,下令以国婚之礼,举办这场婚典。
皇后娘娘说,当年她嫁给陛下的时候,也没有如今这般盛景。
皇后娘娘的眼神里,有复杂,也有艳羡。
牧歌盯着皇后良久,忽而苦笑了一声。
她想,她有什么值得皇后羡慕的呢?魏琢此举,分明是僭越。
既是国婚之礼,那么牧歌和魏琢,就要在高台上举办典礼。
魏琢称王,他在婚典上命典官册封牧歌为魏王后。
旨意当众朗声念出的那一刻,牧歌瞪大了眼睛看着魏琢,她似乎要说点什么,魏琢却勾起嘴角,笑着看向了她:“你从公主一跃成了魏王后,难道不该开心吗?”
牧歌红着眼,正要开口怒斥魏琢无礼,魏琢却示意牧歌看一眼高台上的陛下和皇后:“你且瞧瞧你的父皇,再瞧瞧皇后,他们似乎对这道册封旨,并无意见啊。”
牧歌眉心紧蹙,深深闭上眼。
是了,如今她的父皇,唯一的作用,便是被魏琢逼着,亲手写下符魏琢心意的圣旨。
魏琢此意,便是要昭告天下,他才是齐国真正的掌权者。
他这个魏王,成了真正的王。
魏琢见牧歌似乎认了命,便不由得哼笑出声。
他向来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他喜欢所有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他喜欢看着所有人明明不情愿,却不得不遵从于他。
这种满足感,会让魏琢越发兴奋。
魏琢牵过小公主的手,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
牧歌只觉得她整个手,都被魏琢的大掌握在手心。这姿态看着亲昵,可牧歌却觉得,这是魏琢在变相告诉她,她这个人,乃至于整个皇室,都必须握在他的掌心里。
整个婚典繁琐而又无聊,旁人眼中的盛大与隆重,在牧歌眼中,变成了束缚与枷锁。
牧歌全程一直走神,直到婚典官提醒牧歌,该在婚书上按手印的时候,牧歌才终于慢吞吞地回神。
魏琢见她眼中终于有了松动,这才笑了:“你再走神下去,怕是今日观礼的人,都会误会小公主要在关键时刻悔婚。”
牧歌的手,沾上墨汁,轻缓地印在那婚书之上。
她和魏琢的手印并排而立,这代表着,接下来她所有的人生,都将和魏琢绑在一起。
婚典官慢慢将婚书的长轴收起,宫廷内监随之大喊一声礼成。
顿时,牧歌耳畔响起的,便是鼓乐丝竹之声,和众人的恭贺声。
牧歌疲惫不堪,好在接下来,是魏琢的主场,牧歌只需在众人的恭迎下,回到她与魏琢的新房,等待着洞房之礼。
魏琢早早从外面回来,牧歌在喜娘的指引上,如一个木偶般,任凭他们摆弄。
直到掀了盖头,喝了交杯酒,新房内呜呜泱泱一片人都退下之后,牧歌才终于松了口气。
魏琢大咧咧坐在榻边,对着牧歌温柔道:“折腾了一天,累不累?”
牧歌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魏琢倒像是没事人一般,拽过牧歌的手,像是说寻常话一般,缓缓道:“孔凌观礼之后,孤王已经让人将他送回了南方。至于孔瑜,想必你比孤王更了解他的消息,他人没死。”
魏琢提到孔瑜的时候,牧歌面色没有丝毫松动。
过了好一会儿,牧歌才终于开口问:“听说,魏王放孔凌回南方,不单单是因为我。而是因为贾大人,给魏王提了个建议,让孔凌回去替魏王传个消息。”
魏琢笑了笑道:“怎么能不算是为了你呢?若没有你央求,孤王一定会杀了他。”
牧歌并不领魏琢这个情,她只是微微一笑道:“魏王手眼通天,是不会为了个女人轻易改变决策的。”
魏琢正要开口解释,牧歌却忽然道:“你放心,我对前朝诸事,对魏王的决策,没有兴趣。我只是觉得贾大人是个妙人,听闻,那些传到南方的戏文,有一篇,还是贾大人亲笔写的。昨夜我觉得无事,还看了一眼,我觉得文笔练达,实在有趣。”
“我还听说,贾肃大人效忠老魏王之前,还写过不少戏本。以后吾少不了要被魏王禁足,只盼着闲来无事之时,能多看些贾大人的戏本解闷。”
魏琢没想到牧歌要的是这个,他笑了笑:“这有何难?明日,我便让贾肃整理一份,亲自让人给你送来。再者,孤王不会轻易禁你的足,以后你想去哪,让花婆跟着你便是。”
牧歌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袖子,她想,接下来,该让贾肃去同郭策作伴了。
魏琢并没有察觉到牧歌的异动,他这会儿只觉得饿,他今晨也是卯时起,忙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
好在,花婆给魏琢做了小馄饨,魏琢和牧歌同桌而食。
牧歌吃东西多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魏琢那方都吃了两碗了,牧歌这边还没完半碗。
魏琢倒是极有耐心,静静等着小公主吃完。
牧歌放下碗筷的那一刻,魏琢还拿出手帕,轻柔地帮她擦着嘴:“你太瘦了,该给你养胖一些。吃东西跟吃猫食一样。”
牧歌接过那方手帕,她并不适应魏琢同她这般亲昵。
而显然,魏琢已经没了那个耐心同她温情,他直接抱起牧歌,丢到了榻上。
魏琢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他方才明明还在笑着,可这会儿的动作,却又十分粗暴……
第015章 痴心
◎魏修:我大哥,对你不好吗?◎
牧歌想,魏琢真是个十分记仇的人。
他一定是嫉恨那一夜孔瑜的事,所以哪怕是让牧歌禁足了三日,魏琢这气,依然没消。
魏琢如果心情好的时候,会特别注意牧歌的心情,哪怕是做这种事,他也会耐心哄着她。
可今夜,他明显没有那个耐心。他的动作粗暴到,让牧歌觉得他想杀了自己。
浑身酸疼的时候,牧歌想,如果一国公主,死于洞房花烛夜,会不会成为后世的谈资?
想到这里,牧歌有些绝望地笑了。
魏琢正在征伐之时,听到这样的笑声,亦有些惊诧。
他停了下来,伸手抚摸着牧歌的脸,问道:“你笑什么?”
牧歌的声音冰冰凉凉的:“我只是在想,我什么时候会死?”
魏琢渐渐发觉,牧歌似乎总会露出这种游离的表情,她明明就在魏琢的眼前,可魏琢总觉得她离自己很远。
又或者,她像是离这个世界很远。
原本的小公主,不该是这样的。
魏琢尤记得小公主举行及笄礼的时候,他也在场观礼。
那个时候的牧歌活泼灵动,单纯可爱。魏琢还记得,牧歌还亲自给魏家的兄弟们,分发了膳房做的糖果。
又或者,是今年年初的时候,小公主虽然被贼人掳走,可她的眼神也没有现在这样空洞。
那个时候的她,最起码是有喜怒哀乐的,最起码是鲜活的。
她甚至会冲到魏琢的身边,紧拽着他的衣角,怯生生又满含期待地问他:“摄政王,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
魏琢闭上眼,他近日总是会回想那天的小公主。他总是会想起,那一天他看到小公主时,心中抑制不住的那股悸动。
为什么?为什么小公主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他吗?
是因为没有嫁给她心爱的男人孔瑜吗?
嫁给自己,就这么让小公主绝望吗?
魏琢真恨啊,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那么憎恨孔瑜。
哪怕这么多年,孔瑜一直维护陛下,跟他魏家作对,魏琢都没有像现在那样,希望他消失。
这种消失,不单单是希望孔瑜去死,他希望牧歌永远都不会记得这个人,他希望孔瑜能从牧歌的心里死去。
所以,魏琢发了狠一样要她。只有这样,他觉得牧歌才会记得,她的夫君是眼前这个人。
只有痛了,小公主才会对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印象深刻。
魏琢一直闹腾了两个多时辰,牧歌只记得,她好不容易睡过去的时候,中途又被疼醒。
她甚至分不清身上到底哪最疼,因为无一处幸免。
从胳膊到腿,甚至于背后各处,都疼得让她烦躁。
她还是太弱了。
相对于常年习武,常年在战场上搏杀的魏琢而言,她弱得像是待宰的小羔羊,只需屠户稍微折磨一番,便会生不如死。
这一夜睡了醒,醒了睡,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牧歌却还记得去给老魏王妃请安。
魏琢见她跌跌撞撞地起来梳妆,也蹙了蹙眉道:“若是累了,你便休息一日,这么早起来是要做什么?”
牧歌眼神淡淡地瞟过他,声色无波:“去给婆母请安。”
魏琢闻言,微微一笑道:“母亲她不会在意这些,你昨夜太累了,待会儿,我亲自去同母亲说一声,她会谅解的。左右母亲也要在许州待上一段时日,你请安,也不急于一时。”
牧歌轻睨了魏琢一眼,语调冷淡道:“不必,我既然还能起来,便得去请这个安。大婚第二日去给婆母请安,是我该守的规矩。”
魏琢没想太多,自以为牧歌是长在深宫,对规矩礼节这些看得极重。
牧歌去请安时,还特意让青尤拿出了她一早给老魏王妃准备的礼物。
老魏王妃喜欢礼佛,牧歌便亲自命人寻了一尊名贵的玉佛,送给老魏王妃。
果然,老魏王妃很是喜欢这个礼物,接过之后,亦是连连称赞公主有心。
老魏王妃给牧歌和魏琢见礼之后,还特意拉过了魏琢的手,一字字叮嘱着:“扶光啊,能娶到公主,是咱们家的福气,你以后可要好好待公主。”
扶光是魏琢的字,这字还是老魏王在时,亲自给魏琢起的。
平日里除了老魏王妃,无人唤魏琢的小字。连牧歌今日听到,都觉得有些不适应。
老魏王妃似乎生怕魏琢听不明白,她索性将魏琢拉近了,低声提点道:“扶光啊,公主身子骨娇弱,你需得好好护着,好好宠着。你是个粗人,你之前身边也没有个女人侍奉着,可能是不懂,所以这下手也没个轻重……”
起初魏琢还没听懂母亲的意思,不过魏琢这会儿,却已经全然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恭谨道:“儿子知道了,母亲放心。”
老魏王妃看着小公主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实在是没法放心。
她正要拽着魏琢再叮嘱几句,那前厅便已经派人来寻魏琢,说是有急报,请魏王相看。
魏王事忙,可他还是记得同母亲告了别,这方他看着牧歌在这里,也有些不放心。
自打之前出了秦梅的事,魏琢便格外注意这一点。
魏琢正想要把牧歌也一起带走,牧歌却后退几步,道:“魏王事忙,就不必关照吾了。有青尤和花婆在,吾不会有事。”
魏琢“恩”了一声,亲昵地拍了拍牧歌的肩膀之后,这才起身急匆匆离开。
魏琢走后,老魏王妃也攥着牧歌的手,宽慰了几句:“扶光这孩子,从小就倔。也不太懂得为他人着想。若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公主还需多提点他,多包容他。”
牧歌其实是不太想多提魏琢的,可老魏王妃年纪大了,又对皇室极为恭谨,所以牧歌也难得耐着性子,顺从地应了下来。
老魏王妃年岁大了,身子骨有些不适。牧歌本想扶她回去休息,可奈何她刚一起身,便险些摔了下去。
老魏王妃又关切了几句,便叮嘱花婆赶紧送牧歌回去休息。
牧歌确实有些疲累,便也没再同老魏王妃客气。
只是,她的脚还没迈出去,那方魏修,便从后方叫住了她:“嫂嫂,能否稍等片刻儿?”
牧歌看了一眼花婆,随即拧眉道:“二弟难道忘了前阵子的事?虽说你我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不过魏王多疑,若知道二弟今日拦住我叙话,少不得又要动怒了。”
上一次,魏琢叫魏修吃了不少苦头。牧歌虽不清楚全貌,不过她听青尤提了几句,说这魏王治下,颇有些细碎的折磨人的法子。
那次之后,魏修一连好几日,都没出来见人。
魏修自然也回忆起了那事,他轻笑一声,道:“无所谓了,这些年,我都习惯了兄长如此。大不了,再叫他教训一顿便是。”
这一句习惯了,倒是叫牧歌微微怔忪。如此可见,这魏琢素日里就是个暴君。对自己的弟弟,也是毫不手软。
牧歌记得孔瑜说过,让她在关键时刻,可以利用魏王府一切可用之人。
牧歌瞧着,这魏修便很不错。
牧歌将花婆和青尤都打发了下去,花婆起初还不愿意离开,然而牧歌只道:“花婆婆,不要紧的,吾只说几句话,稍后便出去。”
待花婆出去之后,魏修才微微一笑道:“其实嫂嫂不必忧心,花婆看着大哥长大,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人,凡是能让我们兄弟不和的事,不必吩咐,花婆便不会多言。”
牧歌挑了挑眉,她盯着魏修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下,让魏修迷了眼。
小公主看起来似乎与之前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