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假装没看见,弯下腰来继续给她穿衣服。
只是转头时,谢观的唇角情不自禁攀上一丝浅浅的笑。
因为行动不便,谢观帮沈聆妤穿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是今日早晨有些不太寻常,沈聆妤头一次觉得仿若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忍到衣裳都穿好,沈聆妤被谢观抱起放进轮椅,推她去前厅用早膳。吃过东西,就要启程了。
用早膳的时候,沈聆妤神态自若,仿佛早就不记得今天早上的事情了,也不记得昨天晚上两个人在浴室里的事情了。
谢观掀起眼皮看了看她,慢悠悠地拿了块杏仁酥来吃。
“还是太甜。”谢观将吃了一半的杏仁酥放进沈聆妤面前的空碗里。
这,沈聆妤就不懂了。
她不明白谢观并不喜欢杏仁酥,为什么每天在她吃的时候都要尝一尝。就好像……他是逼着自己去喜欢吃杏仁酥似的。
用过早膳,帝后从芙蓉宫出来,当地官员又如迎接他们来这里时那边,同样热热闹闹来相送。
天子莅临是大好事,暴君小住的这几日没杀人,更是好上加好!
当地众官员临了不忘文绉绉拍马屁,又是夸赞帝后,又是表达了对于帝后离开的不舍。
谢观倒是懒得听这些,甚至十分厌烦。若不是这两日他心情实在是大好,才不会准予这些人聒噪个不停。
谢观推着沈聆妤的轮椅到车舆前,小鞋子赶忙摆了踩脚凳,魏学海立刻将车门打开。
谢观望车厢里瞥了一眼,立刻隐约觉得有异。
魏学海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他讨好地说:“奴担心以前的床太窄,陛下和皇后娘娘睡得不舒服,所以趁着陛下歇脚的这几日令人赶工将这床加宽了一些!”
魏学海满脸自豪,觉得自己简直干了一件聪明至极的大事!
谢观意味不明地盯着他,扯起一侧的唇角,皮笑肉不笑地冷笑了一声。
魏学海脸上灿烂的笑容顿时僵在那里。眼前谢观脸上的冷笑,只会让他觉得阴森可怖,脊背生寒!魏学海吓得一哆嗦,双腿一软,直接跌跪下去,颤声请罪:“是奴擅作主张了……”
沈聆妤望一眼谢观的脸色,唇角微牵,她抬手攥着谢观的袖角轻摇,柔声:“起风了,我们登车吧。”
谢观这才收回盯着魏学海的目光,弯腰探手至沈聆妤膝弯下,将她从轮椅里抱起来,抱着她登上车舆。
将沈聆妤放下时,谢观动作自然地整理了一下她的裙子,用指背抚去她裙子上的一道折处。
车队出发,往城外去,会与驻扎在城外的兵马汇合,再继续前行。
当地官员和百姓送帝王车辇出城,才各自归家。
井才英和其他当地官员一样,礼数周到地送帝后出城。可是送行之后,他一转身,脸上的得体笑容立刻散了个干净。
亲闺女昨天晚上上吊自杀,他今天早上还能笑着说话实在是不容易。
井才英登上马车,匆匆归家。
井夫人哭哭啼啼,伤心欲绝。她一会儿责怪自己平日里纵着女儿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甚至让女儿随意出门接触些乱七八糟的人,终究是害了女儿。她一会儿又责怪井才英,怪他最初想要送女儿进宫当妃子的馊主意,若不让女儿来芙蓉宫,岂不是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呜呜呜,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啊……她就这么丢下母亲寻短见了……”
井才英被她哭得脑袋都大了。
可是井才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盯着女儿覆着白布的尸体,心里生出疑惑。
——明明昨日已经绞尽脑汁编出了半真半假的说辞,陛下那边还没下令处置,他们这边悬着心等着降罪。他还记得昨天最后见到女儿的时候,女儿哭得满脸是泪地望着他,颤声询问自己会不会死。
那个时候井才英甚至叹了口气之后挖苦责备她:“现在知道怕死了?”
他告诉女儿回去等消息,最多第二天早上陛下的责罚就会下来。女儿临走前,望着他重重点头。
只是等一晚上而已,井之瑶便等不及畏罪自尽了?
井才英心里怀疑的种子慢慢发了芽。他反复回忆起女儿这段时日的反常举动。虽说女儿自小就爱看些闲书,不大年纪的时候就嚷着要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可是她真正有了弑君这个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她自己这么想的,还是受到了什么人的怂恿?
井才英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开始努力琢磨着。
若真是有人怂恿,他绝对不能让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枉死。
……
一眨眼,又在路上行了十余日。
沈聆妤坐在窗口,挑开车窗边的垂帘往外望去。天气一日暖过一日,车外的绿色也越来越多了。
马车向前,郁郁葱葱的山水景色不断向后退。沈聆妤看见破冰的潺潺小溪,也看见发了芽的嫩柳轻拂水面。燕雀跳到枝头,相对着叽叽喳喳。
沈聆妤的唇角不由自主轻扬。
她再次感慨,过去的两年将自己困在轮椅上,实在是荒废了大好时光。
还在京城时,听闻谢观要带她出行,因为腿脚不方便,她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可真正走出来了,却觉得这一趟出行虽然有各种不变,却是值得的。
这拂面的春风实在是怡人。
谢观懒散地靠坐在车内的木板床上,他凝望着沈聆妤欣赏窗外风景的侧脸。好半晌,他视线略移,离开沈聆妤的脸,望向窗外,看见一大片绿色的草原。
“想出去骑马吗?”谢观突然开口。
沈聆妤脸上的笑容微滞。
谢观很快补充了一句:“我带着你跑一跑吹吹风。”
他看见沈聆妤轻抬窗口布料的手微紧。他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抱太大希望,他还记得上次在宫里让沈聆妤骑小毛驴的时候,她怕的样子。
“好呀。”沈聆妤转过脸来,望着谢观柔柔一笑。
她的脸上仿佛也沾了春日暖融融的细碎日光,温柔的笑靥明媚灿烂起来。谢观望着沈聆妤娇靥上的嫣然笑容,愣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提声下令停车。
再往前不远,就要到古武庄,原先路线会在古武庄暂歇几日。谢观便下令车队继续前行,先到古武庄去。而他则带着沈聆妤骑马自行过去。
谢观握住沈聆妤的细腰,将她放在马背上。他的手刚一松开,沈聆妤立刻紧张地攥紧了马鞍前面,她垂在马腹两侧的腿下意识地想要去夹马腹,左腿这样做了,右腿却没有知觉做不到。马腹一侧感受到力度,立刻马身微晃,想要转头。
谢观伸手,搭在沈聆妤的左腿上,低声:“放松。”
沈聆妤慢慢舒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谢观翻身上马,坐在了沈聆妤身后,双臂环过她的腰身,与她身前握住了马缰,调转马头,朝官路一侧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走去。
魏学海在后面喋喋不休:“陛下万要当心安全啊!真的不派几个侍卫跟着吗!”
谢观带着沈聆妤扬长而去。
魏学海收不到任何回应。
小靴子挠了挠头,不解地凑过来,小声请教:“干爹,陛下身边不是有暗卫吗?”
魏学海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再伸手戳了戳小鞋子的脑门,道:“自己悟去吧!”
谢观带着沈聆妤骑马,知她因为右腿平衡极差心里有惧,所以他将马速降得很慢。让马慢悠悠地跑一会儿,再更慢地走一会儿。
他时不时又会握着沈聆妤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盯着瞧一瞧她的表情。
沈聆妤每次都茫然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谢观松了手,沈聆妤转过头,微眯着眼遥望着远处的山峦。群山很远,却隐约可见斑斑新绿,还有尚未消融的冬雪。这般遥遥望去,山河辽阔,令人心旷神怡。
沈聆妤正迎着春风欣赏山景,连马跨过断枝颠了一下也没觉察。
谢观再次转过她的脸,打断她欣赏风景。
沈聆妤疑惑地望着谢观,问:“陛下是想亲我吗?”
谢观微怔。
作者有话要说:
小暴君:……你要是这么问,我不介意将错就错改写一下剧本。
·
三更没写完。鸽了躺平任嘲呜呜
但是会双倍补的嘿嘿
第60章
对上谢观的目光, 沈聆妤顿时明白自己猜错了。她不仅猜错了,还把这有些荒唐的想法说了出来。她尴尬地抬手遮掩心虚,掖了掖鬓发, 同时轻咬了一下舌尖。
她现在真是……言行越来越不谨慎了。
谢观瞥了一眼她松开扶着马鞍的手, 开口:“是这样。没错。”
紧接着,他抬起沈聆妤的下巴, 俯身靠近去亲吻她。
沈聆妤心里明白谢观这是故意给她找了台阶。两个人心照不宣,不再说什么, 而是温柔地继续这个春风中的轻吻。春风吹起沈聆妤柔软的碎发,发梢轻柔地拂过谢观的面颊, 一下又一下, 缠缠绵绵。
谢观将手搭在沈聆妤的后腰, 担心她怕, 始终紧紧护着她。
马蹄踩进一个小水坑,马背瞬间矮下去一些。这细微的起伏, 让沈聆妤身子朝谢观倾去, 牙齿轻嗑到了谢观的唇。
沈聆妤赶忙推开一些,去看谢观的嘴。
“疼不疼?”她指腹轻抵在谢观的唇上,去看可有把谢观磕破。没见破皮,她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将手放下。
可是她的手还没有落在马鞍, 就被谢观握住。
沈聆妤慢慢抬眸,望向谢观,却见他垂着眼睛目光凝在她的手上。他拉着她的手送到唇边, 攥着她的指尖, 去吻她的手背。
“沈聆妤。”谢观垂眼望着她的手,“我们现在好像有了点夫妻的样子。”
沈聆妤心潮微漾, 她沉默了一息,才说:“我们本来就是。”
谢观突然抬眼,目光灼灼地盯着沈聆妤的眼睛,一字一顿:“可是你接了赵狗的和离书。”
沈聆妤明显感觉得到谢观攥着她的手力度在逐渐加重,乃至于让她觉得有一点疼。
她确实接了赵帝给的和离书。倒也不算是她接的,是赵帝派内宦直接送去了沈府。在当时,那封和离书是允她与谢家脱离关系,她才得以没死在谢府。
沈聆妤觉得谢观应该会懂这里面的道理。
可若他明白,又为何在这个时候问起?
沈聆妤望着谢观的目光,便浮现了困惑。她这双眼睛,总是很难掩心事,将所有情绪写在眸子里。
“沈聆妤。”谢观拿出警告的阴沉语气,“没有我签字画押,那封和离书就没有意义!”
沈聆妤知道了。
他就是闲着没事找事。
沈聆妤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认真说:“你还是叫我呆呆吧。”
“什么?”谢观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聆妤却直接转过身去坐好,她略弯了弯腰,拍了拍马脖子,一声清脆的“驾”,早就受不了慢悠悠瞎走的骏马长嘶一声,抬起大长腿往前迈步,步子越来越快,直至奔跑起来。
这马已经往前跑出去很长一段距离了,谢观还是皱着眉盯着沈聆妤的后脑壳,在想她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谢观没想明白了。
但是他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沈聆妤好像不是那么怕他了。
这是好事吗?谢观说不好,他隐隐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半个多时辰后,两人一马跑出了这片草原,要沿着山路走一段,才能横穿另一片草原。
突然有雨点子落下来,零星的雨点儿是在向路人警示,让路人快些归家或避雨。谢观环顾,带着沈聆妤去了就近的一处破庙里避一避将要来的雨。
破庙里有几个人,老老小小,也不知道是避雨还是行路一半来这里暂歇。听见马蹄声,他们好奇地从破烂的门框往外望去。
谢观下马,将沈聆妤从马背上抱下来,单手竖抱着她,腾出一只手在马侧的袋子里找了一条锦布。
他抱着沈聆妤迈进破庙,跨门槛的时候,督促一句:“低头。”
沈聆妤哪里用他提醒?她抱着谢观的脖子缩进他颈窝。
谢观扫了一眼破庙里的人,将锦布铺在长凳上,然后将沈聆妤放下来。他给沈聆妤整理了一下裙子,说:“等我一下,我去给水。”